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明明很近了,可我却没有一问到底。”虫娘看这手中的金十字挂件,道:“母亲会怪我吗?”
安奴奴一边熨烫着明天贺年的新衣服,一边宽慰虫娘道:“不会,贵人是不怨您的。其实,关于狻猊纹的事情,您也不用懊悔什么。那个奸商,哦不,现在应该说波罗蜜王子了,他未必真知道多少事情。他说到那个罗马皇帝瓦莱里安,我在大秦寺学波斯语的时候,就有听伊斯提到过,据说那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这位罗马皇帝都作古几百年了,那跟他相关的家族恐怕……”
未待安奴奴把话说完,虫娘接语道:“恐怕早就败落不堪了。昔日王孙转为臣,这也算是王朝更替的寻常事吧。”
安奴奴听虫娘的语气颇为低落,急忙解释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弘农杨氏是前隋的皇族,如今也是五姓七望的高门。公主,我想说的是时隔数百年,高门豪族的支系肯是越来越多,其中也肯定不乏攀附高门通谱牒的人。所以,要将高门支系亲族的脉络理清是一件难的事情。理清了,不同支系与支系之间,关系早出了五服的家族也多得去了,他们彼此未必有多熟。这么说吧,太子的生母杨贵嫔和贵妃都出自弘农杨氏,但是支系不同。所以,太子的母族跟贵妃的家族就不熟啊。同理,就算贵人和波罗蜜王子的祖母远祖相同,但是支系不同的话,彼此也不会知道多少关于对方的事情。说白了,波罗蜜王子知道的事情估计也就是前几日跟您说的那些了吧。”
“奴奴,你说有道理。看来要解开谜底,还是得等阿罗憾翻译完遗卷。可是,这还得等多久呀。阿罗憾自从回到安西都护府就没有翻译的动静了。”虫娘收起了金十字挂件,叹气道:“唉,明天正月初一了,转眼又是一年。不知道阿翁现在怎么样了。不过,他老人家应该已经从华清宫回长安了。元塑朝一过,想来我出走的事情一定会败露的。这次真苦了十一娘她们了。希望阿翁看见我事前留给十一娘的陈情书可以从轻发落。”
提到十一娘她们的境遇,安奴奴她没有应话,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此刻,她的心里很难过。因为十一娘对她来说是如养母一样存在的人。现在十一娘估计不满责罚,而她却无能为力。想到这里,一阵酸楚的感觉涌上安奴奴的心头,她努力地睁大眸子地盯着正熨烫的衣服,但她的泪水还是顺着眼眶流了下来。虫娘见此,连忙用绢帕替奴奴擦了一下眼角,愧色道:“奴奴,对不起。祸是我闯的,连累你们受责,我也很难过。可事到如今,就算我们现在立刻启程回长安也来不及了。”
安奴奴一脸忧愁地摇头道:“公主,我没有怨您的意思。我只是担忧十一娘的安危。毕竟,正月是新年之始,闹出这样的事情,陛下一定会很生气的。”
“是啊,阿翁一定会很生气,也一定会失望。本来初二是祖母的祭日,阿翁过年就不是很开心。”虫娘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瞬间对父亲的愧疚感填满了她的心,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声音,再质问:虫娘,你真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每年祖母的祭日,父亲都很难过,你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惹他的生气呢?难道陪伴你成长的父亲真的没有已故的母亲重要?
虫娘微微摇了摇头,此刻她的心里很矛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父亲和母亲对她来说是一样重要的人。按着道理说,伴着你成长的亲人应该更亲近才是,但是虫娘一想到母亲是因为生她才难产而死的,她对母亲的愧疚感就会超越了其他的一切。人嘛,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也总是渴望自己没有的东西。虫娘一出生就失去了她的母亲,所以她从小就格外珍惜可以探知到的所有关于母亲的信息,同时她心底也无比渴望着母爱。
于是乎,为了找人翻译母亲的遗卷,她才敢于去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欺瞒自己的天子父亲到这里来。可是,现在快三个月没有见到父亲的虫娘心里也开始思念起父亲,同时也为自己的当初冒失地欺瞒父亲的行为而感到愧疚。对父亲和母亲的两种愧疚感,让虫娘的心像被人揪着一样难过。
安奴奴怯声问道:“是啊,初二是太后的祭日,陛下会不会因此重责十一娘她们?”
