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借故交符释兵权,抛却世事行天涯
文安初心忆故人2018-07-04 15:1218,838

  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小桃忽然无端地有些心慌,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便回到屋里的床上躺着。夜,一点点静了下来,驿馆的下人少,小桃躺在那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忽然门外咯噔一声,小桃一愣,跳起来跑到门口,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忽然眼前一道影子,似乎有个什么扑面而来,小桃下意识地躲了过去。定睛一看,七八个深青色袍子的身影,把她围得水泄不通,其中一个低声说道:“姑娘,我们奉太子之命接姑娘回去。”

  太子?太子是谁?小桃捶了捶不灵光的脑袋,说道:“我不认识太子,我不走。”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怎么还有不愿意回去的?任务在身来不及多想,那些人冲着小桃挥了过来。小桃一边喊着,一边大叫着向院子里枣树那边跑去。跑跳如今是小桃的强项,没几步就腾跳着到了树的最高顶,蹲在枝杈上看着那几个人在树下围成一圈,其中两个很快叠起来,第三个人腾在底下那两个人身上,很快飞跃了上向小桃扑了过来。小桃吓得尖叫着,又急忙跳下了树。

  门外守值的士兵听到里面的动静,急忙冲进来和那十几个人进行打斗,小桃在院里心扑腾扑腾地跳着,这些人的身手真好,几乎一眨眼就变幻了身形。那些士兵根本不是对手,眼看着一个个士兵流血倒地,小桃在院里越看越害怕。

  忽然一个深青袍子的冲小桃又扑了过来,小桃向后飞快地退了几步,退到了门口,一个转身跑出了门。去哪儿?哪儿可以逃开?小桃忽然想起赵匡义说过,往前走到有红灯笼的地方,他就在那里,祁公子,救救我。小桃冲着鸿宾楼跑过去。

  鸿宾楼里,主宾尽欢,虽然没有舞姬,但有丝竹琵琶的乐声,也算是给宴会增色不少。钱弘仪和柴荣在上首寒暄着,一众将士都在两侧分席而坐。今日的钱弘仪敛了一脸风流,也没有摇着扇子。虽然还是紫色锦袍,头上束了金玉的冠,还有两条锦带垂了下来,看着十分正式。

  赵匡义斜睨了钱弘仪几眼,淡淡笑了笑,只低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丝竹的声音持续着,酒宴过半,宾主都喝了不少,一时气氛也比开始随意了些。赵匡义在屋里待着沉闷,端着酒杯出了院子。

  鸿宾楼分前后三进院子,最前面的是客堂,平日里来的普通宾客在客堂设宴进餐,中间是雅间,供有身份地位的宾客享用,后院是些池塘水榭,亭台玉树。今天来的是皇帝,自然里里外外都是重兵把守。前面的客堂也封锁起来不再对外经营。好在柴荣还是随意的人,所以鸿宾楼周围也只是多了几层兵把守,并没有方圆几里都划成禁区,仪仗铺陈开道的场面。

  赵匡义走到后院,在池塘边找了处假山的石头,坐在上面喝酒,刚饮了一口,耳边就传来一声嬉笑:“赵大人怎么在这里喝着闷酒?”

  赵匡义扭头一看,钱弘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端着杯盏出来,正在一旁看着他微微笑着。月色清朗,钱弘仪的面上有丝说不清的暧昧笑意。赵匡义冷冷回了句:“月色不错。”转而看着钱弘仪勾了勾唇,“开封一别,别来无恙?”

  钱弘仪笑了,看着赵匡义笑得更轻:“很好。很好。”此刻的钱弘仪,心里有种很复杂的滋味。赵匡义在周朝的地位,他今日在酒宴上也看出了几分,皇帝柴荣对他很器重,还有个赵匡胤护着他。他是个记仇的人,对赵匡义,他很难有好感。看着他在大周这么得势,更加让他心里不痛快。不过想想这么个人,也有力所不逮的地方,也有护不周全的人。钱弘仪想着就有些想笑。

  这时忽然东侧门有些动静,似乎有守值士兵大声的呵斥声,还有女子的呼叫声,兵器声,赵匡义眉头一皱,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钱弘仪被晾在一旁,侧门不远,想了想,也跟了过去。

  离侧门越来越近,忽然一句大声的“祁公子,救我!”让赵匡义的心一突,几下奔到了东侧门,一把推开了门。门外,惊慌失措的小桃头发散乱,正和守值的士兵拉拉扯扯着,大抵是她要进来,守值的士兵不让。看到赵匡义,小桃的眼睛都泛起了光:“祁公子,家里有坏人,快,快!”

  赵匡义一把把小桃护在了怀里,拽进院中,自己转身冲出了门外。街道上冷冷清清,偶尔的一个灯笼在风中摇曳着,空气里泛着兵戈的寒光铁气,但是却看不到一个人影。赵匡义心里噔了一下,今晚来者不善。

  钱弘仪跟在赵匡义身后,待看到被赵匡义拉进来的小桃时,月光在小桃的身上打了个好看的侧影,照得分外清晰。钱弘仪的心里也噔了一下,这个女人怎么跑到周地来了?她不是唐朝的官妓吗?就是想着唐人软弱,她又是官妓无法脱身才占了便宜。老天爷开了个大玩笑吧?怎么她这么神通广大,能到这里?

  钱弘仪看赵匡义护着小桃的样子,手心微微泛了层汗,趁着没人注意,匆忙折回去酒宴中,坐在那里。

  柴荣笑道:“方才大臣来敬酒,都找不到你。”钱弘仪支应着,神色有些慌张。

  赵匡胤转身看了看,赵匡义不见影子了,不由皱眉,这个人又跑到哪里去了?所有大臣都趁着酒宴在皇上面前讨巧,唯独他倒避之不及似的。估摸着赵匡义到了后院,赵匡胤也抬腿去了后院。

  赵匡义看街道无人,吩咐守值当心,再次向巷道深处凛冽地扫了一眼,转身刚要进去,忽然像从天而降似的,七八个深青袍子的挥着剑从院中的树上俯冲了下来,速度很快,用力很猛,带着空气都旋出了一阵风。

  赵匡义早知道来者不善,却也为他们的身手叫好。他们何时进了院子到了树上,竟然杳无声息,连自己都未曾听到动静。赵匡义把小桃护在身后,躲了开来,冷声问道:“什么人?”

