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但是阳光被厚实的木窗上挡在了外面。屋内，安奴奴只好借着烛光为虫娘梳妆，正要涂胭脂的时候，虫娘微皱着眉头，推手道：“不用涂胭脂了。今天穿得又不是女装。这一身男装的，脸上干干净净最好，根本也无需要画什么妆。”
“公主，要不换女装吧？反正沙普尔王子他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边令诚遣人送来贺年礼里也有备钿钗礼衣。这都过年了，换一身衣服，画一个新妆面也会换一个心情。毕竟，眼下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再忧色也无济于事。唉，其实，我也很担忧，甚至害怕……”安奴奴的语气越来越轻，说到害怕的时候，轻得大概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虫娘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叹道：“唉，奴奴，眼下女扮男装的事情，是沙普尔、鲁斯坦姆等人都知道了。但是，他们之外的其他人还不知道了。所以，我现在还得着男装将这个秘密对其他人守住，直到回长安为止。唉，我这次偷偷地背着阿翁出来已经很对不起他了，现在除了回去向阿翁请罪之外，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把我微服出行的秘密守住，不要再将此事向外扩散开。怎么说呢？一个普通的女孩扮男装从长安到安西都护府，这对她的家人来说是大事，对天下人来说是小事。若是一个公主如此做的话，那这件事情横竖都不会是小事。奴奴，有时我很羡慕呢，因为有些事情，你可以做，而我做不了。”
安奴奴忧色不减地宽慰道：“公主，大过年的，您就不要寒碜我了。我一个婢子哪有什么值得让您羡慕的。我能做的事情，您都能做。只是您的顾忌比我多。您怕换女装会引来其他人瞩目，也可能会暴露身份，担心知道的人多了，会薄了陛下的面子吧。再者，亲父女应该也没有真正的隔夜仇吧？陛下待您一直是宽厚的。”
虫娘摇了摇头，道：“奴奴，你错了。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薄了阿翁的面子，而是事情真的传开了会无法收场。想想吧，一个公主如我现在的作为，若是传开了的话，那朝堂上言官会怎么说呢？阿翁可能气过了，还会宠我容我这女儿，那是因为亲情。可朝堂上的言官不会如此，他们会觉得公主该有公主的样子。欺君是不忠，公主欺君是不忠不孝。事情到了朝堂上议论的话，我想阿翁一定会难做。唉，其实，从我偷偷地跑出长安的那一刻，我已经做了对不住阿翁的事情了。现在我若是再将这个事情闹得更大的话，那我也就更对不起阿翁了。”
安奴奴顿了一下，点头道：“原来如此，是我欠思量了。望公主见谅。以后，有外人在，我一定还称您公子吧。”
“称李兄即可。奴奴，你不要总这样拘礼了。现在我们朋友又不是主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大家站的角度不一样，想法不一样也很正常。奴奴，你想要换一身女儿装就去换吧。说起来边令诚让人准备的钿钗礼衣还挺漂亮，你去替我试试吧。虽然我现在不能穿，但是你穿的话，我也可以悦目一下。”
虫娘见安奴奴面露难色，微笑道：“都说了现在我们是朋友，不是主仆。你现在着我的衣服也不算越礼。何况，钿钗礼衣等你以后当了诰命夫人也会穿上的。”
“诰命夫人？公主，我没有想过嫁给高将军。”
虫娘见奴奴低着头，脸却红得像是涂胭脂一般，便知道她现在说得反话。虫娘莞尔一笑，“行了，奴奴，你的心意如何，我是明白的。你去快换一身衣服吧。这里，我自己收拾好了。对了，你出去的时候，记得帮我把窗户开一下。”
“是。”安奴奴点了点头，又迟疑地问道：“公主，全开还是半开？这里比长安可冷多了，风也大多了。”
奴奴提到长安的时候，虫娘微皱了一下眉头，她现在心里很想念在长安的父亲，同时她将心比心也很为自己的母亲感到难过。因为她离开长安不过也就三个月的时间，现在她就已经这样想家了。那母亲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她生前该多么思念故乡呀，多么想念故乡的父母呀！想到这里，虫娘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跟着她也越加想要求阿罗憾尽快的翻译出母亲的遗卷。
