第一百六十六章:尾声
柳馥2019-01-30 11:515,955

  虫娘离开长安的时候是冬天,那长安路道两旁无论什么树都是光秃秃,枝干上除了没有雪之后就没有别的了。而今,虫娘回来了,长安道路边上的柳树都已经披上翠绿色的衣裳,桂花树更花芬芳。奉旨来接虫娘的延王李玢,他一见妹妹,便玩味地打趣道:“虫娘,你可算从凤泉宫回来了。你这一去凤泉宫就是大半年啊。你这冬天去的人,夏秋转季才回来。妹妹呀,你现在有没有一种可让《诗经》里那种,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感觉呀?”

  虫娘愣了一下,应道:“《诗经·采薇》描写的是将士们完成戍役回到乡里的事情。人家却的时候是夏天,回来是冬天。我是冬天去,夏秋归。这不一样。而且我也不是将士们,就算我去的是西……”

  虫娘的西字刚出口,延王及时打断道:“你去的是西面的凤泉宫。这事情吧,我们都知道了。我的好妹妹,你就不强调了。你知道嘛?你这一去大半年的,可让三哥和父亲他们俩人担心坏了。”

  虫娘道:“是吗?”

  “当然啦。其实,也不只是父亲和三哥,我和贵妃知道了也很担心你啊。好了,我们还是赶紧上车吧。你不知道父亲他们现在大概都在兴庆宫南熏殿等着你呢!”李玢说着,他拉虫娘上了车。

  在车之后,李玢见虫娘一脸踌躇地默然不语,便轻声地宽慰道:“虫娘,其实你不用太担心见父亲的。因为父亲现在应该不在气头上。”

  虫娘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李玢应道:“因为我有经验啊。哥哥我比你大八岁,惹父亲他生气的次数比你多得去。我跟你说父亲呢,他一般生气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只顾训人的暴怒;第二个阶段忙于决绝问题,表现出来的样子不是很生气,但其实他老人家的心里比上一个阶段还要生气;第三个阶段是麻烦已经决绝了,回味总结性生气。这时候,他训人的话可能比第一个阶段要重一点,但是其实他并不在气头。虫娘,你这次去西面大半年的时间,正好把父亲的怒气给消磨掉一大半。我觉得他现在见你能回来,心中庆幸大于生气。毕竟,你这次西面也遇上不少事情。”

  虫娘顿了顿,踌躇道:“二十哥,你也都知道了。是三哥跟你说呢?还是父亲呢?又或者这事情现在已经是众人皆知了。”

  “虫娘,你说呢?”

  虫娘低头轻语道:“我说?那大概是众人皆知吧。毕竟,这次去西面这就么久。连过年都没有回来,想想也不可能不暴露。何况,这事情中途就已经被高仙芝他们发现了。再说,我去的时候,还带着奴奴。现在奴奴……”虫娘欲言又止,回想到奴奴,她又立刻不自觉地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李玢拍了一下妹妹的肩,叹道:“唉,我天真的傻妹妹啊。如果这事情已然是众所周知的话,那么刚才没上车的时候,我又何必打断你的话?你出去的事情,于天下人来说不算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对家里人来说嘛,算是秘密也不算是秘密吧。这么说吧,现在知道的人不算少,但是你放心新平妹妹肯定时候不知道,且以后她也不会知道的。其实是,父亲跟我说的。本来吧,今天来迎接你的人应该是三哥的。但是好巧不巧,他的小孙子奉节郡王小适忽然病了。你也知道父亲一直都是特别疼爱这个长曾孙的。所以,他让三哥去照顾小适了。跟着他老人家就把迎接你回来的事情派给我了。说起来,我也是刚才知道,原来我妹妹的胆子是这么肥啊。”

  见虫娘低头不语,李玢又眨了眨眼睛,问道:“对了,虫娘,你这一次去西面找到人将曹贵人的遗卷翻译出来了吗?”

  “我……”虫娘默然了一会儿,她点了一下头,随后她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问得这个问题。因为我找到了翻译的人,可是那人其实我早在长安的时候就找到了。最后呢,他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但是他没有帮我翻译成书。”

  李玢皱眉道:“所以?虫娘,你说的人是谁呀?他解开了你心中的疑惑?你的意思他开导了你呢?还是他把遗卷的内容用口译的形式告诉了你?”