  其中一个沉着应道:“我们只要带桃姑娘回去。”

  带小桃回去?大唐还有在意小桃的人?祁正修已经死了,会是谁?赵匡义冷冷哼了一声:“休想。”

  那些人也没有再啰唆,直接冲着赵匡义又劈了过来。赵匡义把小桃推到一边,和人群打斗了起来。

  赵匡义的身手虽然不错,但对方也不弱,而且是七八个人,赵匡义好容易打倒两个,竟然又不知从哪里蹦出两个,补了上来。赵匡义的心有些凛然,来的不止是七八个人,到底有多少?他有些没数了。万一来者众多,里面还有皇上,惊了驾可不是小事,一时动作更加狠戾。

  周围守值的士兵看赵匡义动手,也急忙从四下赶过来助阵,却不是来人的对手,几下就已经被放倒了三五个。由于今晚皇上柴荣在此,所有的禁卫军排布都是固定的,并不能随意走动,这边门的守值人数并不足以抵挡来人。其中一个机灵的看着形势不对,赶忙跑出去找禁卫队长,再调精锐的人马过来。

  守值倒地的渐渐增多,赵匡义也有些体力不支,但深青袍子的人却越战越勇,有几个也倒地,却倏地又从空中飞下补足。始终保持着七八个人的阵形,扰得守值的士兵心里也没底,没有打已经胆战了。

  深青袍子的来人不愿恋战,只想尽快带走小桃。领头的一声令下,猛地从上空又降下十余人,瞬间把赵匡义和仅剩的几个守值士兵围住打斗,另又有两个降下夹着小桃就跑。小桃惊恐地叫着:“祁公子!祁公子!”

  赵匡义心急,眼看着小桃被抓出去,伸手将身边守值士兵手里的枪夺过来,冲着夹着小桃跑的人挥了过去,一个应声倒地,另一个踉跄了一下,继续向前。赵匡义抬脚奋力把身边的人打开,追了出去。

  出了院子,外面的街道上深青袍子的人更多,赵匡义一个人难敌众人,眼看着被逼到了墙角处。小桃心下着急,却偏偏有人拽着她硬跑,小桃伸腿踹、踢,全都不管用,索性一低头,狠狠咬了上去。

  小桃的这一口用力极大,拽着她的人一个吃痛,手微微松了下,小桃猛地用力挣脱,冲着赵匡义跑了过去。眼看有人挥剑刺向赵匡义,小桃没有丝毫犹豫扑过去挡在了赵匡义的胸前。挥着剑的人看小桃挡在了前面,忙把手又缩了回去。寻找着能刺到赵匡义的缝隙。赵匡义拼力推着小桃:“你走开,这里危险。”

  小桃固执地伸手紧紧抱住赵匡义,把背冲向那些人,大声喊着:“不要,不要杀他。”

  看着小桃的蛮劲儿,赵匡义又心急又震动,这个不要命的女人又一次不要命地护着他。不管她把他当成了谁,看着那个弱小的身躯挡在他前面,他有种捏碎了骨头也要护她的冲动。

  忽然门口一声大喝:“什么人?”赵匡胤找到后院冲了出来,看赵匡义危急,拎着枪过来便刺。赵匡义身前一松,深青袍子的人又和赵匡胤打在一起。这时远处的禁卫军也调了兵力过来。

  看着黑压压的军队冲了过来,还有一个深青袍子的要过来拽小桃,领头人看情势不好,喊了一句:“撤!”片刻那些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赵匡胤转身看了看打得精疲力竭的赵匡义,又瞅了瞅他身边一身狼狈的小桃,皱起了眉头,问道:“这就是那个营妓?”

  赵匡义不爱听营妓这个词,蹙了蹙眉道:“这是桃宜。”

  “这些人又是冲着她来的?”赵匡胤方才在混乱中也看出了些眉目,那些人最后还在拉扯着那个女人。

  赵匡义微微点了点头:“应该是唐人。”

  小桃好奇地打量着赵匡胤,留着胡子,看着威猛凶悍,不由往赵匡义身后缩了缩。赵匡胤看着小桃神神叨叨的样子更来气:“赶紧弄回去,还在这拉扯什么?”

  话没说完,从里面走出了李将军,冲他们一抱拳说道:“陛下有请。”刚才的动静已经惊扰了柴荣,特意吩咐李将军出来看看,李将军补了一句道,“陛下让都回去复命。”

  赵匡胤一愣,都回去?瞥了眼小桃,皱皱眉先大步走了回去。赵匡义带着小桃跟了进去。小桃有些懵懂,眼看着灯火越来越明亮,缩了缩脖子。赵匡义感觉到小桃的瑟缩,停下了步子,指着大堂外面的回廊说道:“你先在这里等我。”小桃忙停住了步子点头。

  赵氏兄弟进去,向柴荣禀告了刚才的事情。赵匡义身边有个唐朝营妓的事,在座的周朝大臣没有不知道的,所以听了也没有特别惊讶。柴荣之前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有和赵匡义挑明,如今眼眸抬了下道:“那就是说,来人是唐人,要带桃姑娘回去?”

  赵匡胤的神色有些尴尬道:“应该是的。”

  柴荣有些好奇,不过区区一个营妓,竟然还值得劳师动众来劫,会是谁?不由说道:“让桃姑娘进来,问询清楚。”说罢也不待赵匡胤和赵匡义再言,抬手示意侍从。柴荣身边的钱弘仪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白,起身道:“陛下,我去更衣——”

  话没说完,屋门一动,小桃跟在侍从后面走了进来。钱弘仪怕自己一走反而引得她注意,便侧过了脸看着旁边。

  小桃瑟缩着,边走边看着两侧,好多的人,还都穿得好华贵,看起来都很威严,小桃忙低下了头,但片刻又忍不住向四下看,好香的肉味,小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一抬头看到锦袍端坐的柴荣,怔在了那里。

  一旁的仪官声似洪钟:“不得无礼。”

  赵匡胤离得小桃更近些,低声喝道:“快给陛下行礼。”

  小桃愣愣地看了他一眼,陛下?是什么?行礼她倒是会,也没有什么征兆,猛地冲着柴荣跪了下去,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四下传来低低的哂笑声,柴荣也不禁笑了:“这丫头倒是实在。”

  小桃听到四下都在笑,懵懂地抬起了头,四处看着,忽然看到了紫袍子的钱弘仪,愣了一下。钱弘仪侧身对她,她看不清他的脸,但看到紫色袍子,小桃无端地微微发抖,看向钱弘仪的目光也有些直剌剌,那目光好像钉住了一般再不移动。顺着小桃的目光,柴荣看到了侧身的钱弘仪,怔了一下,唤了一句:“安抚使?”

  钱弘仪听到柴荣唤他,回过了身子,表情有些不自然:“酒喝多了,有点晕。我还是早些……”

  话还没有说完,小桃看到了钱弘仪的脸,沉沉的夜,狞笑的脸,铺天盖地压了过来,小桃来不及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大声喊了起来:“啊!”

  小桃的猛然大叫,除了赵匡义外,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门口的侍卫已经拔出刀来,准备随时应对着意外。赵匡义快步走到小桃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语气温和:“怎么了?”

