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奴奴看虫娘出来，她赶紧牵马上前，一边将缰绳递给了虫娘，一边小心地问道：“公子，我刚才看见您三哥从侧门出来。您们碰见了？”
“自然是碰见了。”虫娘接过缰绳，跃身上马。
安奴奴关切道：“公子，你们聊得还好吧？”
虫娘冷淡道：“好或者不好，还不一样嘛。三哥是我的兄长又是太子，我于情于理又驳斥他什么呢？何况，母亲的遗卷涉及阿翁的事情才会这样迟迟未有人敢翻译。这事情岂能怪三哥呢？三哥说到底也是替阿翁办事罢了。”
安奴奴亦跃身上马，怯声道：“公子，您这么明白道理。您的阿翁是不能怨的，这是忠孝啊。公子，这关于贵人遗卷的事情，您也不用这样心急找人翻译。待学好了大秦文，咱们自己看不就得了。其实，陛下若是真这么在意的话，他也不会让人把遗卷给您的。翻译郎不敢译，多是怕惹事。毕竟，宫外之人总是要避一个嫌的。终究贵人是陛下的嫔妃呀。”
“对啊，母亲是阿翁的嫔妃，没有分位的嫔妃。”虫娘不悦地沉声道：“当然，这不能怪阿翁。阿翁是天子，后宫自然是美人如云。嫔妃分位这么有限，分不过来也是常情。作为阿翁的女儿，自然是不能怨怼他。这是忠孝！这话刚才三哥也是这么说的。我能说什么？”
安奴奴低头赔礼道：“对不起，公子。奴奴言差了。”
“你没有言差。你和三哥说的大道理是一样的，又怎么能说是言差呢？你言差了，那不就意味着太子也言差了嘛？”虫娘看奴奴神色为难，她继续道：“你不用这样神色不定。我既然不怨三哥，那就更不会怨你了。何况，眼下的事情原本就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提醒我。只是时下我的心绪确实不好。要说抱歉，也当是我。对了，明天开始大秦文课暂停了。大德，他要忙于给阿翁和三哥翻译经典，实在无瑕再教课了。”
安奴奴惊得愣住了，她心想：大秦文多是陛下或者太子不让教了吧。如此的话，那贵人的遗卷内容恐怕涉及到不是一般宫中的琐事那样简单了。搞不好真的跟前太子有点关系。毕竟，如今宫中的事情最不可言说无外乎两件，一是陛下父纳寿王妃为贵妃的事情，二是废太子的事情。
虫娘道：“别愣着，我们还是快点回去吧。我不来大秦寺了，你还得来上波斯文课呢！”
安奴奴惊诧道：“公子，您不来了，我还来这里学什么波斯文啊！大德，也真是的。他既然无瑕教大秦文，那他还教什么波斯文。他教，我也不学了。学了也没什么用。”
虫娘道：“你别说置气话了。大德，确实无瑕。明天代课教你波斯文的是他的学生。奴奴有机会学母语，你就当好好学才是。我的事情，你不用多虑了。学波斯文，眼下没用，未来不见得没有用。你呀，好好就是了。”
“是，公子。”接着，她们一起策马回天宝观了。一回到天宝观，李虫娘立刻命人将她从太子那儿得来的则天弥勒像挂在床头。虫娘看着这幅画像，她的心中满是对母亲的愁思，而且无从诉说。于是，她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直没有出来。傍晚时，十一娘和安奴奴因为担心虫娘，她俩便带着婢子端来了一些茶点。进门的刹那，十一娘一眼望见床头的则天弥勒像，她猛然一惊，慌张颤抖地将手中托盘都丢到了地上，“贵人，曹贵人的画像怎么会在这里？”
一旁的婢子们见此，赶紧将手上端着茶点放到了食案上，急急过来收拾。安奴奴则立刻扶起了十一娘。
虫娘正色道：“十一娘，你见过我的母亲？那你为什么之前都不说呢？快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
十一娘推开安奴奴，颤抖地跪了一下，叩首道：“奴婢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奴婢看错了。贵人的画像早就没了，不会出现的这里的。这是弥勒像。奴婢老眼昏花看错了，看褐发碧眸就误以为是贵人的画像。奴婢望请公主恕罪。”
虫娘瞠目道：“十一娘，你什么不知道的话，你慌张什么？你现在的这番说辞简直跟我的三哥在大秦寺里说的一样。”
十一娘伏地颤抖着，呢喃道：“大秦寺？我不知道什么大秦寺，也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出现那里。公主，我发誓我真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我刚才只是看错了。”
