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我不是不知道杜郎善长波斯文,而是我没有想过波罗蜜会隐瞒自己的身份来骗我。虽然我和波罗蜜在敦煌结识是萍水相逢,但是我们也算聊得来。所以,我当他是一个朋友。既然是朋友,那我没道理去猜忌他。何况,他跟杜郎也是认识的。其实,我和杜郎能在敦煌遇上,这也是波罗蜜牵线搭桥触成的事情。这样的情况下,我更加没有道理去怀疑波罗蜜说的话。而且让一个朋友去验证另一个朋友,您不觉得这样做很不仗义吗?”虫娘现在心里是慌张的,但她的脸上还是摆出了一副平淡无事的样子。
高仙芝浅笑道:“我以为阿瞒是多疑之人,不曾想阿瞒此非彼阿瞒,您竟会如此仗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看来弘农王真是一个性格直爽的人呀。”
波斯使翻译的沙普尔听到弘农王一词的时候,诧异地问道:“高将军,你怎么知道阿瞒是弘农王的?敢情你见过杜环了?”
高仙芝点头的瞬间,他的脸又沉了下来,言道:“是啊。我刚巡视完,跟波斯使入城门。杜环就跪地拦道,向我呈荐信,且急急同我说弘农王被扣的事情。”
此刻,虫娘和奴奴不禁惊慌地对视了一眼,她们俩人的心好像跳到了嗓门口,一时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了。谁能想到杜环动作快会这么快,竟然先于她们见到了高将军。眼看事情离穿帮不远了,无措的安奴奴在心中开始劝说自己要冷静,冷静地想想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帮公主收场,同时不让自己在心心念念地檀郎面前显得太愚蠢不堪、太仆从像。而回神来的虫娘故作镇定地试探道:“高将军既然已经见过了杜环,那想来也知道我们来此的目的了吧?”
高仙芝沉色道:“哦,这个我不知道。杜环刚才拦住我,只是不停地说弘农王被扣住了,被卫从带走了。这是如何如何大的事情。于是,我带着他一起去问了门监官吏是怎么回事。得知因由后,他就向我陈述了你们被当成波罗蜜王子这是一个误会。他是交代了不少的事情,唯独没有说你们来此的因素。所以,您提到了,那我正好来问一下,弘农王您怎么会选择这个时节来这里呢?该不是背着家中的大人出行吧?我看你跟波罗蜜王子交换出入关凭证不仅仅是为了仗义这么简单吧?莫不是彼此想着李代桃僵吧?”
虫娘神色犯难,心中呢喃道:真是厉害,都被他说中了。看来杜环确实跟他交代了不少的事情。唉,这个杜环该不是把我的真实身份也一并交代了吧?
安奴奴见虫娘为难地默然不语,她刚想要替虫娘代答说她们这一路上微服也是迫不得已,且望将军可以体量一下。然而,沙普尔先于安奴奴,替虫娘言道:“高将军,弘农王是我的朋友,他生性直爽,不是那种会喜欢玩弄计策权谋的人,但他也不是莽夫。若阿瞒是完全背着家中大人到此的话,他有心遮掩用李代桃僵之策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用这条计策,他过来找我又图什么呢?毕竟,我们是故人。我安成县主也是宗室成员。这不等于自投罗网了嘛。高将军,恕我直言,其实阿瞒来此没您想得那么复杂。我和他在长安的时候,就有了一同从戎西陲的约定。他不过是赴约。”
沙普尔的话音刚落,虫娘就立刻配合地点了点头。这时,本想坦白的安奴奴也赶紧跟着点头附和道:“对,是这样的。我家公子素怀男儿的报国之志。”安奴奴说完,她便羞涩地低下了头,她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了,心里那份慌张感从高仙芝进到到心中就没有平息过。她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在说谎,还是因为自己见了心爱的檀郎,更或者是因为自己在心爱的檀郎面前说了谎的关系。但是她知道为了公主,她现在必须这样做。想到这里,安奴奴不自禁地偷偷瞄了一眼公主,却偏偏不慎瞥见了高仙芝凝视公主的眼神,一种莫名的忧怨感瞬间涌上了心头取代了慌张,很快这种忧怨又被她对高仙芝说谎的内疚感取代了。
