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慕?”安奴奴睁大了眸子,犹豫道:“公子,您倾慕他什么呀?样貌、才名、家世,沙普尔王子哪点恐怕都不能算是翘楚。”杜环笑着插语道:“奴奴姑娘,你这样说我的朋友就过了。在你说那些点上,沙普尔虽然谈不上翘楚,但是他哪点也都并不差呀。而且你说得那些点上恐怕也没有绝对翘楚。首先男儿不可以貌论,非要论貌的话,沙普尔五官端正且浓眉大眼,这算是俊朗。但若论谁是最俊之人,这完全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论不出结果的事情。其实,才名也是一样的。”
安奴奴亦打断道:“才名怎么会是一样的呢?若是才名没有高低之分,那文人学子们又为什么要争相去考科举呀?”
杜环蹙眉道:“考科举从来都不是为了争才名,而为了博取功名,因为只有得了功名才好步入仕途啊。沙普尔早就是大唐的怀化大将军了。虽说怀化大将军是武散官,但其官阶是正三品上。主持科举的礼部侍郎也不过是正四品下,娶公主当驸马都尉也不过是一个从五品下的官。”
安奴奴亦蹙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敢情若是陛下让他娶公主当驸马都尉还是委屈他降官了?”
“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杜环急忙挥手,解释道:“驸马都尉这等散官可以兼任的。本就不存在降官的说法。我想说的是沙普尔已经是正三品上的武官。显然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如他这样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再去考功名吧。再说了,有才名的文人也未必都是状元郎。名满天下的大诗人李白,他也没有得过金榜题名的殊荣。事实上,他都没去考过科举。考过科举的人,不,我就说状元郎吧,王正卿、徐征、贾至等他们都是天子门生,也都曾是状元郎。奴奴姑娘,你能说出他们的文章谁比谁更优秀吗?”
见安奴奴皱眉语塞不知如何回复,杜环又继续道:“文人的才名,没有次第之分,只有喜好之分。这喜好的事情,从来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我的朋友沙普尔确实不善辞赋,可他精通波斯文,也能将儒家经典熟记于心。关键作为一个武官,骑射武艺才是他真正善长的强项。这么说吧,沙普尔虽然辞赋不及状元郎,但是状元郎未必有他的武艺身手。对了,说到家世嘛,世人都道五姓七望好,可早太宗皇帝的时候就已经将陇西李氏定为了天下第一的姓,试问哪家驸马的家世能同宅家子您相比呢?”
虫娘浅笑道:“别叫我宅家子,现在又不是在京兆,眼下依旧是微服。杜郎,我们在长安就相识,也算故人了。你还是叫我阿瞒吧。对了,奴奴,车内没有外人,你也别老唤公子了,我之前不说早说了,微服在外又无外人,你叫我李兄即可。其实,我中意沙普尔的地方,并不是你们说那些点。”
安奴奴点着头,不解问道:“李兄,您到底相中沙普尔王子的哪点呢?”
“坦诚。”虫娘神色和语气一样的果断。这让安奴奴耐不住心中的担忧,直言道:“李兄,沙普尔王子是待人很亲和,但是亲和不等于坦诚。实话说,您和沙普尔王子相识的时间并不久,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什么都不求地助您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其实不太合理。除非他相中您,可他真有此意的话,为什么在长安的时候不对您说那番动人的道白呢?难道他在长安的时候,一直都没发现您是女儿身,直到我们昨日谈话失语了,他才会发现?”
说到女儿身的时候,安奴奴的声音一下子轻了很多,她见虫娘神色如常,便继续低语道:“这不太可能吧?毕竟,您在长安也见他好多次,其中一次还在陛下的千秋筵上。那次您可是穿着钿钗礼衣,而且还为了见他而画了一个很精致的妆面。这样面对面还认不出的话,那对方都多憨直呀。真的这么憨直的话,那简直是坦诚到了单纯呀。真的这么单纯的话,倒可能会相识不久的朋友冒天下之大不韪。单纯的人会说刚才送别时沙普尔王子说得那番颇为撩人的道白吗?”