  虫娘思量一下,道:“二十哥,要不这事情你猜猜吧?”

  “不猜,我才没有哪个心思猜你的事情呢!”李玢微微提了一下唇角,道:“妹妹呀,我看这事情啊,还是过会儿你见了父亲,留给他老人家猜来这个迷了吧。”

  虫娘低头道:“原来父亲不是只让你来接我呀,还让你顺便盘问我呀。二十哥,妹妹我真没有想到你原也是心思缜密的人呀。”

  “妹呀,你这话说得太不了解我了,也不太了解我们父亲了。人活在世,毫无心思的话,岂不是傻子嘛?哥哥我这么随父亲他人家的品性,当然一直是聪明人呀。父亲嘛,他老人家有心要盘问你,直接问不就可以了?这事情根本不需要让我来套你的话。”李玢说着,他表情忽然凝重了起来,低声道:“我也不是多问你什么事情。只是想好心再多提醒你一句,父亲现在虽然不在气头上,但是他不想要多提的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多提了,省得再惹他人家生气。”

  见虫娘点头,李玢继续道:“唉,虫娘,人活在世都有各自的难处,有时一些难处是不太好明言的。再者,明言的事情有时也很难论对错。其实,人嘛也不免有不得已的时候,也不免会过错。你我他都是这样的人。有些事情你也不要纠结。父亲就终究是父亲,父亲这些年也没有待亏你。你这次回来,父亲他还特地让人收拾了南熏殿东侧宜芳阁给你……”

  虫娘讶色地打断道:“宜芳阁?父亲想来让我搬去那里,那天宝观呢?十一娘,她们怎么办?这次西行是我的主意,最该罚的人也是我。”说到这里的时候,虫娘顿了顿,她回想到高仙芝在怛罗斯撤回的时候,呵斥她的话。随后,她继续道:“二十哥,我知道自己这样说好像听起很没意义。因为罚不罚和怎么罚都是父亲做主的事情。但是我真觉得应该被重罚的人是我自己。”

  “嗯,小妹你长进了呀。能认识自己的错误,且主动申请承担,我觉得你有这样认知是有意义的。过会儿啊,你这么跟父亲说,他老人家大概也会觉得欣慰一点。毕竟,你能有这样认知,这次也算没白折腾吧。唉,父亲这回不会罚十一娘,因为他想罚也罚不了……”

  见李玢忽然犹豫了起来,虫娘追问道:“为什么?”

  李玢为难道:“因为十一娘死了。”

  虫娘越加惊诧道:“死了?怎么死的?”

  李玢见妹妹的眼神好像透着泪水,他思想一下,考虑到妹妹和父亲的心结尚未解开,他担心自己据实说十一娘是自尽的话,会徒增妹妹和父亲之间的误会。于是,他婉约道:“因为心疾。”

  “心疾?什么心疾?”

  李玢顿了顿,应道:“我又不是大夫,具体地这病怎么回事,我说不上来。我就知道人老了,历经的事情多了,心总有盛不下事的时候,不是每一个人到父亲的年纪,都有他老人家这么强大的心理。说起来,十一娘死了。大家都挺难过的,父亲也是。对了,父亲已然下旨厚葬她了。怎么说呢,父亲也还是很宽厚的,我想他既然能这样对十一娘,那么他也不会为难天宝观的其他婢子的。”

  虫娘愣了很久,马车停下了,她意识到兴庆宫到了,方才点了一下头,神情无奈地轻语道:“二十哥,要是我这次进宫之后,父亲他不让我再出宫了的话,你能帮一个忙吗?我一个朋友叫杜环,他是鸿胪寺卿杜希进的侄子。他也去怛罗斯,但是没有回来。然后,他最后曾经我的另一个朋友说,他要是不能回来,劳烦其替给家里待这个消息,且说儿子虽然不能尽孝双亲身边,但是儿子一定会做忠臣。现在那个朋友有事情要去吐火罗城,暂时不回来。所以……”

  未待虫娘说完,李玢感慨道:“杜郎真是忠臣。行,这事情我答应你了。我会把你说的事情转告杜郎的父母。”

