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能分成两半,一半处理作为主持人的危机,一半处理作为女人的危机。
公司的忙碌让夏天忙得找不着北,她和许小仙必须尽快拟出一份节目剧本,可是,头一步就是个大难题:如果夏天做嘉宾,谁做主持人?
“要是乔哥在就好了……”许小仙叹息,突然反应过来夏天嘱咐过,工作时间不要提乔尚笙,连忙捂住嘴认错。
“他在又能怎样?不过就是说两句风凉话罢了。”夏天的面容再次回归很久之前的严肃和沉闷,被乔尚笙好不容易逗出来的笑容不知觉地消失了。
那家伙在的时候,该正忙着端茶递水了吧?
“我看你一点都不是个合格的主持人——主持人靠什么吃饭?嗓子!在声控的年代,好嗓子等于金饭碗,我可不希望金饭碗变成铁饭碗,连我都养活不起了。”
这时,繁华的夏天就会不耐烦地打发走他:“给我倒杯水,可以了吧?”
“嗻!”这狗奴才立即喜笑颜开,小心地绕出藏在背后的手臂,一杯泡得正好的蜂蜜柚子茶透出晶莹的橙色,飘逸出的甘甜滋味已经勾动人的口水。围在夏天身边的同事们就会不失时机地起哄,也去差遣乔尚笙,这时乔尚笙就会故作娇媚,扭捏着向他们扔出一个白眼:“去!找你们自己的助理要去,没有助理的,找男朋友去!本男友只服务夏天一人!”
夏天每次都会被他逗乐,在他的监督下喝完茶水,然后才能安心工作,体贴的乔尚笙就变成了女同事们口口声声的“别人家男朋友”。
不知道为何,以前相处的片段如今能在脑海中务必清晰地显映,有时甚至会觉得它正在发生,然而,热闹的记忆和冷清的现实稍微对比,巨大的落差就会让她难受、焦灼,就像有什么东西挖空了她的胸膛般。
“夏姐,给你添点水吧。”同事们会尽量帮她弥补乔尚笙的空缺,尽量去泡好那一杯蜂蜜柚子茶。
不一会儿,水来了,泛着晶莹的橙色,她拿在手里,浅尝一口,顿时烫地舌头麻木。
“怎么样?还行吗?”
她点点头:“很好,谢谢。”
其实再去品尝,那柚子茶已是流转于舌上的苦涩了。
“温水!蜂蜜只有在温水里化开时才会营养好喝!”她仿佛又听到乔尚笙的唠叨,带着一股“没有我你根本不懂享受生活”的自恋和骄傲,不消去看,她也知道那是大脑在作怪了。
“我们继续吧。”她对许小仙说。恰在这时,公司前台来了电话——今天任何进入公司的陌生人都会被拦下,问清楚要见之人才能放行,如果要见夏天,必须问问她的意见。这是吴昊的意思,主要是怕粉丝和没有下限的媒体们偷偷潜入,对夏天人身攻击,或是影响工作。
“是两位五十多岁的夫妻,先生姓许,说是有重要事要对你讲……”
她说话的功夫,夏天已经向电梯奔去了。
果然是许叔和许姨,两人风尘仆仆,走时的衣物还没来得及换。
“我们刚下飞机,就听几个年轻人说到了你,还提到了茹贞、小乔。”他两很是担心:“我们看了网上说的,就赶紧又买了机票返回来了。”
夏天的坚毅悄悄被他们瓦解,她眼圈通红,此刻内心只有感激,不知该如何表达。公司门外,蹲点的媒体们立即架起长枪短炮向她“开火”,保安们要维持秩序已经有些困难。
“许叔、许姨,你们跟我来。”
《我为夏天狂》栏目组,许叔两人第一次见夏天工作的地方,同事们热忱地问候着他们,夏天带着他们熟悉了下环境,拉起他们的手,恭敬地将他们迎进休息室。
“舟车劳顿,你们先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我们不是来休息的,我们能做什么,你就安排吧,茹贞的事该做一个了断了。”
毫无疑问,他们的到来打破了剧本的僵局,至少头一个难题解决了。
“我想请你们做主持人,帮忙主持一期节目。”她说,心知这个要求对已经低调生活了许多年的老人有多困难,也十分不忍,于是急忙改口:“当然,我们还能想想别的办法……”
“嘉宾是谁?”
