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一片泛黄的树叶伴着北风呼啸散落，依着翠华山的无相寺里已然没看不见半点翠华了，就天空也被层层的阴云覆盖，举目能看见的尽是秋冬的萧瑟之景。坐在燎炉边上取暖的十一娘望着禅房外，心中颇为感伤。她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无相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萧瑟之景，也是在秋冬换季的时候。只不过那会儿无相寺还只是翠微宫的安华殿。开元十二年的秋天，陛下废除了王皇后为庶人，起初陛下让王皇后居住在太极宫的偏殿，但是后来陛下为了讨武惠妃的欢心，便将王皇后迁到了终南山的翠微宫。
王皇后搬入翠微宫不久就病逝了。然后，陛下就将王皇后当时所居的含风殿改成无相寺。陛下说是为了已故的废后追福，说是后悔废后。但那些也只是说辞。因为真心后悔的话，陛下就不会仅仅只是用一品夫人礼安葬王皇后了。用一品夫人礼安葬废后，听起来陛下仿佛是很念及昔日夫妻的情分，实则并非如此。因为当年中宗皇帝原配韦皇后作乱被陛下诛杀，最后她也被睿宗用一品夫人礼安葬了。
韦皇后当年是真的犯了谋逆的罪，她为了当摄政的太后甚至不惜毒死了中宗。而王皇后不过是因为色衰爱弛被陛下废弃，可她最后葬礼跟韦皇后是一样的。这怎么看都不能算是陛下有厚待王氏。由此，也可见陛下根本就没有念及多少往日的情分。十一娘觉得无相识寺是用来为了王皇后追福，其实不过是陛下为了向世人显示他对皇后并非那么绝情，他给皇后最后待遇不仅仅是一品夫人礼的葬礼。这不还有一座追福的无相寺。无相寺名为寺，实则就是一座冷宫。
冷宫里的秋冬从都是凉得透心，寒得刺骨。十一娘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离开冷宫是开元十二年的十月，跟她陪王皇后进冷宫前后只隔了两个多月。她记得自己离开冷宫是受命了病危中的王皇后之托去寻忠王来见。但是当她寻来找忠王的时候，王皇后已经故去了。想到这里，十一娘潸然了起来。而这时寺内的婢子传唤她说小公主来了翠微宫要召见她，让她去安喜殿。于是，十一娘应了一声是，她赶紧擦一下眼泪，对神龛上王皇后像很恭敬地拜了一下，自语道：“主人您的心愿，奴婢和高公替您完成了。您的儿子忠王已经成为太子了。您的孙子孙女也很得陛下的喜爱。”
十一娘言罢，王皇后像边上的曹贵人像拜了一下，“贵人，过去和现在我都对不住您。但是，我想您也不希望让公主知道十八年前发生的事情吧。毕竟，若是事情败露一来会累及忠王，二来对公主也是不利的。忠王好不容易才当上太子，公主也好不容易借着贵妃的关照成为陛下的爱女，您应该也不会希望他们失去现在的位置。那样的话，当年您岂不是白死了嘛。”接着，十一娘起身将曹贵人的画像从墙上取了下来，随后她又颇为不舍得地将画像投入到燎炉中。
燎炉的火焰一点点将画像吞噬了。而这一刻，虫娘尚不知此事，她见到十一娘的时候，还是微笑道：“十一娘，不用多礼。你近来在无相寺过得还好吧？”
十一娘愧疚地叩首道：“公主，当初是我换了画像，但是我现在真的没有那幅曹贵人画了。求您就不要再问我关于曹贵人的事情，我知道的和能说的都跟您说了。”
“你调换了画像，现在却说没有那幅画像了？”虫娘皱眉道：“哼，那真是怪事情。唉，算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追问关于画像的事情。而是为了跟你谈其他的事情。”说完，虫娘便支开了左右。十一娘讶色道：“什么事情？”
虫娘沉色道：“十一娘，过一阵子阿翁要带着贵妃骊山的华清宫。他们这一去吧，估计都有数月，我想借着这个机会离开长安一阵子。所以，我请你回去。在我不在天宝观的时候，替我照看一下。”
十一娘忧色道：“公主，您想去哪里？莫不是贵人的故乡？公主，您不是让我回去照看天宝观，而是让我回去给您做善后的事情啊。公主，奴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为，犯这样的欺君重罪。求您让奴婢得了一个安生的晚年。奴婢在无相寺挺好的。”
虫娘哼了一声，冷峻道：“十一娘，你不敢冒天下之大不为，你上次又怎么敢欺君呢？《好时光》是您故意安排的吧，目的是大概就是为了让阿翁将你贬到无相寺，这样好避开我追问你画像的事情吧。十一娘是宫中的老人了。你不可能不知道阿翁和我忌讳什么事情。阿翁从来不喜欢提及关于废后的事情，而我从来不喜欢在生日使人奏乐。这首《好时光》据说是阿翁年轻的时候为了追求废后王氏而写的。所以，这首曲子从词的内容和曲风都不合适在我的生日安排人演唱。因为我的生日也是母亲的祭日。哼，你在天子后妻的祭日使人唱他写给前妻废后的词。你这般讽刺陛下不是冒天下之大不为，又是什么？”
十一娘神色颇为慌张地叩首道：“公主，奴婢错了。但那是奴婢的无心之失，求您不要多想了。其实，这首《好时光》也确实贵人生前很喜欢的曲子。”
“十一娘，你就不要再扯上我的母亲了。当初，我问你关于画像的事情，你大概没有跟我说实话吧。”虫娘脸色越发沉了，道：“哼，不过，这样也正常。实话的内容若是涉及到陛下和太子，那你确实也没法说。十一娘，去换那幅画像无外乎就是替太子或者陛下遮掩罢了。我理解你的无奈，你也该理解我的无奈。如今我已经不打算追问你什么事情了，甚至于我不想追问你画像的去处。我只想拜托你替我做好善后的事情，至于母亲遗卷的真相，我自己去西面寻。”
十一娘易改脸上的惶恐之色，严肃道：“公主，发生了这些事情，您还这样信任我，让我替您做善后。实话说，奴婢现在心里很感激、很意外也很愧疚。但是奴婢实在无法应承下来这事情。因为奴婢实在没有您想得那么大能耐。再者，您这样做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公主，您好不容易接着贵妃的关照成为陛下的宠女，您又何必折腾这样的事情。一旦败露的话……”
虫娘正色打断道：“败露的话，阿翁肯定一定会震怒。但是这事情并不一定会败露。阿翁去华清宫过冬的时间，足够我带奴奴一起去安西都护府一个回来了。中间怎么安排，你一个人确实很难善后，但是你不会一个人。高公同你的交情一直都深厚，他不会不帮你的。有他的帮忙，这事情要瞒过阿翁也不是很困难。何况，真出了什么事情，贵妃也不会见死不救的。十一娘，你不想让我拉着你去找太子、陛下去对质关于母亲画像一事的话，你还是答应我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