  如果说小桃的叫让大家惊吓,赵匡义的举动更让人惊讶。一个素来冷面无情的节度使面对一个突然发疯的女人,竟然温和得像是怕惊了一个孩子。连柴荣的眉头也轻轻蹙了一下,暗想幸亏魏王符彦卿不在这里,否则看到赵匡义的神情还不知道会多么光火。

  可是小桃却没有任何改善,盯着钱弘仪,仍然在瑟瑟发抖。那身紫色的袍子,像织得密不透风的网,网得她喘不上气,她忘不了那种要窒息却无能为力反抗的感觉;那双桃花眼,像鬼魅的幽灵,压在她身上还是鄙夷嘲讽的神色,她更忘不了那种全身骨髓都像被他的眼睛浸淫了一遍的神情。小桃大口地喘着气,刻意想忘掉的事,断断续续在她脑子里呈现了片段,那夜,那沉迷的蚀骨,那疼痛的屈辱,一段一段浮现在了她面前。

  小桃突然癫狂起来,猛地站起身,像一只灵巧的燕子般飞快扑到了钱弘仪旁边,伸手抓起桌上的盘子,向钱弘仪的头上砸了过去,眼睛红红得像要吃人,每一下都是用足了力气的狠劲儿,嘴里还在低声呓语般说着:“杀了你,杀了你……”

  钱弘仪还没反应过来,脸旁一阵凉风,他下意识地把头偏了一下,盘子砸到了他的肩上,溅起的瓷片划得他脸上一阵尖刻的疼痛,妈的,破相了。钱弘仪最在乎的就是他那张脸,平日就不同于一般男子,花露脂粉地往脸上用功夫。如今竟然被小桃砸破了相,钱弘仪恨不得把小桃吃了,用力反手就是一巴掌,恨恨道:“贱妓!你怎么就没死!”

  打完后,才看到四周皱眉看着他的诧异神色,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遮掩倒像他亏欠了什么,索性直起身来耍横,看着柴荣道:“陛下,这莫非是大周的待客之道?”

  赵匡义冲了上去,把还要扑上去的小桃拽了回来,如果不是皇上在侧他早已挥拳上去了。赵匡义忍了又忍,盯着钱弘仪声音很冷:“钱公子是在陛下面前大发威仪?”

  众人此时才渐渐缓过神来,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打了个来回。友邦身份尊贵的安抚使同一个营妓对打,有人冷笑看着热闹,有人暗暗担忧今晚怎么收场。赵匡胤呆住了,醒过神来脸上一阵发烫,他素来想着建功立业,如今却跟着赵匡义丢人。

  柴荣皱了皱眉,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先是唐人,后是钱弘仪,这事情有些蹊跷。看情形,这两个人认识。赵匡义护着的那个营妓很明显有些疯癫的,从进来走路的姿势,到磕头跪拜,这里的每个人应该都看出来了。可她偏偏冲着钱弘仪撒泼,而钱弘仪更奇怪,竟然会自降身份对一个疯子反击?这其中一定有些缘故。柴荣看着钱弘仪,淡淡开了口:“这其中有什么因由?钱公子不妨直说。”

  钱弘仪从座位上下来,向柴荣一个抱拳说道:“陛下,吴越素来听命于大周。虽说吴越之地是鱼米之乡,衣丰粮足,但吴越王也常常对我们说,能安居一隅,全靠大周的庇护。所以尽心纳贡,每当有战乱,无论多么身处艰难,也必然要竭尽所能帮护大周。”钱弘仪的这番话先来了个下马威,说得好听,内涵就是吴越有国力有实力,还听命大周,这是不容易的盟友关系。

  柴荣听了唇角轻轻一勾,吴越的重要,不用钱弘仪强调他也当然知道。如今天下戡乱,刚平了唐,马上要出兵北伐,自然吴越这个盟友不能丢。只是钱弘仪把这层关系搬了出来,可见他心虚。

  钱弘仪继续道:“如今我奉吴越王之命,来大周进献援兵粮草,却被这意外破了相。面损运损,这脸面不仅是吴越的脸面,也是运祚,今后还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噩运,请陛下做主!”说着向柴荣一拜,不再说话。

  这个无赖!柴荣心里也暗暗哼了一声,吴越本来就是跑来锦上添花来了,弄花了脸却说破相、影响运气,倒打一耙,讹了大周。要是不给他做主,这倒成了两国的国事了。柴荣没有表情,看着小桃问道:“姑娘说呢?”

  小桃早已开始癫狂,柴荣的话她根本没听到,只是缩在赵匡义怀里,直勾勾盯着钱弘仪不停低声叨叨:“杀了他,杀了他……”

  赵匡义只好向柴荣回禀道:“她身子有些不便,发作起来不认人。”说完心痛地看着小桃,心里有丝不好的感觉。平日里小桃虽然疯癫,但绝不会无缘无故去伤人。这么激烈地对钱弘仪?他的心里隐隐蹿起了火苗,拳头微微攥了起来。

  钱弘仪扭头看了眼小桃冷笑,真疯了?回头再次向柴荣拜了下去:“陛下做主!”先发制人总是有好处的,不是吗?

  柴荣淡淡笑道:“怎么做主?”

  赵匡胤脸上挂不住,因为一个疯丫头被吴越抓了这个把柄,钱弘仪在大周受了伤,终归是大周的疏漏,要是因为这个上升到国事纠纷,将来自己和赵匡义都吃不了兜着走。赵匡胤看钱弘仪没有说话,便说道:“既然钱公子要做主,那就把这丫头给了钱公子,听凭发落。”赵匡胤早就想把小桃送走了,留在赵匡义身边引了多少流言蜚语,皇上都旁敲侧击示意他们送走,还有唐人的追击,把这个麻烦送走就一了百了了。要是皇上同意,不怕匡义不从。

  小桃这句听明白了,惊恐地盯着钱弘仪,忽然把衣服紧紧攥了起来,绝望地大声喊着:“不要!不要!”说着紧紧扯着赵匡义的胳膊,眼泪都流了出来,不情愿却又怕被送走,咬牙低低地说着,“他,他会欺负我……”

  赵匡义脑子轰的一声,全身的血顿时都涌了上来,畜生!赵匡义没有任何思考,腾地起身冲着钱弘仪飞起就是一脚,赵匡义的脚劲很大,钱弘仪被踹得撞在了中央的三足香炉鼎上,偌大的铜鼎都被冲击力撞倒了,香炉灰撒了遍地。钱弘仪弹在一边,胸口都像要折了似的剧痛,捂着胸口看着赵匡义声音挣扎:“你!”

  赵匡义又是两脚,眼睛阴鸷得全是寒冰:“你不是要做主吗?我给你做主!”两脚下去,钱弘仪的嘴角渗出了血,赵匡义顺手抄起旁边的长枪冲着钱弘仪的胸口戳了过去,这一招就是夺命的架势。

  反应过来的赵匡胤赶紧一个箭步上去紧紧攥住了赵匡义的手,大吼道:“匡义!”

  赵匡义抬眸冷冷看着赵匡胤,声音没有一点温度:“不要拦着我。”

  赵匡胤更加用力拽紧了赵匡义,他不拦着赵匡义,今天得捅下天大的娄子,这钱弘仪再不是东西,也是吴越的人,是吴越王的亲兄弟啊。这是大周能动的吗?赵匡胤咬牙道:“陛下在侧,你放肆!”