“我。”
“你想在节目上说明事实?”
夏天点头:“节目一直以犀利、真实的问答来做风格,人们说,这里只有真相,无论真相是不是能被观众买账。”
“所以,许叔、许姨,你们可以在节目上大胆发问,有什么就问什么吧。”
许小仙尴尬地戳戳夏天,眼神偷偷地往空白剧本上瞄——不需要提前预设问题吗?
“没关系,嘉宾是我,我没意见。”夏天拒绝了:“这一期节目不需要剧本。”
“而且……”她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情感和思绪,可即使如此,再抬起头时,那双透露着哀婉的眼神、那双如何也不能完全掩饰失落与悲伤的眼神,仍然让人心疼。
“另一个主持人,我想邀请乔尚笙!”她说:“媒体这次爆料的事,有一件是和我已故挚友的命案相关,剩下两件,是和乔尚笙相关。人们想知道夏天究竟是什么人?乔尚笙究竟是什么人?夏天和乔尚笙究竟是什么关系?那就满足他们吧。”
“可是他……”许小仙真替夏天着急:“乔尚笙到现在还没找到!”
“没找到?”许叔立刻警觉起来,阿姨也惊诧地看着夏天:“小夏,什么叫没找到啊?对了,他去哪儿了?”
“说了没找到,就是他离开了!”叔叔替夏天解释说,听到这个消息,他甚至有种心口上的石头终于被搬走了的舒畅感,不免感叹:“离开好啊,离开就一了百了了。”
“小仙,你先出去看看出去找他的同事们回来了没有。”找个借口支走许小仙,休息室内只剩他们三人,夏天立即扑到许叔面前,焦急地问:“许叔,你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是……是乔尚笙已经回到……”
许叔摇摇头:“我不能确定,但是,如果他离开你,除了要回去,还能有别的理由吗?”
“回去,不应该告别吗?况且,何必单单挑在今天?”说着,夏天眼里的泪珠就大颗地滚落,她摇着头:“我不信他回去了,叔叔,今早他跟我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说什么假如我能从这一轮风波里活下来,就要向我表白——我不信他会离开,他答应不骗我的!”
她取来包,掏出里面的棕色小瓶,递给许叔:“小时候我经常跟你去医院,福尔马林的味道很熟悉,这是他消失前碰到的东西,我想不通,他究竟要拿福尔马林做什么……”
许叔面色大变,一把拿过小瓶,打开小瓶,在瓶口扇扇,刺激性的气体飘出,似乎在佐证它剧毒的毒性。许叔赶紧盖好瓶盖,拧结实了:“确实是福尔马林。”
他攥紧的拳砸在扶手上,悲痛地宣布:“小夏,我错了,他没有离开,他不会离开!”
夏天总算是缓过口气,但许叔并不觉得这是件好事:“你不应该感到轻松,他没离开比离开更糟糕。”
“许叔,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夏天急问,阿姨使劲拍了下许叔:“你就不能好好地说个话吗?到底是怎么了?你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不行吗?”
许叔痛苦地摇头:“我答应了他,帮他守着秘密。”
他心疼地望着夏天:“我只能说,他不走,是因为你,为此,他将要付出的代价要比你我想象中大多了。”
“给他点时间,或许,他能想通。”
“那福尔马林……”
“你好好想想,福尔马林对于人体,是做什么用的。”
“它是防腐溶液……”夏天的身体猛地打了个寒噤,乔尚笙那些没头没脑的问话全都浮现,他问过“有会说话,会行走的尸体,你信不信?”……
夏天捂住了嘴,她只能紧紧地捂着,恨不得把呼吸也捂住,只有这样,她才能压制住自己复杂而汹涌的情感。
她记得,他的那些问题当时引起她多大的不悦,明明在四年来最高兴的那晚,他却说起了恐怖的行尸,还问她如果看到了这样的行尸,是希望他彻底消失还是维持现状,她的回答那样自然:当然是彻底消失了!
“呜……”呜咽从指缝中挣扎着想逃出来,夏天不得不咬着唇,用了她生平最大、最大的气力来镇压心胸内的那股灼热的背叛。
阿姨从沙发上蹲下身,抱住她,抚摸着她的长发,拍怕她的肩膀,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才能安慰得了她。
“许叔……”她浑身都在颤抖,仿佛白骨要挣脱血肉的束缚去寻找自由,她似乎能感知到,这就是乔尚笙的体会,不,他的体会应比这更甚,难以想象,往日他那快活的微笑下,竟藏着如此恐怖的威胁。
“许叔……”她奋力擦着眼泪,努力了好几次,才把那几个字说出来:“他是……他死了吗?”