“这…”虫娘回到自己在千秋节见沙普尔的场景,想到他那时婉拒其美意时的神情,不由得自己也在心里犯疑了起来。可是,当虫娘想到刚才离别时沙普尔说的那番道白,她还是不免偏向沙普尔,替他辩解道:“在长安的时候,他可能真的没认出吧。毕竟,他在长安也只见过我一次女装。那会儿我是盛装打扮了,也许就是因为妆画得太过了,所以才认不出吧。然后,我也没有跟他道明自己的身份。对了,那次他有说我很像阿瞒。”说到像阿瞒的时候,虫娘的语调也低了下来,显然她是有些失望的。
而这时,杜环将手贴紧了暖炉,浅吟道:“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公府。娶妇得公主,无事取官府,不得不为之惧也。”
安奴奴正色道:“杜环,你好大的胆子,无端地吟这作甚?”
杜环从手从暖炉边收了回来,作揖赔礼道:“恕罪,恕罪。是我失言了。我吟两句民间的谚语别无恶意,只是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感慨一下罢了。我原以为张果拒绝迎娶陛下的妹妹玉真公主是因为上面的两句谚语,现在想想也许他担忧的不是平地生公府,而是公主府里的那一众人吧。奴奴姑娘,恕我直言,你把我的朋友想得太复杂了。沙普尔真的不是那种城府很沉的人。他可能如阿瞒所言,开始就没多想,后来明白了也只是想着保着朋友罢了。其实,知己无所谓认识时间的长短,只在相知与否。沙普尔是那种会为知己帮忙到底的人。”
未待安奴奴反驳,虫娘沉色问道:“杜郎,你的意思是说沙普尔可能早在长安就知道我是宅家子,甚至他也早察觉出我的倾慕之意。只是因为他不想要平地生公府,所以故作不知?他只是想同我继续当朋友?”
“嗯,我不知道。因为我不是沙普尔。但若是我的话,我会有刚才谚语提及的那一种顾忌。”杜环说着,他瞥了一眼安奴奴,道:“毕竟,您未来的家令若是奴奴姑娘的话,我是沙普尔的话,一定会怯三分的。”
安奴奴白了一眼杜环,“切,说得好像陛下会招你为婿一样。哼,拜托,驸马可不是随便选的,更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
杜环忽然严肃道:“奴奴姑娘,你说得没错。但我要说驸马也从来都不是人人都想要当。且不说民间的谚语,就说我大唐的驸马都尉们自建国到现在,他们中有几个是被至尊重用的?如今的世家子有才有德且想着大展宏图的话,恐怕他们也没几个人想驸马的吧。”
杜环话音一落,安奴奴见虫娘面露愁容,立刻安慰道:“李兄,您别听杜环的话。他的那些话和民间谚语,不过是一群人当不上驸马的人艳羡之语。陛下哪有不重用驸马呀。您的姐姐宁亲公主的驸马张垍不就一直被备受陛下的器重,陛下还不是打算让他去接陈相陈希烈的班嘛!不仅宁亲公主的驸马备受陛下的器重,真阳公主的驸马苏震一直都兼着张殿中侍御史、长安令,两个官职不高,但不是散官,也算是清要吧。陛下为公主们择婿从来都是重选才的,您的姐姐们所嫁的驸马,他们个个都是学识的人,陛下怎么不会刻意不重用呢!”
说完,安奴奴偷偷地掐了一下杜环,对他使了一个眼色。于是,杜环立马识趣地附和道:“是是,是在下偏薄了。阿瞒,望您不要介怀。其实,沙普尔他可能也不在乎仕途如何,他这人很淡泊的。驸马都尉也可能是正合他的心意。”
“没事。我也不当真。毕竟,儿女情长的事情不是当下最重要的。眼下重要的还是去吐火罗城找继忽娑问清楚一些事情,顺便我希望那里能找到可以替我翻译遗卷的人。终究我这番西行是为了寻找母亲遗卷的真相。到时候,诸多事情还的麻烦你这个翻译郎呀。”
见虫娘脸上的愁容渐消,杜环忽然郑重拜礼道:“阿瞒,我有一桩重要的事情,本想着过一小会儿在跟您说的,但既然您喜欢坦诚的人,那我不如现在就坦诚直言吧。这次沙普尔给你们办文牒是去吐火罗城的,但是我之前就已经同车队领队等一干人偷偷地另外打好了招呼。我们这次不去波斯的吐火罗城,去石国的柘枝城。”
虫娘和安奴奴立刻满是惊讶地急急道:“为什么去石国的柘枝城?杜环,你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呀?眼下的时局,难道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吗?”安奴奴犹为气愤道:“杜环,想过没有我们现在去石国的柘枝城可能根本找不到沙普尔说得那个来自大秦的景教大德,可能只会在路上给高将军添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