  柴荣皱紧了眉头,他本来很器重赵匡义,年轻有为,战场上是一员猛将,又深得军心,应该给他个好的前途。可怎么遇事如此冲动不顾后果,不由拉下了脸:“赵大人,不得无礼!”

  柴荣的声音刚落,禁卫军已经整装待发,寒光声起,随时准备听令行动。

  赵匡义没有动,四周的刀剑已经出鞘,发出“唰”的声音。随时准备听柴荣的命令对赵匡义动手。赵匡义的心随着刀锋出鞘的声音,渐渐寒凉了下去。这里终究不是他说了算。赵匡义停住了手,稳稳立在了原地。看着柴荣跪拜了下去:“匡义鲁莽,听凭陛下惩处。”

  柴荣忙命人把钱弘仪扶了起来,钱弘仪本就伤得不轻,更是装模作样喘息不已。柴荣吩咐把钱弘仪送回营帐请郎中诊治。赵匡义命侍卫把小桃带回了驿馆。

  好好的宴席,就这么不欢而散。柴荣命其他人先回去,把赵匡义留了下来,他想和赵匡义聊聊的想法,已经很久了。偌大的厅堂,只有君臣二人。柴荣的语气一扫往日帝王的威严,温温地看着赵匡义,把面前的酒杯递给了他。

  赵匡义全身紧绷,方才的怒气、不甘、悲愤,他还没有来得及消化,也没有推辞把酒一饮而尽,才缓缓平复了些,也清醒了许多,看着柴荣道:“陛下,臣鲁莽了。”

  柴荣叹了口气,淡淡说道:“你还年轻。血气方刚下容易冲动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柴荣顿了顿道,“且不论谁对谁错,大丈夫处事,是要硬着心肠的。”

  赵匡义抬起眸子,硬着心肠不是件难事,但是要看对谁。对一个渐渐走进他心的女人,他无法硬起心肠。

  夜的幽静,偶尔微风吹着灯烛和四处的帘幔,方才的繁华散去,只留下了一室的残羹冷炙,显得有些悲凉。柴荣素来是个威严刚毅的人,对着这浮华去尽的颓凉,也有些罕见的伤感。柴荣喝了口酒,缓缓开了口:“我这辈子到现在,先后有三个正妻。”柴荣没有用“朕”来自称。

  “第一个是家中说定的亲事。少年夫妻,有着磕绊,也有开心。只是缘分太浅。当年后汉皇帝刘承祐兽性大发,她和三个孩子,都被杀了。”柴荣说着声音低沉了下去。那场杀戮,让他一夜之间从妻儿满堂变成了孤家寡人。那种蚀骨铭心的痛楚,如今想来也几乎要窒息。

  赵匡义轻叹了声,他也曾听说过当年的事。战乱四起群雄割据,大周的开国皇帝郭威当年是后汉的武将,后汉小皇帝刘承祐刚刚登基,根基不稳疑心四起,怀疑郭威谋反,便开始了诛杀。当时郭威带兵在外,刘承祐便把郭威在京城的所有家眷全部屠尽,而柴荣是郭威妻子柴守玉的侄子,留在京城的妻儿也没能幸免。刘承祐的屠杀,逼得郭威揭竿而起灭了后汉,建立了大周。并在百年之后,将大周的皇位,传给了内侄柴荣。

  柴荣接着说道:“第二位正妻,是符家的大小姐,雪娆。那是一个惊喜,我没想到世上有这么好的女人。知书达理,冰雪聪明。和她在一起,不像面对一个平常的女人,更像个朋友,能理解、支持、包容。有时想不通的事,她一点拨,就豁然开朗。那种滋味儿,这辈子,再也不可能找到了。”柴荣回忆起符雪娆,唇际都洋溢着淡淡的笑。

  赵匡义也随着唇角轻扬。每个男人,心里都有个刻骨铭心的女人吧。一如皇上的符皇后,大哥的京娘,自己的桃宜。想起来,从心底都泛着丝丝扯痛的清甜。只是大符皇后是个薄命的女人,才二十六岁就早早病逝了。

  “第三位,就是如今的皇后,雪娆的亲妹妹,雪姣。”柴荣的神色有些黯淡,“雪娆走得太早,太突然。如果我是个寻常百姓,也许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娶。但可惜,我不是……”声音里有悲凉,有挣扎。

  赵匡义的心震了一下,皇上对小符皇后也十分尊重,大家还一直以为皇上对小符皇后也深情有加,如今看来,皇上当初娶符雪姣只怕考虑的更多的是符彦卿的势力。

  一个男人一辈子,也许心里也只能完全装得下一个女人,再去硬挤个别的女人,太难。

  柴荣看着赵匡义淡淡笑笑:“看,女人看起来是极简单的,但连朕都不能随心所欲。”柴荣恢复了对自己的称谓,“如今你和匡胤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尤其是你,常有些出其不意的妙招。所以朕对你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今天的情势,你也明白,吴越不能翻脸,唐朝也要安抚,而魏王的情绪,朕必须顾及。”柴荣拍了拍赵匡义的肩,“回去再想想该怎么做。想成大事,必须要杀伐果决的勇气。”

  赵匡义低头对着柴荣沉沉拜了一拜,应道:“臣遵旨。”说着转身出了房门。柴荣的意思,他明白。钱弘仪仗着吴越和大周盟友的关系,故意闹腾,眼下为了息事宁人,自然最好的办法就是像二哥说的,把小桃交出去。皇上让他回去想的,恐怕也就是这个事。

  赵匡义回到驿馆,屋里的灯黑着。小桃想必已经睡下了。赵匡义犹豫了半晌,还是推开了小桃的房门。月光如练一般洒了进来,赵匡义的脚步很轻,生怕惊了小桃。忽然一个黑影嗖地从赵匡义身边窜了过去,钻到了门边。

  “谁?”赵匡义大喝一声,同时飞快地从袖中摸出火折子打着。

  一脸凄惶的小桃正缩在门口,怯怯地看着赵匡义,那目光,有迷离,有悲切,更多的是惊慌。

  赵匡义看着心一阵紧似一阵地疼,用火折子把桌上的蜡烛点燃,向小桃走过去:“怎么不睡觉?”

  小桃抱着胳膊,看着赵匡义眼圈很红,嘴里嘟嘟囔囔着不知道在疯言疯语嘀咕着什么。

  赵匡义走到小桃身边,伸手抚上了小桃的肩膀,语气温和:“别怕。是我。”

  小桃感觉到肩上的温度,身子松了一下,抬眸看着赵匡义,语气全是祈求:“求求你,别送我走,他会欺负我,求求你……”

  小桃的话像冰刀似的锥进了赵匡义的心里,剜得他好疼,疼得四肢冒冷汗。他舍不得碰一下的女人被一个畜生欺负,可他空有一身力气,却什么都做不了。如今还惹出了两国的纠纷。真他妈的窝囊。赵匡义忍不住一拳砸在了门框上,力气很大,拳头一阵疼痛,却也麻木。

  小桃被赵匡义的动作吓了一跳,怔了一下,忽然扑通一声给赵匡义跪了下去:“公子,别送我走,小桃以后会听话,听话……”说着拽紧赵匡义的袍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要被送给那个紫袍子的,不要!可是她脏了,祁公子会不会嫌弃她?小桃怕得全身都在抖。

  小桃的声音听起来字字揪心,迷蒙的眼泪几乎让赵匡义窒息。赵匡义俯身紧紧把小桃抱住,力气极大,小桃几乎有些呼吸不上。看赵匡义没有回应,小桃的声音更加卑微而怯怯:“没有娘,没有大小姐,小桃只有公子,只有公子了啊,公子不要嫌我脏,我太脏了……”

  只有他!小桃的话震得赵匡义一阵阵战栗,心都碎成了一块一块,血淋淋地无法拼凑。赵匡义声音微颤:“我不会。放心。”男人做事,是要硬着心肠,可对着这么一个女子,让他怎么硬着心放手?