“他是那具,会……会说话,会行走的尸体,是吗?是吗?”她焦急地问:“是吗?”
还能说什么?许叔闭上了眼:“既然世间充满如此多玄妙,他在这里已经死去,不代表在自己的时空也已经死去,就像茹贞,在这里被害,却可能在别的时空依然活得幸福——我们应该相信这样的奇迹,我们应该期盼,这样的奇迹能发生在我们所爱之人的身上!”
乔尚笙死了,乔尚笙在做什么呢?乔尚笙还会回来吗?该不该让乔尚笙回来?
浑浑噩噩的一天,夏天再也无法做到将自己的思绪从情感中分离出来,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她整个人都在分崩离析,她不能,也做不到。
长久地坐在他逃离的破洞前,月光静静地流泻进来,在洁白的瓷砖上反射着柔和的光。城市依然灯火辉煌,没有因谁的悲剧而稍微沉默一秒钟。高楼大厦向天际延伸,好像要冲破那层黑暗的幕布,冲向另一个未知的时空。
街面上车水马龙,车辆的前灯尾灯在风里穿梭,串联成一条长长的、蜿蜒的、又望不到头的金色河流,这条河,没有因为谁的离开而稍微放缓一秒钟。
乔尚笙来了,给她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乔尚笙走了,又把她的生活颠倒了一遍。
“你的时空更暗一点,色彩没有那边明亮,还有,好像重力更小些,我从那边来,自然就有了地球人到了月球上的感觉,跳一跳就有千百米高,跑一跑就是光速侠。这就是超能力!”
她想起乔尚笙当时的得意,现在她想质问他,他把她搅了个天翻地覆,色彩变暗,没有以前明亮了,重力完全消失,有地球人到了月球上的感觉,那么,她会不会也有超能力?
“你在哪儿?”眼前的风景太过冗杂,她不知道视线的焦点究竟应该放置何处。
夜间值班已经准备关门,夏天只好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家。
“要不要帮你打个车?”他担心地问。
“不用了。”
夏天想走一走,亲自融入到那些风景里去,很多事情她还没想明白,期待宽阔的空间和自然的凉风能给她解释。
可直到回到家,她还是没想明白,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想过。
家里黑漆漆的,亮灯后,乔小生欢喜地摇着尾巴,立即冲她跑了过来,又是舔又是蹭,之后,便向着门外好奇地探头,在小家伙的记忆里,夏妈妈的身后总跟着乔爸爸,但今天是个例外。它歪着头,亮汪汪的小眼困惑地盯着她。
她放下包,脱掉外套,弯腰将它揽在怀里,轻轻地抚摸。都说狗有感知人情绪的能力,乔小生也不例外,它安静下来,蜷缩在夏天的怀里,偶尔抬头拿温热的舌头舔舔她,好像在用心良苦地安慰她。
家里依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响动,一分为二的客厅,整齐的一半仍然整齐,凌乱的一半仍然凌乱。她已经习惯了家里鸡飞狗跳的气氛。
以往她在换鞋时,乔尚笙的两只运动鞋已经飞到半空中了,等她怒气冲冲地把两只臭鞋收回来时,乔尚笙已经带着乔小生扑到沙发上,抱着他的二次元抱枕又亲又啃,倾诉思念之情,乔小生则欢快地在他身上跳来跳去——他尤其喜欢拿臭脚熏乔小生,每每那时,乔小生就会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掩鼻而逃。
于是,一只小狗逃,一只超人追,上一秒桌子倒了,下一秒菜筐翻了,不到她忍无可忍地吼一嗓子,家里根本不可能安静下来,等安静下来时,家都快被拆掉了。
“妈妈生气了哦。”他装作低头认错,乔小生乖乖地提着两只小前爪立在他身边,附和:“汪!”
“妈妈生气了怎么办?”
“汪汪!”
“答对了!”乔尚笙欣喜地眉飞色舞:“扑倒!”