  “谢谢了。还有,哥你送我到这里就行了。我自己进宫跟父亲启罪陈情吧。我不想让你看父亲训责我的样子。”说罢,虫娘便自己推开了车门。然后,她一溜烟地往宫门里跑了过去。此刻,南熏殿里李隆基估摸着时辰差不多,虫娘应该要到兴庆宫。他因为自己想要跟虫娘单独地谈一下她的曹野那,所以他下令让贵妃等人暂且退下。然而,宫人纷纷拜礼退下之后,贵妃却没有走,她生怕自己走了,陛下会过激地怒责虫娘。

  于是,当李隆基问贵妃为什么不退下的时候,她拜了一礼,正色道:“三郎,虫娘之前叫我阿嬢,您也默认。那虫娘就是我的女儿。现在她回来了。作为她的阿嬢,我为什么要回避啊?您大半年没有见到女儿,我也大半年没有见到女儿。我不知道您现在怎么想的,但我知道自己现在就想见虫娘。就算您要治罪于我,今天我也不会回避的。三郎,您总说待我是真心的,但是虫娘去了西域待了大半年,你却一直骗我说虫娘在凤泉宫。直到前阵子才告诉我是怎么回事。现在不让第一时间看孩子。三郎,您这能算真心待我吗?”

  “朕……”李隆基欲言又止,他看一眼南面画着的王皇后像,又看了一眼贵妃,忽然觉得画像中的人好像真的走了出来一样。此时此刻,贵妃的神情简直跟几十年前王氏因为教育李亨的事情跟他吵架时的神情一模一样。正当李隆基想要说慈母多败儿,你这是妨碍朕教育孩子的时候,小宦又通报说公主已经在殿外待候了。这时,未待李隆基开口,贵妃又急急道:“快传公主入殿吧!”

  小宦尽管低头应着尊重,但是他见陛下没有发话,还是跪在了原地不敢动。

  李隆基皱眉道:“娘子,你这是越俎代庖。你怎么能替朕宣人入殿呢?”

  “三郎,我哪有越俎代庖啊。您之前不是说过,后宫的事情我可以自己做主。南熏殿是寝殿,寝殿什么时候变成前朝了?这可是标准的后殿啊。我怎么就不能宣虫娘快点入殿呢?三郎,君无戏言啊。”

  听到这,李隆基顿觉今天估计没法跟虫娘好好谈话了,他无奈地摇头道:“唉,算了,朕不跟你计较了。就依着你的意思吧。”这时,小宦应声道是,随后他跟紧拜礼退了下去。片刻后,虫娘入殿了。接下来,虫娘启罪陈情的表现让李隆基不意外中带着意外的感觉。不意外的是虫娘一入殿就立刻顿首启罪,意外的是虫娘这次竟然没有任何狡辩也没有推责,很诚恳地将所有的问题往自己的身上揽,甚至她在陈情完这是西行始末后,还将曹娜野的遗卷呈了上来。

  李隆基翻译了一下遗卷,道:“这遗卷没有翻译?虫娘,你把这个呈给朕做什么?”

  虫娘拜礼道:“父亲,我找人翻译过了。但是,那人没有能把遗卷翻译成书就死了。现在我把这遗卷交与您,因为我已经不再想要继续找什么人翻译了。”

  李隆基沉色道:“为什么放弃?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当初的事情是怎么吗?还是你已经知道真相?”说到真相时候,李隆基瞥了一眼座边的贵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徐徐言道:“虫娘,有些事情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一面之词虽不见得尽是不实之词,但是人总不免带有主观之见,。”

  虫娘低头道:“真相?就像您说的,一面之词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假话,也未必是恶意。毕竟,人也总不免有会无奈的时候,也总不免会因此说一两个善意的谎言。其实,我觉得自己没有找到真相全貌。但是我真的不想继续找了。人不能改变过去的话,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毕竟,人是活在当下的,对大部分的人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经历了这些事情,我觉得人的生命实在是脆弱无比。对活在当下的人来说,天下和平、太平才是最重要的事情。父亲,我之前就为了翻译遗卷欺瞒您说去凤泉宫,实则去了更遥远的地方,惹出了这么多麻烦,也连累了很多人。对不起。”