  赵匡义的话让小桃安定了些,仍抬眸问着;“真的吗?公子没有骗我吗?”

  赵匡义把小桃的手放到唇边摩挲着,几丝苦笑:“没有。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如果他能学会骗她,也许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小桃安宁了下来,紧紧攥着赵匡义的袍子不肯撒手,渐渐止住了啜泣,唇角浅浅扬起个笑。祁公子没有嫌弃她,不会把她送走,这对她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福。

  赵匡义把小桃扶到床上,小桃那夜不肯睡,却也不肯对赵匡义撒手,两人就那么在床边对坐了一夜,小桃叽叽咕咕地说些自己也听不明白的话,赵匡义看着屋外的月亮,直到天色泛白,心却越来越沉重。

  三天过去了。钱弘仪在随军御医的诊治下,伤势好了些,却依然在扯皮,向大周要说法。要个什么说法?他自己心里都没底。只是想虚张声势转移注意力,免得赵匡义为小桃的事找他的麻烦。至于大周怎么给说法,到时看大周的条件,合适就顺坡下驴得了。

  看大周始终没有动静,钱弘仪有些心虚,便又向大周的官员放出虚招,说要给吴越王钱弘俶去书信,以请示下。说得客套,实际就是威胁大周,再不给说法,他要给吴越王写信告状了。

  柴荣看赵匡义没有什么回应,之前该讲的道理,该说的话,已经都说尽了。如今他也不再找赵匡义,只把赵匡胤找了来。这一次,柴荣没有多说,只简单的几个字:“朕希望此事尽快解决。”含义却无尽丰富。

  赵匡胤领命下去,却一身冷汗。匡义这次太不分轻重了。文官和武将不同,文官手中没有兵权,对陛下的旨意有异议也无非就是空嚷嚷几句,不到了掣肘的地步,陛下不会计较。但武将不同,武将手中有兵权,对皇权既是保障又是威胁。所以武将讲究的是服从。可如今匡义对皇上的旨意竟然置若罔闻,这已经犯了大忌。再加上伐南唐一战,他和匡义兄弟在军中的威信大立,只怕皇上更是忌讳。

  赵匡胤不能等了。他对赵匡义有种天生的责任在胸,父亲已逝,他便是长兄为父。他相信早晚有一天,赵匡义会感激他的做法。

  第二天一早,趁着赵匡义出去点兵操练,赵匡胤带着兵马直接冲进驿馆,将惊慌失措的小桃绑了去。驿馆的人一看是赵匡胤,也不敢阻挡,有人偷偷去给赵匡义送信,剩下的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匡胤把人带走。

  赵匡胤又附了两箱金银,派人给钱弘仪送了过去。想着自己去怪掉价的,赵匡胤写了一封信,也让人带给了钱弘仪。大致意思是此事就这么了结也就罢了,不要再引起吴越和大周的纷争。这已经给足钱弘仪面子了,如果他识相,是时候适可而止了。

  小桃被陌生的士兵绑起来押解着,强行推进了一顶轿子里,她想喊,嘴也被堵了起来;想挣扎,四肢都动弹不得,只好拼命用头撞着轿子的侧壁,“咚咚”作响。尽管她不知道要被送到哪儿,可这群人,不是好人。

  外面抬轿子的听到砰砰的声音,越来越大,不敢不在意。这么撞下去,等到了目的地,活人也成了死人了,赶忙喝止着:“不得胡闹。”可里面的小桃哪听这些人的话,继续撞着。

  看着咋呼没用,领队的吩咐把轿子停下来,自己抬起帘子一看,吓了一跳,小桃的额头已经血流不止,弄得衣服上都是血迹斑斑。领队赶忙吩咐道:“金银先送到驿馆,和那边解释一下,人送到附近的医馆去看看,包扎了再送去。”估摸着包扎个伤口也就是前后脚的工夫。于是抬着小桃的轿子改了方向,向镇上的医馆抬去。而押送金银的马车一路继续前行,到了钱弘仪的驿馆。

  赵匡义在校场正点兵,他也在想,如何给吴越交代?钱财?恐怕不够;城池?陛下绝不会给;桃宜?他不会给;那就只有一条路,人是自己打伤的,大不了自己去给钱弘仪赔罪。向那畜生低头?赵匡义的拳头攥得有些紧。正想着,忽然冲进来一个士兵,在他耳边低声道:“桃姑娘被赵匡胤大人绑了去。”

  赵匡义的心一凛,二哥已经迫不及待替他做出了决定。赵匡义来不及多想,吩咐属下带一支人马紧随,顺手牵起一匹马,飞快地冲了出去。赵匡胤绑着小桃不会去别的地方,只会去钱弘仪的驿馆。

  快马一路疾驰,一直到了钱弘仪的会馆。赵匡义下了马,直接冲了进去。门口守值的士兵是吴越的兵马,伸出刀枪来拦着赵匡义,却根本禁不住赵匡义一个用力,纷纷被踹到了地上。身后跟着的赵匡义的人马不少,驿馆的吴越士兵不敢随意阻挡。

  院子里还放着没有开封的金银,箱子外面的封条赵匡义看得清楚,是大周的。看来小桃已经到了这里。赵匡义的心腾地跌到了谷底,他来晚了吗?小桃又进了那个畜生的房间?

  赵匡义脑子热了起来,拿起枪冲到了驿馆后面,如果那个畜生敢再无礼,管他什么两国战事,今天不提了他的头,他决不罢休。驿馆不大,赵匡义几步已经冲到后面钱弘仪的卧房。

  钱弘仪正在屋里斜躺着吃着葡萄,摸了摸脸上的疤,他要好好收拾收拾那个贱妓,管她疯不疯,敢对他的脸下手,他有的是手段让她好看。上次把一个贱婢扒光了用藤条打出一幅山水画好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这回,他要在那个贱妓的脸上,也画幅春艳图出来。

  正恨恨想着,门外有了喧嚣声,钱弘仪眉头一皱,屋里的侍从忙说道:“我出去看看什么事。”

  话音没落,门已经被一脚踹开,一脸阴鸷的赵匡义手里提着一杆银枪站在门口,迅速地看了看四周,像风一样倏地就落在了他面前,声音寒得像冰:“桃宜在哪儿?”