起先夏天还会被他的“臭流氓”吓到,着急挥扫帚扔遥控,但后来意识到这货有贼心没贼胆,她也不怕了,昂首挺胸,双手叉腰,任尔东南西北风。等他杀气吓人扑到面前时,就拿一双凌厉的杏目怒怼他。
“哎呀呀,小姐姐的红唇看起来跟果冻一样真的很诱人呢,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呢?”他贱兮兮地咂咂嘴:“草莓味还是葡萄味呢?大爷我最喜欢草莓的哟。”
夏天得意地嘟嘴挑衅:“大爷,来尝尝啊,不甜不要钱。”
“小生,逃!”惊吓过度,他转身拉了狗就跑:“你妈脸皮太厚了,咱爷两啃不动!”
蠢狗最喜欢玩这种戏码,但身为女人,要有女人的矜持,夏天才不肯跟着他两瞎折腾呢,再说,要是折腾地闪了腰破了嗓,节目怎么办?
过一会儿,厨房里就会跟着叮叮当当热闹起来,这厮似乎有无穷的精力,愿意为了菜谱上的一块小薄饼把家里的灶具全都用一遍。锅碗瓢盆霹雳巴拉,吓得人心惊肉跳,生怕连吃饭的碗都贡献了垃圾桶。
老妈打电话来问候时,夏天不得不躲进卫生间,但耳尖的老妈还是听到了声响,坏笑着:“有男人在啊?”
“他……”
“手艺不错啊,还会颠勺。”
“不是,他……”
“好好珍惜,妈看了八卦,挺帅的,差不多就商量着结婚吧——先要个孩子也成。”
“妈,您说什么呢!”夏天气得差点摔了手机,身后“啪”地一声,乔尚笙就跳进了卫生间,一把夺过手机,张口脆生生地一声“妈,我是您儿贼!”
听着老妈在电话那头合不拢嘴的笑,夏天绝望了。
“妈,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夏天的,孩子的事,已经有了——”
“啥?有了?”
“妈!!!”夏天想抢回手机,但那时的乔尚笙简直就是一条誓死要拿起洗手液瓶就朝乔尚笙砸过去:“给老娘说实话!”
“实话就是有了啊,”他委屈巴巴的:“妈,都两月了,可喜庆了,叫乔小生,是个男孩……”
为了避免老人家误会过深,夏天不得不扯高音调喊一嗓子:“乔小生是条狗!!”
“狗近了,人还远吗?”
电话以老妈嘿嘿的坏笑结尾。那一晚,夏天的手都打肿了。
很多时候他会忙着学宅舞,让夏天深刻地相信,男人要是妖艳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本来他跳宅物,夏天完全可以塞上耳塞去卧室看书,但后来这厮得寸进尺,拉着她出来一起洗涤灵魂,他跳,她录像,半个小时能废掉二十几个视频,折磨得夏天都快疯了。
后来她发现:堵上耳塞观赏乔尚笙曼妙的舞姿,居然是种能让人笑抽了的神奇体验。
乔小生在她怀里拱来拱去,想引起女主人注意,逗她开心,它跳下地,把胖乎乎的身子勉强弓成字母C,追着尾巴玩游戏。
夏天知道它的用意,咧咧嘴角,露出苦涩笑。她找了些狗粮,乔小生立刻欢快地向食盆发起进攻了。
自己的晚餐就免了,她没有胃口。
明天,她可以继续叱咤风云,可今晚她只想放空自己。
打开电视,上次乔尚笙没看完的动漫提示是否继续播放。
是。
V2
无法挥去那黑影终于暴露于空气下的面孔,每一条神经都被恐惧紧绷濒临崩溃,附着在骨头上的每块肌肉都在急剧地颤动,那颤动产生了巨大的能量,如果伫立原地,乔尚笙相信自己会原地爆炸,粉身碎骨。
“我就是经验教训,如果你留下,这就是几年之后的你,或许更糟。”空洞的大脑如同幽深狭长的山谷,将传入耳畔的声响一遍遍加工、扭曲、重复。
“逃吧,你应该逃,”那黑影来到他面前,贴面直视他:“你的恐惧来得很晚了。”
乔尚笙再也无法控制想要逃离的本能冲动,他必须尽快逃离!