虫娘皱眉道:“应该不会吧。虽然阿翁在祖母的祭日,他的心情总是很低落,但是他不会因此不辩是非的。毕竟,出行的事情是我策划,论责最大的人也该是我。阿翁是圣明天子应该不会不分主从的重罚十一娘她们。再者,每年正月,阿翁都会遣道士为了祖母追福。所以……”
安奴奴急急接语道:“所以陛下可能会从轻发落?”
虫娘神色忧愁默然地点了一下头,其实她也不知道答案。此刻,在长安天宝观的正堂内,十一娘支开了左右,正心急如焚地跟前来探访的太子李亨交代公主微服出行西域寻人翻译贵人遗卷的始末。
李亨瞠目结舌地听完十一娘的讲述,一脸震惊地愣在了原地。隔了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半是懊悔半是恼怒地言道:“这太荒唐了。十一娘,你真是老糊涂了呀!你怎么能让她这样犯险?怎么能帮着她去欺瞒陛下冒然西行呢?她真这样想要知道当的事情到了计划微服西行的地步,你知道了就应该先跟我禀报。天呀,若我早知道她有这样的想法,我真的情愿将当年的事都告诉她!”
“公主微服西行的事情之前没有跟您禀报是奴婢的错。”十一娘脸上现在既有愧色又忧色,她默然了一会儿,支吾道:“但当年的事,奴婢实在无颜跟公主说。再者,依着公主的脾气,她若是知道真相的话,一定会跟您和陛下大闹的。到时陛下万一若是知道了当年曹贵人和废太子之间的传闻,非是武惠妃制造,而是您……同您有关的话,那陛下岂不是会迁怒到您吗?唉,事已至此,错在奴婢,所有的责罚,我都认。奴婢现在坦白非是祈求殿下说情,而是希望殿下可以有所准备,因为元塑朝一过,公主出行的事情必然会暴露。殿下,您的太子之位可是承载了皇后的期望。所以,无论到什么时候,奴婢都请求殿下当以己为重。”
十一娘说完,便对李亨行了一个大礼。李亨瞪大了眼睛像是在看疯子一样地看着十一娘,怒道:“担责?你一个人能担什么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吗?虫娘在西域找到了翻译郎,知道了真相,她回来就不会闹了吗?”
十一娘低着头,吞吞吐吐道:“一样会闹的,但是公主西行未必能找到人翻译遗卷。若不是找不到的话,西行过后公主回到长安大概会打消找人翻译的念头吧。即使不打消,她也不可能再西行了。若是找到翻译,探得了真相,从西面回长安,至少说也有一月左右的路程。这一个月的时间也可以让公主的怒火稍稍冷却一点。”
李亨抚额道:“十一娘,我现在不在乎她知道真相,也不在乎她怎么闹,我只在乎她的安全。母亲期望我能当太子,她不会期望我变成另一个如父亲一般负心的人。不,当年我已经做了负心人,也已经辜负对曹野娜的誓言,现在我若是连她的女儿都不能保全,那我真的太对不起她了。虫娘的事情,现在是一刻都不能拖了,必须跟父亲如实呈报。这样才可尽快地调遣内卫追回她。”
“殿下,现在是当呈报,但是担责的事情,奴婢还望您三思。您现在前功尽弃更对不起曹贵人。责,奴婢一个人确实担不了。但是公主之前有留陈情书自白,已然将这次事情的主要责任自揽了下来。”十一娘言罢,便从怀中取出了陈情书,高举过头道:“望殿下呈于陛下。”
李亨怒道:“虫娘是年轻幼稚,你是疯魔了吗?现在是责任的问题吗?现在虫娘的安危才是首要问题!”说完,李亨便急冲冲地拂袖而去了,连夜前往兴庆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