这时，其他婢子收拾好地上的残局，痴愣地站立在一边，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场好戏。见此，安奴奴附耳怯声地提醒虫娘道：“公主，十一娘也是观中的老人。您何必当着这么多婢子面上着责问她呢？这么多人看着，十一娘就算知道什么也不可能明言呀。”
虫娘点了点头，沉声道：“奴奴，你先带着这些人下去吧。我有事情要跟十一娘私下交谈。”
安奴奴应了一声遵命，她赶紧带着婢子们拜礼离开了公主的卧房。安奴奴退下后，她确定了一下门是否已经关好。确认无误之后，她才真正放心地离开。在屋外的廊角，安奴奴见几个婢子开始窃窃私语，她正色道：“大家都是婢子，可要记得自己的本分。主人不言的事情就是不当问的事情。不当问的事情就不要问，看见了也不要到处说，就当没有看见。切记，中冓之言，不可道也。宫中的事情如此，我们天宝观里的事情也是如此。公主是陛下的爱女，你们若是乱传公主的事情，他日休要怪公主将你们打发去无相寺替废后等等陛下的亡故妃嫔们守灵！”
婢子们面面相窥了一下，又赶紧拜礼应了一声是。安奴奴叹气道：“知道就好。大家都散了吧。”说完，安奴奴又礼貌地回拜了大家一礼。
卧室内，虫娘亲自扶起十一娘，语气缓和道：“十一娘，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观中老人了。平素我们相处也不错。现在四下无人了，你知道什么就直说吧。你不要说什么自己错了，更不要说望请我原谅等这类的话。是我望请你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母亲的事情！”
十一娘为难地吞吞吐吐道：“公主，我不知道关于贵人多少事情。我，我之前在宜春坊做事的时候，见过一两次贵人。所以，看这画像太真了，就有些惊诧无措了。”
“仅仅是这样吗？你之前为什么说我的母亲画像都没了呢？十一娘，我求你了。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虫娘说着，便向十一娘深拜了一礼。
十一娘赶紧拉着虫娘，紧张道：“公主，您这样万万使不得。奴婢当不起您的这一拜。”
虫娘语气哀伤得都快要哭一样，恳切道：“当得起。求求你了，就告诉我一些母亲的事情吧。我知道中冓之言，不可道也。你告诉我，我也不会跟别人说的。我真的就想要知道关于母亲一些过往。求求你了。”
十一娘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公主，我知道事情真的不多。我在太极宫的宜春院做事的时间不是很长，我跟贵人真的只是几面之缘而已。我的记忆中，贵人是一个很和善的人，她的汉语也很好。但是实话说，我那会儿同贵人并不熟。我不是她的使婢，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礼仪教习而已。我跟着宜春院那些老资历的坐部伎们本来接触得也不多。因为需要教习礼仪往往都是新来的立部伎。然后，我来宜春院的时候，贵人早就是坐部伎了，而且她那会儿正好怀着您。贵人自然不需要我这样的礼仪教习啊。”
虫娘道：“那你们怎么会认识？”
十一娘迟疑了一下，面露难色应道：“这个嘛，因为贵人那会儿怀着您，正是得宠的时候。宜春院上上下下的人，大家都因此很巴结贵人，我也不例外。有心巴结的话，认识贵人也不是很难的事。”
“巴结？十一娘，你不要骗我了。”虫娘不信道：“贵妃如此得宠。这十多年来，我都没有看你巴结过她啊。我的母亲能比贵妃得宠？若是如此，她就不会怀着孩子还是宜春院里一个坐部伎了。早该搬去大明宫里的嫔妃院了。何况，有心巴结的话，你们又怎么不会熟呢？”
十一娘神色惭愧道：“公主，您把我想当太好了。当初我确实如小人一般想要巴结贵人来改变一下自己的现状。唉，事情是这样的，那会儿我所教习礼仪的立部伎当中有一人名曰永新，她因为歌唱得很好，也很得陛下的宠爱。说起来，我是教习，永新是学生。可我只是一个老婢，而永新是陛下的宠姬。永新仗得自己得陛下的恩宠，她常常拿我当婢子使唤，根本不把我当教习来看。我虽然不堪受她的折辱，但没有半点办法改变现状。于是，我就想着巴结贵人也许可以解决这件事情。可惜我才认识贵人没多久，宜春院里就传了出一些关于贵人的闲言碎语。当然，这碎语都是无中生有的话。不过，我那会儿太怕事，也怕惹祸。所以，我就没有更多再同贵人接近。对不起，公主。”说完，十一娘向虫娘拜了一礼。
虫娘心急道：“十一娘，你不用拜礼了。你还是快点告诉我是什么碎语，这些碎语又是谁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