他控制不住自己,当门前被围观,他找不到别的出路,只能急躁地撞墙而出,伴随着“轰隆”巨响在耳畔炸裂,从飞溅出的碎石中腾空跃出,自由坠落。
恐惧完完全全地支配了他,他顾及不了夏天,更顾及不了别人,却不得不回身将两个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的行人拽到行道树下。
臂膀、面颊,被尖锐的砖石锋面狠狠刮过,破开血口,他无暇顾及,似乎生来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思维都变成了一面面三棱镜,每个镜面折射的都是黑影的那张脸。那张脸代表着腐败、堕落、阴暗、肮脏……所有消极的词汇,他决不允许自己变成那种怪物!决不允许夏天看到那种怪物!决不允许!那个女人就该像正常人一样,永远不相信、永远厌恶、永远惧怕会说话的行尸!
回家!回家!
“不,不!不!”他的肌肉快要燃烧起来了,他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眼里不再是高楼与车流,而是迷迷茫茫的光影交织。
他不顾一切地向着建设路奔去,他要离开这里,一分一秒都不要再停留!
他认输了!认输了!
渺小的人类对抗浩瀚的自然,根本不可能有胜算,哪怕是乞求它一点点疏漏、一点点怜悯,都不可能被实现!
“砰!”
不知与什么东西相撞,他整个人都向后飞出,重重地落地,他的骨头好像都断了,爬都爬不起来。他也不想爬起来了,天空,依然是蓝天白云,他只要那一方小小的视野就够了,人流快速地他前后分叉,如奔腾不息的大河被一块小小的绿洲暂时分流。
那是一束洁白而圣洁的光芒,从天而降却未与天接头,靠近地面也未与大地接壤,就像一扇停留在半空中的小门,只需要高跨一步,推开它,就能进入一个不同与此的时空。
乔尚笙认出来了,那个公交站牌就在不远处矗立,他就是在那光芒停靠之地,奋勇地与人贩搏斗,他就是在那里被刺中要害,如果他能马上认清形势压制住恐惧,不要剧烈耗费着肾上腺素逃跑,而是向周围人求救,那么,说不定他还能捡回一命。
然后呢?然后,夏天就会永远与他错开。
一念,两时空,天涯遥远,地老长久,然沧海桑田、斗转星移,定不能相见,亦不能相识相知相恋相守。
他感到剧痛,疼痛对一具死尸来讲不科学,但的确有一种痛正在切割他,他无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去。
“你仍然不想离开。”黑影遮挡了烈日,以一团黑乎乎的轮廓接近他的脸,乔尚笙不得不使劲地别过脸去才能避免与他正面接触。
“哪怕是她在你脑海中只过了一瞬,也成了阻挡你的巨大力量,”黑影感到不解:“值得吗?你和她从开始到现在,只过了多少天。”
“我在那边,庸庸碌碌地度过了27年,和她相处的这些天,是我最快乐、最充实的日子。”他用力抓握着地面,仿佛已经看到夏天来到他身边,他想起最初相遇的那一刻,他摔了夏天一个大马趴,当时她太阳镜都烂掉了一只,勉强戴在脸上时,甭提多逗了。而有趣的是,现在,又是夏天绊了他一跤,他现在像个醉汉似的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样子,一定也很搞笑吧?
想着想着,他忽而笑了起来,笑出了眼泪。
“这些天,我想明白了。”
“什么?”黑影问。
“时空是一个人,遇见就是一辈子,遇见就是一世界。你躲不掉时间,躲不了空间,因此,你只好活在她里——我就活在她里。”
“我想早晨买买菜,做两碗粥,陪她一起上班下班,周而复始,从一而终,难道这个愿望真的有那么过分吗?”他又哭着,涕泪横流,伸手拽住黑影的领口:“你不要再吓唬我了,·我本来就胆小你不知道吗?有点良心好不好?你就告诉我,难道你没有过那样的愿望吗?如果你没有经历过,何以变成如此模样?”
乔尚笙的问题似乎戳中了黑影的伤心处,他立刻挣脱,站起身来,愤怒地斥责:“你爱上的不是别人,是生活于另一个空间的你自己。如果同处一个时空,你和她只能存在一个。”
“我已经死了!”
“你还存在着!”黑影吼道:“你放弃吧,对你两都好——为什么不肯放弃?就算她爱你,那也是一时冲动,你当真以为她能长久地陪你吗?爱情在死亡面前是会被打回原形的!它失败了!”