  钱弘仪眉头一挑,银枪头就在他脖子上,他轻轻抬手把枪头拿掉,斜睨了一眼赵匡义道:“你这么来,征得你们大周皇帝的同意了吗?还是征得你兄长的同意了呢?”

  赵匡义看着他那副痞气,心里起急,抬起枪狠狠冲着他肩上劈了过去:“少废话,快说。”

  钱弘仪向一旁躲开,但肩膀还是擦到了一点,立马弓起了身子,邪气地笑着:“哎哟,赵大人,好疼!看来两箱金银加一个女人也不够啊。”

  赵匡义的火在全身腾了一遍,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强压着火气,吩咐着身后的士兵:“搜。掘地三尺,也要把桃姑娘找出来。”

  钱弘仪看着赵匡义,声音也冷冷:“赵大人,这里是吴越的驿馆,你没权利搜。”说着凑到了赵匡义身边,声音几分挑衅,“你要是强行搜呢,如果搜不到你想要的,我可会如实禀告你们的陛下的。”

  赵匡义没有再理会钱弘仪的阴阳怪气,继续吩咐着搜寻。从钱弘仪那副欠揍的表情,赵匡义已经猜测到几分小桃不在这里,但是纵然只有一分乃至一个零星的危险,他都不能放过,哪怕代价很大。他不能允许小桃再有事。

  士兵得令纷纷出去在驿馆的院子里搜寻着,大房小屋,甚至是院墙边都不肯放过,正搜得一团乱,门口来了几个士兵禀告着:“那位姑娘到了。”

  小桃刚到?赵匡义急匆匆地冲到了驿馆门口,几个士兵正把全身都五花大绑的小桃扛了下来,看到赵匡义,士兵们赶紧行礼道:“大人。”

  赵匡义一个箭步上去,把小桃揽进了怀里,把小桃嘴里的布取出来,小桃大口喘着气,看着小桃额上的伤口,赵匡义又是恼火又是心疼,忙又把小桃身上的绑绳松开,焦急地问着:“还好吗?哪里受伤了吗?”

  小桃看清来人,便紧紧抓着赵匡义不松手,用手指指脑袋,轻声说道:“撞的,疼。”

  士兵们看小桃说不清赶紧在一旁插嘴道:“是姑娘自己往轿子上撞的,我们及时阻拦,还送到医馆包扎,才来晚了。”

  赵匡义无心听他们解释,又细细摩挲打量了一番小桃的身上,确定没有其他的伤处,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对小桃温声说道:“没事就好。”

  小桃紧紧抓着赵匡义,刚才的慌乱渐渐平息了下来,扎进赵匡义的胳膊里,嘟囔着:“公子在,小桃不怕,不怕。”

  赵匡义扭头看了眼钱弘仪,后者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看。赵匡义冷冷道了一声:“打扰。”转身带着小桃出了驿馆。

  未时,柴荣的大营里,吴越的使臣向柴荣禀告着赵匡义闯进驿馆的始末,说道:“如今安抚使大人受了惊吓,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故而不能亲自前来。已经写书信禀告了吴越王。还望陛下能给吴越一个交代。”

  柴荣眉头紧皱,支应了几句,把那几个使臣打发走之后,用力一拍桌案:“糊涂!”这个赵匡义,太意气用事,不但没有妥善处理事情,反而将事情进一步推到了风口浪尖。

  柴荣下令:“传赵匡胤。”他不愿意和赵匡义面对面直接碰撞,只能让赵匡胤在中间做个润滑剂。

  赵匡胤早已听到属下回来的禀告,还没来得及找赵匡义责问,皇上的传令已经到了,赵匡胤心里咯噔一声,情知不好,赶忙到了柴荣营帐,行了跪拜大礼:“陛下!”长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看着赵匡胤这个样子,柴荣心里的气打了个转,变成了一声长叹。赵匡义惹的麻烦,赵匡胤这个当哥哥的,又怎么替他收拾,不禁声音软和了些:“起来吧。”

  赵匡胤直起身子,没有起来,半晌声音有些痛惜地说道:“对不起,陛下,臣管教无方。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求能得吴越和大周的和解调停。”

  柴荣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扣着,脑中也在思量。吴越的问题越滚越大,本来的参拜变成了如今的局面,钱财是肯定要赔偿些的,只怕吴越来纳的那点贡又得悉数还回去了;其实大周的态度也可以强硬,只是一方面不愿意在北伐前再和吴越冲突,二来赵匡胤兄弟二人如今的兵力,在伐唐之后剧增,他们二人等于一人,这股势力继续下去会很危险,也适时做些调整了。过了很久,柴荣淡淡说道:“匡义的兵权,我暂时收回来。待风头过了,再做调停。”顿了顿,又补充道,“其中龙虎营的兵力,你先代他管着,其余的,我收做禁卫军。待过阵子再做打算,可好?”柴荣之所以调龙虎营给赵匡胤,只怕赵匡胤因为撤掉赵匡义的兵权介怀。

  赵匡胤的心紧了一下,赵匡义手里的义成军在这次战争中好容易扩大,此番调整,陛下一声令下,匡义的基业全都没了。不过好在还有一部分转给了自己,也算有个余地。待将来风头过了,皇上北伐还有的仗要打,再有用人之际匡义自然也就没事了。半晌,赵匡胤对柴荣顿首道:“臣领旨。”

  小桃随着赵匡义回来后,情况有些不好。本来就疯疯癫癫,脆弱敏感的情绪,被这么一惊吓,又在轿子上撞了许久,回来就开始发烧,躺在床上嘴里不停地嘀嘀咕咕,却完全不知道说的什么。

  赵匡义赶紧请了郎中来看,针灸后稍稍安定了些。郎中摇着头:“姑娘的病要静养,要是总这么折腾,越疯越厉害,到最后完全癫狂,就彻底完了。”

  赵匡义的心绞疼起来。送走了郎中,坐在小桃的床边,他觉得自己实在窝囊。每次都想护她周全,可世事总由不得他权衡,反倒害得小桃越来越病重,自己到底都做了什么?还能做什么?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该带她去四处寻医问药,现在还有丝希望,等将来彻底没希望了,哪有后悔药可买?

  赵匡胤推门进来的时候,看着赵匡义守着那个营妓发呆的样子,气又不打一处来,沉声对赵匡义低声道:“出来!”

  赵匡义把小桃的手放下,跟了出去。一出门赵匡胤就是一顿低吼:“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哪有一点英雄之气?简直莫名其妙,守着一个疯了的营妓,没完没了地捅娄子,你是不是以为你立了一点功,就没人敢动你?”

  赵匡义冷冷看着赵匡胤,等他咆哮完了,定定说着:“我没有。但是你下次要处置桃宜,务必要让我知道。否则别怪我不讲兄弟情分!”