  虫娘说罢,便伏地叩首不起。见此,贵妃劝和道:“三郎,虫娘这孩子都这么诚恳认错。您就原谅她吧。何况,谁在年轻的时候没犯一个错误呢?再者,虫娘也是为了翻译生母的遗卷才冒然西行的。当然,说谎是不对,欺君更是大错。但是她还不是为了不让您担心嘛。这其实也是一份孝心呀。三郎,虫娘的孝心是特别一点,但那也是孝心。”

  “特别一点的孝心?”李隆基忽然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常常瞒着自己的父亲干一些事情,事后也是这番类似说辞。现在想来,父亲得知后,总是一脸淡然地说:三郎,你的孝心真特别,特别得令朕感动。至于朕现在有多感动,等你的孩子们一个个都长大了,他们都跟你有一样的孝心之时,你就知道朕现在是多么的感动了。现在想来父亲当初说的话,简直玩味到了家,也讽刺到了家。

  李隆基长叹了一口气,随后淡然道:“这孝心真是特别,特别得令朕担心好一阵子,也让朕气了好一阵子。”

  虫娘道:“您想训就训吧。女儿,这次是错了,是大错特错。”

  “虫娘,你都认识自己的错误了。朕还训你干嘛?唉,从父亲的角度,朕看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其实心里只感觉石头落地了,踏实了。但是天子的角度,虫娘你确实犯了大错,这错不是我训你就可以完事的。”

  贵妃插语道:“那三郎,您想要怎么样?我看要不这样吧,按着你上次罚广宁公主那样罚虫娘的一年月俸以示惩戒吧?”

  “罚这个有意义吗?朕扣了完,你接着偷偷地给她双倍。”李隆基沉色道:“朕看这样吧。你呀,以后也不再要去了,就在宜芳阁里抄经替那些死在怛罗斯的将士们,以及你的朋友奴奴追福。然后,好好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会犯这样的错,自己的责任是什么?自己以后又应该做些什么?这些问题想明白,什么时候出去。”

  虫娘拜礼应是。接着,她又忧色问道:“女儿遵命。那天宝观里婢子们都是迫于我的施压,她们才会帮着我欺瞒您。女儿望您可以从轻发落。”

  “嗯,天宝观又不会关。她们还是继续留在那里任职。”

  虫娘拜礼道:“谢父亲。”

  “不必。朕本来就没打算从严发落她们。”李隆基话音刚落,贵妃瞪着杏眼,娇声道:“三郎,你不打算重罚婢子,为什么重罚自己的女儿。您让虫娘想得问题哪有什么标准答案啊。这些问题何时想到通透啊?要我说虫娘这孩子现在就想得挺通透的。非要这样罚女儿也该有期限啊、”

  李隆基忍不住低声道:“够了,慈母多败儿。朕没有罚错她。娘子,非要让朕说一个期限。是吧?好,朕就这么说吧。什么时候,大食来朝献礼。这丫头什么时候出来,不用禁足,朕现在说得够明白了吧?这一下你满意了吧?”

  “是,女儿遵命。”说完,虫娘便拜礼退下了。

  贵妃愣了好久,蹙眉道:“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唉,娘子,用不着啊。依朕看明年大食就入朝献礼的。”

  贵妃问道:“为什么这样说啊?”

  “娘子,你等着看就可以了。这事情不用多问为什么。”李隆基笑了笑,然后再也没有做回答。因为这个问题多解释,答案是显然的。这次怛罗斯之战,我方是以少战多,外加长途奔袭。这次我败了虽然损耗很大,但是也让大食认识到唐军战斗力并不弱。另外,按着细作的密报,这次大食方面以多胜少,最后他们损耗也很大。故此,来年他们一定会来朝见。结果一年后,大食确实如李隆基说的那样入朝请见。

  随之,虫娘的静闭也结束了。当她得以出宜芳阁回天宝观的时候,她特地绕道去逛了一圈西市,逛了一圈她和沙普尔、鲁斯坦姆初相识的地方,放佛在稀稀落落的人群又发现了他们的身影,又仿佛看见了相遇的那一幕。想着想着,虫娘好像听见奴奴在一旁怯气柔声劝她,“公主,不,公子,万事当以大局为重,您也别跟他们置气了。”

  “嗯,不会,我没什么可置气的。谢谢你,过去总是这样默默地提醒着我。”

  “没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奴奴,愿您和大唐都可以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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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公主惊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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