他笑得更狂了,黑影骂出来的那些话,一字一句都好像是下水道里的污泥,只消挪开井盖,真面就暴露无遗。
“你知道吗?人的恐惧是有长度的,你不可能用恐惧永远地压制一个人,特别是当你也是一个恐惧集合物的时候。”他的嘲讽让黑影侧目。
“你真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志愿者,明明我可以留下来给你做伴,但你却坚决要送走我。我现在明白了,需要帮助的人不是我,是你!”
他挣扎着爬起身来,指着黑影大骂:“你才是个爱情里的失败者,你看到我就想到了很久以前的你,你想送我走只是想要满足自己的幻想,幻想好像自己已经摆脱了那段不长久的爱情,摆脱了背叛你的女人,你看着我走进那束光里,就如同自己获得了新生!”
“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你个懦夫,你根本不知道那束光对面有什么,因为你从来没进去过,进去过的人也没有再回来过!你不敢去迈出那一步!”
只是眨眼间,乔尚笙就已经从一位将上衣绑在腰际的行人那里拿到了所需的衣物,他一边穿着,一边给黑影下定义:“腐烂你的不是背叛你的爱情,而是你自己的堕落!”
他不想再看到那张令他憎恶的面容,大步流星地向来时的反方向而行,将光束抛之身后:“对不起,我不能满足你的想象!我跟你不一样!”
“你和她的生命力是此消彼长的,“没有你保护,她连今天都活不下来。”
“那我就去保护她!你要是再插手,把你那张恶心的脸凑到我面前,我一定亲手将它打爆!”乔尚笙捏紧了拳头,只是一瞬,他已经消失在黑影的视野里。
黑影说得对,没有乔尚笙的保护,夏天连一天都活不下去,不矫情,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自从博物馆险些被高空坠落的花盆砸中后,夏天的厄运就开始了,只是她再没有感受到而已。
保护她,是乔尚笙的兼职工作,也可以说,是乔尚笙的“厄运”。
天知道做保镖有多累,做贴身保镖只能更累。乔尚笙一天24小时都必须警惕,要警惕天、要警惕地、警惕人、警惕花草动物,还要警惕夏天自己搞死自己。
警惕别的还好说,毕竟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的死法不止一万零一种,乔尚笙动作快、力量足,只要多操个心,不成问题。最难防范的,是警惕夏天自己搞死自己。
打个比方说吧,夏天肯定不知道有一次睡觉时她居然心脏骤停!
以后,每当夏天睡着,乔尚笙都要悄悄搬着被子,蹑手蹑脚地潜进卧室,在她的床边打个地铺。夏天不打呼,所以只要他醒来,都要伸手去探探她的鼻息,瞧一瞧那个静悄悄的睡美人还有没有呼吸。
幸亏夏天没有起夜的习惯。
闲下来时,乔尚笙就钻研各种急救方法,只能说,目前为止,两人都很幸运。
不知道夏天现在还好不好?他心想,在公司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定让她很困扰吧?明明今天的事就已经够多了……
想到这里,乔尚笙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赶紧跑回公司,那时消防车和建筑队的已经到了,为了保证墙体安全,他们必须尽快对破洞做出补救,对于高层来说,这可不是随便摞上两块砖堵上去就行,因此,搭脚手架、防护,洞口暂时撑了两只千斤顶。
原本打算低调点回到公司,恰好,在公司门前看到了许叔许姨,夏天在大厅里与他们碰面了。
“先看看情况再送死。”他打定主意,找到公司通风口,拆卸下钢筋网,便钻了进去。每幢大楼都有一条四通八达、可以到任何房间的道路,那就是通风管道,爱视界公司的通风管道尤其宽敞,即使是竖风道,爬起来也并不费力,很快,13楼就到了。
“天花板上是不是有老鼠了?”其间,一位女同事听到了动静,但她也没当回事。毕竟节目组出了这么大的事,老鼠又算得了什么?它又不会突然掉下来。
阿龙是他最担心的,这小伙子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端起水杯时手还是抖的。
哎,辛苦了哥们,谁让出事时你跑得最快来着?