  “混账!”赵匡胤气得想抬手打人,看着赵匡义如今也是高大魁梧的身材,攥了攥拳头,又把手放下了。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这次闯大祸了。钱弘仪闹到了陛下那里,还给吴越王去了书信,这回是要讨公道讨到底了。本来那小子就是个无赖,你还偏偏一次次地给他机会。上次是动手,这次把吴越驿馆弄了个人仰马翻,那钱弘仪非说你又动他了,躺在床上装死,你瞧瞧这烂摊子怎么收拾?”

  赵匡义唇角勾了勾,钱弘仪这招他早料到了,不过事急从权,他不后悔。转而看着赵匡胤问道:“陛下什么意见?”

  赵匡胤沉默了,半晌又怕刺激到赵匡义,度量着慢慢说道:“陛下也没有办法,为了北伐,吴越的盟友关系一时半会儿咬牙也得维系着,等北伐结束,才有空收拾他们。所以眼下,只能是赔些金银,正好把他们纳的贡都免了,再额外送些。”顿了下,说道,“另外,也要给他们一个交代,所以,陛下暂时,只是暂时,收了你的兵权。”

  赵匡义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说不震动,是不可能的。都是常人,不是圣贤,手里的义成军是自己一仗一仗,豁出命去打下来的。随着收编的战俘越来越多,才将义成军扩到了如今的规模。将兵权收去,无疑等于把之前的努力全都抹杀得精光。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是太大的折损。

  赵匡胤拍了拍赵匡义的肩:“没事,这只是权宜之计,做给吴越看的而已。等北伐开始,又是需要良将的时候,陛下必然会再把兵权交给你。何况,龙虎营是义成军的精锐,陛下给了我。那不等于还是你的嘛。只要你之后好好听命于陛下,很快兵权会再到你手里。”

  赵匡义挑了挑唇际:“好好听命?”

  “是啊。”赵匡胤叹道,“你如今羽翼渐丰,这次那个营妓的事,我看陛下是有意试探你。可你偏偏违逆君令,犯了大忌。陛下自然要磨磨你的性子,才敢把兵权再次给你。他也怕威胁。”

  看赵匡义沉默不语,赵匡胤继续点拨着:“你不愿意把那个营妓给钱弘仪,那也罢了,事情闹到这步,再给他太没骨气。但你可以把她送回唐地,她本来就是唐人,回去理所应当。”

  “那不可能。”赵匡义没等赵匡胤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你又糊涂!”赵匡胤恨铁不成钢,“你把她送回去,也算给皇上个面子。皇上上次提醒了你,你还拧着不送走,就这么放不下个疯女人?再说,你带回去,你那位符小姐闹将起来,魏王再一掺和,到时陛下还是头疼。这里头的关系,你怎么就拎不清呢?”

  赵匡义依旧是沉默,这里面的关系,他比谁都清楚。带回开封,符雪婵和魏王不开心,没准又闹到皇上那里,皇上北伐需要魏王的军力相助,自然到时又是一场风波。之前他也为这个闹心,但如今,皇上把他的兵权收了。震惊之后,反而有丝轻松。

  赵匡胤看赵匡义没有答话,眉眼间又是轻松的神色,直道他想通了,便又沉下心道:“匡义,伴君如伴虎,每一件事都要拿捏好分寸。当年因为后汉皇帝刘承祐猜忌,才屠了先皇和陛下的家人。你我如今也是手握重兵,容易建功,也容易招祸。你千万要小心从事。”

  赵匡义依旧沉默不语。赵匡胤把该说的都说了个遍,直以为赵匡义的沉默是听进去了,自己这通苦心也就没白费,又安顿了他几句放宽心之类,赵匡胤回到了自己的兵营。

  赵匡义回到自己的房间,守着蜡烛,在桌前坐了一整夜。身为良将收兵权,身为将军把弓藏,这是一个男人最憋屈的事。眼下似乎只有两个选择,一个,送走小桃,向陛下示弱,估计风头过后,会再有兵权;而另一个选择——赵匡义的眼前浮现了很多画面,一次次地在战场上的厮杀,那被撕扯得狂乱的战旗,那几次死里逃生的经历,那人仰马翻浩浩荡荡的场面,都在他的脑中厮杀着,轰鸣着。

  那是他的天下,那是他的基业,就这么轻而易举,一句话,就没了。如今,有机会争回来,可是——赵匡义闭上了眼,又有一些画面浮现了出来,满地的血,那个女子哆哆嗦嗦握着快要断气的他,给他讲着好吃的烧肉和鸡,不肯放手;明月树林间,骑着马儿开心的笑声像幽幽的花香一样,印在了他心里;那一笔一画,写的和他神似的字;那碧莹莹泛着茶香的茶叶糕;那和他在亭子顶看天,在雪地里踩着脚印的时光……哪一件,都让他的心闷闷地疼。娇俏动人的女子,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可即便她疯了,傻了,在面对那些唐人的时候,她仍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临近黎明,赵匡义终于不再挣扎,听自己的心吧,这一辈子,难得的几次听自己心的机会。

  天色泛白,赵匡义将桌上的灯烛熄灭,到了小桃的房间,小桃睡得早,醒得也早,正睁着大眼睛盯着床板,手里撕扯着帘幔玩,看赵匡义进来,嘿嘿地笑了起来:“公子,看,小花。”说着把手里打了结的帘幔递给了赵匡义。

  赵匡义走了过来,轻抚着小桃的头发,沉声问道:“你肯不肯跟我走?”跟他走?小桃看了看赵匡义白色的衣袍,用力点了点头,祁公子说走,去哪里都跟。赵匡义的声音有些微颤:“不管去哪里,不管路多远,都肯?”

  小桃扯起了赵匡义的袖子,喋喋自语着:“公子去哪里,小桃去哪里。什么都不怕。小桃只有公子,公子只有小桃。去山上,去湖里……”说着说着又没了条理。

  赵匡义听到了前面的几句,心里已经涨得有些酸疼,他只有她,她只有他的日子,听起来的确很美。赵匡义紧紧攥住了小桃的手,声音坚定:“好,那就只有我们。”

  过了几日,柴荣将赵匡义的兵符正式下旨收走,其中龙虎营的兵符给了赵匡胤,剩下的收编禁卫军,改名为天正军。对吴越除了免贡,又赔偿了十车金银玉帛。钱弘仪也算得了脸面,带着人马回到了吴越。柴荣下令整顿军队,五日后正式班师回朝,准备移驾开封。赵匡胤忙着每天整点兵马,分批次整装出发。而赵匡义的兵符已经被收,自然没有军队需要整点,只余身边几个服侍的亲信在收拾。

  班师回朝的前一天,赵匡胤终于把所有的事情安顿好,走到赵匡义的驿馆,却来回找了几圈,都空无一人,只有几个门口站着守值的士兵。赵匡胤问道:“大人呢?”

