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死人的筋脉和寻常人不同这一点，梁今今曾经在无名的身上见识过。因此她一直以为以活死人的身体……那种强大的身体，尤其是妍妃，那根本就不可能破坏得了。
但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没有任何机会问个究竟。
这群猎尸人吃过他们的亏，看他们的眼色就跟生吞活剥了似的。他们每往前一步，身后的路就被这帮人严实地赌上，仿佛守住了他们逃出生天的可能。
梁今今观望着这些人，低声问宇文辛：“为什么要亲自过来？这跟你原来计划不一样吧。”
宇文辛低笑了声，回道：“梁姑娘一连问了三次为什么，似乎着急想知道答案。可现在，姑娘认为这些问题的答案很重要吗？”
梁今今被问哑了声。
确实，面对他们现在多面临的情况，这些问题没有任何价值。
“抱歉，”梁今今心底压上了一层失落，她心底知道，问这些只是想知道哪些牺牲的价值，但是答案其实已经摆在她的面前，只是自己不想认同这样的价值而已。
宇文辛大约是当她已经明白‘事理’了，当即继续了自己要说的话。
“姑娘一定想知道活死人全身的筋脉要怎么全部摧毁。……还记得妍妃墓里面的墓室内的那副刻在天花板上的阵法吗？那是出自道术大家全先道长的手法。”
梁今今淡淡地回道：“嗯。将军所说的东西和这个有关系吗？”尸术和道术不相容，一般在江湖上，这两派的人都会有意识地避嫌，不会刻意去研究那些东西。
宇文辛道：“确实。”
梁今今吐了一口气，说：“将军，您是太着急了吗？坚哥去了皇宫。师姐在东市帮忙。那副阵法图我见过一次，里面经纬纵横脉络复杂异常，常人根本无法弄清楚。除了亲眼见过阵法图之外，我想任何人代替他们两人传话给李安庆，李安庆也画不出来。更何况……”李安庆现在还在原府尹府上，根本就不可能……
宇文辛道：“你现在是想告诉我，这幅阵法图是假的吗？”
梁今今叹了口气，她以为这么简单的道理宇文辛不可能看不出来。
……可能是之前的牺牲太过沉重，让人着急了吧，她想。
宇文辛忽然稍微提高了一些声音，道：“我知道。”
这一声，连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不少人带着兵器要冲上来。梁今今也吓了一跳，脚步停了下来。
梁今今松开一只手，警惕地注视着周围。
妍妃的声音再次传来。
“磨蹭什么？”
白衣人中有人大声道：“大人！他们必定是在密谋什么！不能让他们靠近您。”
妍妃冷笑，道：“那你代替我？杀了他们，然后拿着破碎的玉笛给我？”
那人哆嗦了一下，一步步往后退。
宇文辛恢复了他之前说话的声调，说：“看到了吗？她的眼里只有你和你身上的玉笛。”
梁今今将注意力多放了一些在周围的人身上，对宇文辛所说的话回应地敷衍了一些。
“她要警惕我对玉笛动手，自然要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宇文辛道：“所以，只有我动手，她才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就算一开始失败，她也只会在一会之后才会反应过来。这中间会有片刻的空档，是你动手的最佳时机。”
梁今今心跳了一下，她原来是想着在自己呈上玉笛的同时动手。妍妃会有所警惕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她也做好了苦战的准备。
就算失败了，她还能装死。
她有自信能蒙混过关。
宇文辛道：“只能成功不许能失败。姑娘你有没有这个觉悟吗？……我有。”
“……”梁今今收回视线，盯了一眼宇文辛的后脑。
他的头微微垂着，看上去异常沮丧，但他所说出来的话却完全没有这种情绪。这种势在必得的口气，仿佛赌上了一切。
“……我也有了。”梁今今在这一瞬间，闪过了亲卫的身影，“可是你手里的东西……”
“我又不是傻子。”宇文辛道：“虽然我没有见过阵法图原图的模样，但对全先道长的手法也知道一些。那图……我看过了，就算做不到效果最好，但是一定会有作用。只要……能再坚持一会。”
梁今今将坚持两个字记在心口上。
“既然将军都这么说了……”
“不，不用你。”宇文辛道：“你太显眼了。”