他看着夏天把许叔许姨迎进休息室,赶紧摸着管道爬过去,找到风口,小心地趴下来向里探望。
夏天和他们的谈话乔尚笙听得清清楚楚。他懊悔自己逃跑前没有把福尔马林带上,否则夏天一定不会知道他已经……
“如果他想留下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许叔轻柔地安慰她:“世间很多姻缘都不可能一帆风顺,有相识相知相恋的缘,却没有相守的份,这样的悲剧所带来的影响只能以世间来冲淡。你应该让小乔放心地走了。”
许姨对此也表示赞同:“再怎么说,他也不是活人了,难道,你还想着再和一个死人共度余生吗?”
“让他走吧,没有什么是不能重新开始的。”
乔尚笙翻过身,直挺挺地躺下来,听着,眼泪淌着,他也无能为力。如果分别是注定的,他就不想让夏天再尝一次分别的苦酒。这一次就够了!
当节目组空无一人,夏天仍坐在破洞前远眺夜色时,他陪着,坐在黑暗的角落里。
当她无神地走在街上时,乔尚笙隐秘地跟着她。
当她回到家里,他也跟着,悄悄地坐在外窗窗台上,伴她入眠。
“晚安,”他说,俯下身,深深地亲吻她的额头,眷恋地凝望着她的脸。
“哎呀呀,小姐姐的红唇看起来跟果冻一样真的很诱人呢,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呢?”他回忆起两人逗玩时他的贱样,俨然一副地痞流氓的架势:“草莓味还是葡萄味呢?大爷我最喜欢草莓的哟。”
夏天嘟嘴挑衅:“大爷,来尝尝啊,不甜不要钱。”
他苦笑,欢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如今看着那紧闭的双唇,他有多想轻轻碰触,浅尝它的味道呢?他有多想……每天都抱着她入眠呢?
翌日,关于夏天的消息更是铺天盖地,各大小媒体纷纷出稿:
《我为夏天狂》将直播,夏天亲做嘉宾!
全城寻找主持人,乔尚笙通缉令!
乔尚笙身份究竟为何?新一期《我为夏天狂》,夏天将亲自为你揭晓
真实版超人上演?游客自拍,背景惊现飞起来的乔尚笙!
夏天VS乔尚笙的终极真相,《我为夏天狂》亲口道来!
夏天牵涉命案,真相马上要被揭晓了!
命案女主父母亲自主持《我为夏天狂》,夏天将如何应对?
直播弹幕将同步嵌入,直面夏天就在新一期《我为夏天狂》!
乔哥失踪,请速来《我为夏天狂》报到,有个主持需要你做
“搞什么嘛?”乔尚笙翻看着新闻推荐,家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像淘金人似的,扛着摄影机,把家里上上下下扫描了个遍,当然,他们是经过夏天授意的,连最简单的打扫都没有做。乔尚笙真的有点搞不懂夏天要做什么了。
V3
6点,准时起床,拾笔,在挂在床头的早起日历上画√,用力拉开窗帘,温和的晨光如放闸的洪流,顷刻泻满整个房间,灰尘微粒在光线里欢快地跳跃、奔跑。印着斑驳雨丝脏痕的窗外,高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如一柄柄怒指苍天的剑,裹着无数人的怨与愿,同每一天的晨暮做拼搏。
开窗,一股温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嘈杂的车流声鱼贯入耳。
打开音乐软件,找一曲安魂的轻音乐,重复每天的流程:煮鸡蛋、热牛奶,瑜伽、洗漱、搭配服装、收拾U盘和笔记本。
吃饭,一个小时后,挎包出门。
稍后,开门,在镜子前凝视片刻。
“加油!”
房门咔嚓轻响,房间里再度恢复长久的寂静。
公司,门前依然聚集着不少死黑粉,保安紧紧张张地排列人墙,将她迎进公司。
《我为夏天狂》演播室,所有的开播前准备正在紧张进行。化妆间,夏天正忙碌地整理着自己的妆容。她需要不时地提醒自己,乔尚笙已经不在了,才能保证自己不会突然蹦出一句“乔尚笙,乔助理!过来帮我画个眉!”。
许叔、许姨有公司专业的化妆师帮忙张罗,有些技巧,夏天可以看到乔尚笙的影子。每每那时,她总会仓促转头,再忙自己的事。
直播间内,网友的观看数量正在快速增长。场外直播由许小仙来负责。她偷偷地把摄像头探进化妆间:
“我们女王大人今天的气场很凌厉呢,期待乔哥不会死得很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