  守值士兵有些发愣,答道:“大人下午出去,还没有回来。”

  赵匡胤再问去哪,守值都不知道。其中一个从袖中摸出一封信递给赵匡胤说道:“大人吩咐属下,如果您来了,把这个交给您。”

  赵匡胤看着信封上“兄 亲启”三个字,心里噔了一下,什么话还不能当面说,非要写信?赵匡胤回屋找了个凳子坐下,把信拆了,细细看起来。

  “二哥:就此别过。桃宜的病需要尽快诊治,我会带着她去寻医问药,尽早治好。这是我的心愿,也是我的责任。

  如今兵权已释,我本闲人一个,走得也轻松。无须像从前,国事军事牵绊不得已。人生白驹过隙,随心所至,陪想陪的人,做想做的事,无须挂念。待桃宜痊愈,我会再做定夺。”

  短短的几句话,对赵匡胤来说是迎头一棒,把他击得几乎眩晕。这是赵匡义给他的信?那个胸中有丘壑的弟弟,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扔下事业不管,扔下母亲不顾,扔下妻子不闻,带着那个女人走了?他妈更可气的是,他还挺会瞅时机,偏偏陛下把他的兵权收了,等于闲人一个,他还真是不用禀告皇上就能随心所欲地走。如果不是自己眼睁睁看着事情走到这个地步,他真怀疑那小子是预谋好的。

  好一句“随心所至,陪想陪的人,做想做的事”,堵得他简直想跳起来骂娘,要不是他们俩是一个娘,他真的开骂了。妈的,这是什么事儿?

  赵匡胤在屋里来来回回走了无数圈,越走越烦乱,手里攥着赵匡义的信,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半天,才突然像反应过来似的冲到门口,问着守值的士兵:“走了多久?几个人走的?往哪个方向?”

  守值的回忆了半晌:“四个吧。大人和桃姑娘,还有两个近侍。未时不到就往东走了。”

  赵匡胤算了算,往东,应该是和吴越接壤的地方。道路都是又宽又平,未时到现在,早走得没影了。赵匡胤想了想还是赶紧回去派了几队人马去找,万一找到,不管什么方式,一定给带回来。至于皇上那里,赵匡胤把手里的信攥紧揉成了一团,还是先别提了。

  小桃坐在马车上,心情终于轻松了。看着城外的水田,已经是初夏,一切都生机勃勃地可人……田里的小苗,枝头的嫩叶,再看着身边白衣白袍的赵匡义,小桃偷偷垂下了眼睛。

  赵匡义看到脸色微微泛上一层红霞的小桃,心怦怦用力跳了两下,牵上了小桃的手,温声问道:“想什么呢?”

  小桃抿唇摇摇头笑笑,她自己也不知道想什么,但就是觉得开心,好像从心底里都能泛出一丝蜜糖似的,甜丝丝的。

  赵匡义把小桃的手攥在手里,目光看向了窗外。向东是个幌子,绕过城外,马车又向西奔去。第一个地方,要去秦中一带,那里名医中药很多,挨个去试试,兴许会有能治得了的。

  马车越往西,风景越与大唐不同。几天下来,小桃看着窗外的景色,一天比一天惊讶,心情却也好得出奇。疯癫的毛病渐渐收敛了些,赵匡义看在眼里,舒心不少。不管怎么样,这些代价,没有白白付出,终归是在好转。

  离秦中不远了,赵匡义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阴阴夏木啭黄鹂,坐车的时间太长了,趁着傍晚凉爽,赵匡义在夕阳里纵马驰骋了一圈,舒活舒活筋骨。

  小桃从住处出来,就看到了牵着马回来的赵匡义。那时的赵匡义,没有穿白色袍子。小桃没顾得上关注赵匡义袍子的颜色,倒是极关注马,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赵匡义看她神情娇憨,微笑着问了句:“想骑吗?”

  小桃用力地点了点头。这马骑上去是什么滋味呢?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上去试试了。

  赵匡义纵身上马,向小桃伸出了手,小桃刚把手搭上,赵匡义一个用力,小桃已经飞上了马背,不由轻轻惊呼了一声:“啊。会不会掉下去?”

  这一幕,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一如从前的小桃,娇俏地问他会不会掉下去。只是如今,人和马都依旧,心情却不依旧。赵匡义的情绪有些复杂,回答也一如从前,只是声音沉重了许多:“胆小。”

  赵匡义用力拍了拍马背,马儿风驰电掣地飞奔了起来,小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双手紧紧抓着缰绳,而赵匡义的手,紧紧揽住了小桃的腰。赵匡义的想法也如从前,这一刻,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该多好。

  小桃的脑子渐渐有些乱,马跑得好快,天色渐渐暗下去,一切都熟悉得像曾经的画面般闪现。那马儿奔跑的感觉,那个低沉的声音,那个带她飞翔的男人,那个云和月相追逐的夜晚……小桃的脑海里窜出来赵匡义冷峻的眉眼,和祁正修狭长的眉眼,相互交织着。谁是谁?她已经分不清了。

  不知道奔跑了多久,赵匡义的马停了下来,把有些懵懂的小桃扶下马,小桃一阵眩晕,向着一旁的树栽了过去。赵匡义赶紧伸手去扶,小桃不自觉地缩了一下,看着深色袍子的赵匡义,脑海里泛着记忆里的片段,看着赵匡义迷茫地问着:“你是谁?”

  赵匡义的心跳突了一下,竟也紧张了起来,深看着小桃问道:“你不认识我?”

  他是谁?小桃下意识地说着:“祁公子?”忽然脑海里蹦出两个名字,小桃伸出手比画着,声音也断断续续透着不确定:“云骢。赵,廷宜。”

  那一刻,赵匡义听见了自己的心绽开的声音。他从没在任何一个人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如此动人。赵匡义上前一步,紧紧握住小桃的手,声音低而动情:“如果我是赵廷宜,你还会跟我吗?”

  小桃刚才只是突然闪现了一下名字,才脱口而出,如今看对面的人竟然激动得声音微颤,一时怔住了,没有回答。只是觉得他离得自己好近,脸也不由泛红。赵匡义看着一脸娇羞的小桃情不自禁把唇覆了上去,那一刹,全身都像针刺了般酸酸麻麻,心却像要飞出去般跳突欢悦。

  小桃的唇也麻了一下,覆过来的脸让她有些压抑,下意识地喊着:“祁公子!”

  赵匡义的动作停住了,如果说前一刻心还在山顶飘舞,那么此刻,就完全滑进了谷底沉抑。赵匡义直起身子,顿了半晌,揽着小桃的肩淡淡说着:“回去吧。”

  小桃听话地点了点头,却又开始嘀咕絮叨,祁公子,白袍子,黑袍子,云骢,赵廷宜……

  赵匡义的心随着她的嘀咕在摇摆不停。回到住处,还是换上了那件像枷锁般的白衣衫。他不愿意去做那个已经死去的人,但是一旦脱离了这件衣服,小桃的脑子就开始一片混乱,那更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小桃却忘不了赵廷宜这个名字了,时不时地叨叨几次,虽然她还没有办法把这个名字对应上谁,但眼前人的眉眼,祁正修的眉眼,都让她时刻迷茫。只有看到白袍子的时候,才会安定地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看着熟悉的人,一定是祁公子。

继续阅读:第十五章 寻医问药有转机,机缘巧逢俏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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