高仙芝打量了一下虫娘,道:“弘农王,我看您的身高体形,想来您的年纪远不到成丁的年纪吧。不到成丁的年纪,我的队伍收不了您这样的小郎君。男儿自小有雄心是好事,但也得量力而行。不然,那就是给别人添麻烦了。您虽然是少年郎君,但您是宗室子。宗室子处事应该更为谨慎才是。对了,杜环说您的父亲跟陛下要好得宛如一人。想来令尊的年纪也不小了,您大概是家中的末子吧。末子久久出行未归,家中大人怕是难免担忧。圣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我看您还是赶早回去吧。”
听完这席话,安奴奴在心中内疚地叹道:唉,敢情是我想多了。原来他那样凝视公主,是因为这个呀。高将军真是一个憨直的好人。对不起……
而虫娘突然松了一口气,狡黯地一笑道:“圣人云,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出来前也有早就跟家里留过信了,也算是有交代的。再者,高将军,我来这里其实也不是为了从军。我来这里,一来是同沙普尔叙叙旧,这算是为了旧日的约定。二来,我是为了找合适的翻译郎译书。我的母亲过世很多年了,她生前给我留了一卷书。我在长安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翻译郎能把这卷书译好,而这卷书对我和父亲都很重要。毕竟,这是我母亲留给我和父亲最后可回忆的东西。所以,我一直想在父亲的有生之年找人翻译好这卷书。”
高仙芝道:“弘农王真是孝子啊!可听您这话,敢情可能还不是您的目的地?您是打算继续往西走,直到寻着了合适的翻译郎为止?”
虫娘点了一下头,高仙芝越加脸沉道:“弘农王,您这样做实在很不合适。眼下的季节和时局,继续往西是麻烦又危险的事情。何况,找翻译郎这事件也不是继续往西。安西都护府聘有翻译郎,让沙普尔替你安排一下吧。再者,恕我直言,故去的人已经故去了,您为什么不多想想活着的人,不多对活着的人尽尽孝呢?真是孝子,您就不要让家中大人继续为您担忧。”
虫娘眨了眨眼,略有不服之意地言道:“高将军,我说了母亲的遗卷对我和父亲都很重要。所以,我这样做不仅是出于母亲的孝心,也包含了对父亲的孝心。另外,时局怎么了?时下不就是冬季行路难一点嘛。我不怕行路难。我若是怕行路难就不会来这里。”
“弘农王,这里不比长安。边陲的诸多事情也不是你相当然的那样。”高仙芝的语气很冷漠,冷漠中还带着一丝不屑,他此刻看着虫娘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毛孩。
虫娘茫然道:“高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义,我该说的话都说了。再有什么事情,也是您的自己的事情。往下当如何,您自己当定夺吧。沙普尔是弘农王的故人,那一会儿就劳烦你带弘农王他们去补办文牒吧。对了,波罗蜜王子的事情也由你跟那些波斯使们再言说一下吧。毕竟,你是那个小王子的小叔父。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处理。我就不多奉陪了。告辞。”说完,高仙芝跟沙普尔等人草草地作一揖便走了。
望着高仙芝离开的身份,安奴奴是满目的不舍,而虫娘是满心的不服。正当她想要拦住高仙芝追问的时候,沙普尔伸手拦住了她,温和轻语道:“阿瞒,高将军刚才说这些话也是为了你好。稍安勿躁,等我送走了波斯使们后,你的问题由我来回答你,好吗?”
因为面对这样态度温和的君子,虫娘觉得自己没法说不。何况,高仙芝已经走了。于是,虫娘点头应了一声好,她不自觉地握住沙普尔的手。沙普尔不免尴尬道:“阿瞒,我得去跟波斯使们再谈事了。你的手,能不能松一下。”
“哦,好。是我拉住你的嘛,不好意思呀。我都没发现。”虫娘说着,她的脸瞬间就红了。
“没关系。阿瞒,我先去波斯使那里了。”沙普尔说完,他没有直接走去波斯使那里,而是转身窗边将窗子启开了一道小逢后,他才走去了波斯使那里。寒风从窗缝里渗进了屋子,屋里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安奴奴担心公主冷,正欲去关窗时,虫娘拉住了她,浅笑着轻语道:“开着吧,莫负了好人心。呵,我之前说自己一热就脸红,没想到他还记在了心上。真是憨直细心的老实人。”
安奴奴附和地点了点头,而她心里却觉得沙普尔王子不是憨直,根本就是木讷。一热就脸红,这么明显的搪塞之语,他竟然也真信。难怪他发现不了公主是女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