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宫中的事情不向外人言说是常理,也是规矩。我自然能够理解您的难处。母亲的遗卷涉及到阿翁,上回您说不能翻译,我也没有再追问您,不是吗?这一次,我答应了三哥不多问,也不会再追问遗卷翻译的事情了。狻猊纹是怎么回事情,您当跟我说实话。事实上,中冓之言,不可言也,是因为作这首诗的是卫人。卫人是不当在卫国言卫宣公的宫中事。可您现在在大唐啊,波斯王忌讳不忌讳同您又有什么关系?我恐怕这事情不是波斯王继忽娑忌讳,而是您忌讳吧。不,更应该说还是我阿翁忌讳吧。”
阿罗憾叹气道:“唉,公主,您多疑了。关于狻猊纹的事情,我知道的都跟您说了。这个纹样在西面是很普通,也确实是很多家族都会用这个纹样来族徽。关于继忽娑殿下的私人事情和家族一些事,我刚才说中冓之言,不可道也,这句话表达不太准确。我想说我不知道,所以才没有办法说什么。至于为什么是朋友,却不知道对方太多的事情。这个是因为古今中外的帝王家事都是为人臣民不当多问的。”
“族徽?不是一个家族的人又怎么会用完全一致的纹样做族徽呢?”虫娘紧紧地攥着指环和十字挂件,“一个是出生西域曹国的人用大秦文写遗卷,本就是一件怪异的事情。狻猊纹若是族徽的话,那么母亲过往的经历就更复杂了,也更奇怪了。母亲一个曹国人,她又怎么会有印着波斯王族徽的东西呢?”
阿罗憾尴尬道:“公主,曹国是丝路连横东西的要塞,曹国人大部分从事商业为生,所做的买卖就是将东面的东西贩售到西面的大秦国去。所以,曹国人当中精通汉语的人很多,精通大秦文的人也很多。故此,曹贵人用大秦文写遗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再者,我只是说狻猊纹是在西面很常用,有些家族用它来做族徽,可说这金十字和指环的纹样就一定是族徽。也可能只是一般的装饰。波斯王族分支很多,族徽也很多,但是通常都会印有王名或赞语,甚至于王像,一般在主要图案的边缘会有连珠纹做装饰。这个指环和金十字上的狻猊纹显然不是王家的徽纹。这点上,我真的没有隐瞒您,更是隐瞒不了您。因为您认识沙普尔王子呀。您不信我的话,您大可去问沙普尔王子,他也会这样跟你说的。”
“族徽,许是我多虑了吧?”虫娘觉得阿罗憾这番说辞只是解释了母亲为什么会通晓大秦文,但是并没有能解答她的疑惑。因为虫娘心里觉得奇怪的地方是母亲作为一个曹国人为什么不用母语写遗卷呢。毕竟,曹国有自己的粟特文。而且不想让外人知道太多的话,用粟特文写遗卷也能达到大秦文的效果,因为宫中也没多少人会粟特文。难不成母亲的母语粟特文用起来还不如大秦文熟练?这也不太可能吧。毕竟,母亲十几岁就来大唐之前,之前应该都生活在曹国,没有去过大秦。这样的情况不可能外语比母语说得更好。除非,母亲不仅仅是曹国人,而是生活在曹国的大秦人?
想到这里,虫娘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她看着手中指环和十字挂件上的狻猊纹,又暗觉这事情不仅仅是巧合。就算狻猊纹如阿罗憾如言不是波斯王族的徽纹,但是这两个纹样如此一致也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就像海兽葡萄纹、宝相花纹等等,皇家流行用,士庶百姓家也有用,但是皇家用的样式和士庶百姓家用的样式是不太一样的。虫娘收起来了指环和十字挂件,叹气道:“大德,看来还是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您有难处,学生可以理解。我不问了。反正等我学会大秦文,看明白了母亲的遗卷。想来眼下的疑惑也都明白了。说起来,那幅弥勒像边上的字真是《金刚经》的偈语吗?”
阿罗憾神色有些不自然地应道:“公主,有些事情可能明白了,还不如不明白。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句话,太子殿下引用得相当精妙。这世间的人、事、物,皆是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的虚像。这些虚像无论现在看着多么真切,终归他们会跟露珠和闪电一样消失,成为过往云烟。您又何必执念于这些过往的事情呢?往事如烟,您知道了又能如何?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虫娘正色道:“知道了,不能如何。那不知道的话,岂不是更不能如何了吗?能不能有何作为,我以为这一切等我看明白了母亲的遗卷再说。大德,我以为不知解惑,不是能称为执念。若是执念,那么天下人皆有这样的执念。如此的话,我也不在乎。今天叨唠了您。明天上课再见吧。”虫娘说完,便拜了一礼。
阿罗憾踌躇道:“公主,明天大秦文的课就算了吧。”
虫娘愣了一下,“三哥,之前到底跟您说了什么?莫不是这遗卷里真有不言道的事情吗?”
阿罗憾面露难色道:“这倒是没有。只是这些天,我得把太子带来的书给先翻译了。您还是过一阵子再来上课吧。另外,您有空还是思量一下老朽刚才同您说的话。有一些事若是知道了也不能改变,只会徒增烦恼和愁闷。您何必自寻烦恼。”
“谢大德,我会思量的。”虫娘说完,她又不再多问了。因为她知道在这里是找不到答案的,阿罗憾应该也不会继续教她大秦文。因为母亲的遗卷现在看来是真的涉及有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了。
当虫娘失落地启门时,她忽然想了一件事情,又言道:“大德,大秦文嘛,你不方便继续教就罢了。只是奴奴的波斯文的课,我还是希望您继续教导她一下。毕竟,奴奴一直都不会母语也着实可怜。另外,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情影响奴奴上波斯文课的进度。奴奴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拜托了,大德。”
阿罗憾点头道:“嗯,公主,您不想要奴奴的波斯课进程滞后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些天我确实有事情。要不明天奴奴来上课,我让我的学生代课,您看行吗?”
“可以,谢大德了。”说完,虫娘拜了一礼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