安奴奴道：“公主，您怎么了？”
虫娘装作无事道：“没什么呀。奴奴，你不把窗全开了，这光怎么进来呢？这里是长安冷很多，要不然窗子也不会做得如此厚实。天气冷归冷，冷也不得出门吗？虽然我们现在不长安，但年也总得过呀。好了，你呀，快开窗吧。开完窗子，你赶紧去把钿钗礼衣给换上。然后，陪我出去一趟。我听说这附近有一座寺庙曾是玄奘大师讲经的地方，我想那里给替阿翁他们祈一下福。唉，时下我只能这样尽一份心了。顺便回来的时候，再去阿罗憾那里看看，问问他关于母亲遗卷的翻译情况，现在进展得如何了。”
安奴奴点头应了一声是，她便立刻跑去开窗了。原本在窗子打开了的瞬间该涌进屋的是阳光和北风，但奴奴打开窗的那瞬间随着北风涌入的不是阳光，而是一阵阵浓烈的黑烟。安奴奴站在窗口，瞬间被熏得睁不开眼了。她一边挥手驱烟，一边高声道：“公主，我们快逃吧。不知道哪儿燃了。”
被烟呛着的虫娘来不及多加思量，直接拉着奴奴的手就往外跑。一跑出去，她们两人立刻就惊呆了。波罗蜜正拉着他的哥哥鲁斯坦姆在虫娘的窗前燃草。安奴奴气愤地高声道：“喂，你们两个人在干什么？”
鲁斯坦姆一用铲子把边上的雪翻到火上，一边打招呼道：“新年好。我们在贺新年啊。”
“二位新年好呀！”波罗蜜看着一脸黑的安奴奴，捧腹道：“奴奴，你的脸怎么黑得跟昆仑奴一样？哈哈哈，要不是听声音，我还真没有认出你呢！哎，我原来听阿罗憾老师说你们大唐妇人好打扮，长安城里妇人是大唐国中最都好打扮，甚至还有一阵子流行用乌膏涂唇的时世妆，万万没想到这乌膏能涂脸用呀。呵呵，说起来你脸白的时候，我不觉得你多漂亮。你现在脸一黑，倒是真的很好看，越发显得皓齿明眸了。”
安奴奴用手擦了一下脸，瞧着手上黑漆漆的烟灰，气不打一处来地冷笑道：“呵呵，是吗？波罗蜜王子，您觉得这样好看。那不如您也涂一点‘乌膏’吧。”接着，安奴奴便将自己手上烟灰往波罗蜜的脸上蹭了上去。顿时，波罗蜜惊道：“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要干嘛？”
“我要干嘛？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安奴奴看着波罗蜜原本就有些黝黑的脸，发现自己刚才白费力气，忿忿道：“未曾想你涂不涂‘乌膏’都一样黑。鲁斯坦姆王子怎么会你这样的弟弟？”
“奴奴姑娘，你这叫什么话！我和我哥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外貌上我们都各自像自己的母亲比父亲多一点。因为哥哥的母亲是吐火罗人，而我的母亲是天竺人，所以看起来我们确实不是特别像，但我们依旧是心意相通的好兄弟。”波罗蜜说着，便将目光转向哥哥的时候，只见鲁斯坦姆将随身的绢帕通过虫娘递给了奴奴。于是，波罗蜜一脸无辜道：“哥，我刚对她们说我们心意相通，现在我的脸也被蹭脏了。你有帕子为什么不先给你亲爱的我呀？”
鲁斯坦姆愣一下，茫然道：“心意相通是什么意思？这是汉语中用来形容好兄弟的词语吗？波罗蜜，你是弟弟，不是妹妹，不要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跟我说话。你脸脏了一些又怎么了呢？你用手或者袖子擦一下不就完了嘛。我只有一个手帕。当然，先给人家姑娘。总不能让女孩用手或者袖子擦脸吧。”
波罗蜜尬笑道：“哥，女孩要面子，男孩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鲁斯坦姆淡然道：“可是，男孩的面子不是靠跟女孩争手帕得来的呀。嗯，当然了，若我还有多余的手帕，那我一定会给弟弟你的。”
波罗蜜突然好想玩笑地反问自己的哥哥说：多余的才给我，那是不是说明在你的心目中弟弟，其实是多余的？但转念一想，他还是决定作罢。因为以鲁斯坦姆的性格一定会很认真地回答的。毕竟，玩笑当真了就不好玩了。于是，波罗蜜亦淡然道：“是，还是哥哥说得对。我错了，是我小家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