梁今今皱眉，不满道：“现在才觉得我显眼，之前怎么没觉得显眼不好？”
宇文辛笑出了声。
“这不是临时才改变了主意吗？”
梁今今停住脚，仰头对上了妍妃一直俯视着他们的视线。
妍妃抬手道：“放下轿子。”
轿子缓缓地落在地上，发生砰的一声，震起了地上尘埃。梁今今往后退了一步，突然间和妍妃平视了。
妍妃的身体没有活人的灵活，行动带着沉重的艰涩，但她却依然做出了一番别有风味的优雅。梁今今有些吃惊地看他站起来。
妍妃几步走到他的面前，朝她伸手。
梁今今安静地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就是想尝尝统领阴兵的感觉吗？”
妍妃沉默地看着她，有些意外地回答了她。
“错了，我是想拥有无人可敌的力量。感觉太虚无缥缈了，那种东西转瞬即逝，没有意义。”
梁今今问：“那拥有了之后呢？将这个人世间都纳归到你的掌控之下。再然后呢？”
妍妃凝视着她，又露出了古怪的笑，说：“阴兵会替我保住盛世，百姓不再需要争斗，不再有杀戮，不用习武，安居乐业。那不好吗？”
……确实是一番相当诱人的愿景。
梁今今却道：“玉笛是邪物，它的存在就会引发争斗。它能保你永生，也能保另外活死人永生。你无法杜绝有心人从中作梗，就像你父皇那样。”
妍妃定定地看着她。
“所以，你不打算交给我吗？”
梁今今道：“我也不想毁坏它。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宇文辛忽然出声。
“师妹，你忘记了师傅的告诫。”
妍妃斜了一眼。
“生前的事情，我全部忘了。”
宇文辛从袖口里扯出长长的布条，伸手展开。
“那你还记得这个吗？”
妍妃顿了下。
宇文辛忽然扬手，连带着手中的布，直接扑在妍妃身上。
“快！下刀！”
梁今今飞身上去，噗噗噗三刀直插入妍妃的后腰。正起身的时候，准备向头部插刀的时候，猎尸人上来了！
一道黑影忽然从天而降！
黑影带着一阵剑风，将近身的人全部挥开。
梁今今愣了下，回头一看。
“无名！你怎么在这里。”
无名稍侧了下身，没有说话。
梁今今却明白了。
是魏坚事先的安排，他说过很多次了，没人跟在自己身边，他不放心。
“快……”无名含糊地念出一个字。
梁今今迅速下手，然而活死人的头部不比后腰，只插进了一刀，另外两刀直接绷坏了。
宇文辛忽然朝她伸手，刀给我，你和他先离开。
“什么……”
宇文辛道：“你没发现吗？妍妃不动了，这阵法图应该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梁今今惊了下，“难道李安庆逃出来了？”
宇文辛摇头：“把刀给我。姑娘总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纠结呢。”
梁今今下意识地把手中所有的刀都塞给了宇文辛。
宇文辛翻转刀尖，手起刀落。
“大人！！！”猎尸人又开始疯了。无名做掉了企图上前的几名白衣人，忍不住又喊了一声：“快……”
“白将军！”外围忽然喊出了白时金的名字。
梁今今惊了下，扭头看过去。
宇文辛道：“姑娘，赶紧走吧，白时金到了的话，这里就真的太危险了。王爷为了您做了这么多，姑娘还是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梁今今：“我来下刀，你……”
“你再不走，这辈子就见不到王爷了。”宇文辛淡淡地说，“不会不甘心吗？”
“会……”
“那就走吧。”宇文辛低头，说：“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我那些亲卫的信，只能托给姑娘了。这位……活死人似乎不听自己不认的人话。不过，应该也会不想你死在这吧。”
无名挥开冲上来动手的一干人等，忽然回头捞过梁今今，飞身上了软轿顶端。
“宇文将军！”梁今今朝底下大喊！
宇文辛掀开白布下方盖着的人。妍妃的五官已经变形，脸色呈现出了不祥的青紫色——这才是一具尸体本该有的模样。
“宇文辛……你为什么……明明以前说好了。”
“我反悔了，”宇文辛伸手过去，轻抚上妍妃的脸，神情哀切“我觉得还是活人好，至少活着的师妹不会忘记那么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