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寻医问药有转机,机缘巧逢俏佳人
文安初心忆故人2018-07-04 15:1217,029

  秦中的药铺,医馆果然不少,比开封的都多了许多。赵匡义到了秦中找了家客栈住下,便带着小桃挨家去寻医访药。不知不觉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从初夏到初秋,秦中的秋天来得比江南早一些,天气已经微凉,小桃的情况还没有好转。

  赵匡义在寻访之间,听说乾州有位叫霍昆的名医,擅长针灸,尤其对伤风、阴寒、消滞等病更是手到擒来。小桃的毛病,兴许找霍昆还有些办法。赵匡义本想带着小桃直接过去,但乾州离秦中虽不算远,也不近,万一消息有误,白白耽搁时间。赵匡义决定给乾州的故交写封信打听打听,看那位霍昆是否在。

  过了十几天,乾州一带的朋友回了书信,的确有一位叫霍昆的名医,自己开着医馆,医术了得,尤其是针灸,对于不少疑难杂症颇有成效,连郡守的夫人都曾被他治好了。只是霍昆如今外出为乾州节度使家诊治,要一个月后才可以回来。

  乾州节度使?赵匡义的心里忽然蹦过几个模糊的影子,李英和他女儿李月娥?竟然忘了他们就是乾州人。万一遇到,只怕皇上和二哥很快也就知道了。可不去,这又是治好小桃的一个难得的机会。微微思忖了半晌,赵匡义轻轻摇了摇头,与小桃的病比起来,其他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吩咐随从去集镇置办些出远门的东西,一个月后,准备去乾州为小桃寻医诊治。

  此时的大唐,却是一片衰颓。作为战败的一方,刚刚向周朝纳了贡,国库几乎被掏了个空。战火连连,百姓叫苦,却还不得不多缴税收。

  皇帝李璟如今也不再称为“皇帝”,而改称“江南国主”。国主一词,叫得他心中锥疼。可更让他寝食难安的是如今国家的格局。以前金陵作为国都,倚仗长江天险,淮河屏障,是安全的。可如今淮河失守,被周朝侵占了去。守江必守淮,淮河攻陷,金陵和周朝只隔着一条长江,李璟生怕哪天晚上做着梦,周军就再次打过来了。金陵如今作为国都,实在不妥。李璟开始琢磨着迁都的事儿,在朝廷上几次提起,却都被大臣反驳了回来。大臣们认为,一来金陵作为国都日久人心定,迁都会让人心惶惶;二来金陵繁华,再去哪里建都都会劳民伤财,如今的国库,哪里还能支撑这么浩大的工程。

  李璟心里懊恼,与太子李弘冀商议。战事已败,李弘冀也从东宫的软禁中释放出来。李璟几次给周朝皇帝柴荣上书想要退位,让位给太子,但周朝一直不许可。只说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李璟也只好在这个位子上如坐针毡地继续坐着。

  而李弘冀从最初的恼怒,到如今已经平静了不少。周朝对他的忌惮,他心知肚明。李璟固然守国,但如果换成他,濠州之战乃至后来,绝不会那么软弱,必然誓死抵抗,不会轻易就认输投降。所以周朝不肯让他继位,也是正常。他如今对这个皇位,也比从前看淡了许多。以前他忌惮李景遂,李从嘉,李从善,没一个他不放在心上转两圈的。可如今国破城残,这些,都没那么重要了。

  李璟看着大唐的地图,心里阵阵割痛,三千里河山,如今只剩下一半,这一半不知道哪里还能当做新的都城,不由问着太子:“你看哪里合适?”

  李弘冀大步走了上去,指着洪州点了点:“这里。”顿了顿道,“如今的大唐,洪州成了腹地中心,这里做都城,四周都能顾及到。而且这里四周山林从绕,有天然屏障。周朝不容易打过来。”

  李璟眉头微蹙了蹙:“这里好是好,但如今洪州是晋王的兵马,在这里定都……”李璟有些踌躇,洪州是李景遂的地盘,不得不防。

  李弘冀冷笑了几声,李景遂之前在抗周的时候就瞻前顾后,不肯出兵。祁正修到了洪州用尽计谋从他手里夺了两万兵马。打仗的时候他又不肯出援军,才导致首战战败。如果不是李景遂,祁正修不会死!那么大唐也不见得会战败得这么快。李弘冀冷声道:“晋王的兵马,也该整顿整顿了。听说他手底下有些幕僚,整天劝他划城为王,他是觉得谋反不用掉脑袋吗?”

  李璟的眉头皱了起来,李弘冀和李景遂一直为了皇位暗暗较劲。李景遂拥兵自重他是知道的,但若说他要谋反,李璟还是有些不信,便摆了摆手:“闲言碎语,不足信。”

  李弘冀的嗓门大了起来:“父皇,洪州的将士都看出来了,李景遂如今和周人的往来十分密切。这其中的缘由,还用想吗?”李弘冀这话倒并不虚言。自从幕僚点拨他“划城为王”之后,李景遂心里多少也盘算起了小九九。大唐眼看着没几年的光景了,如今已经投降,等周朝把北边打下来,转过身早晚得把大唐连根拔了,与其到时候跟着李璟倒霉,还不如现在就巴结好周朝,铺好以后的路。

  李璟还是摇头:“不要信那些挑唆之语。”说完又看了看地图,不由叹道,“要说迁都,洪州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只是怎么谋划,还得细细琢磨琢磨。”说完离去。

  李璟所谓的琢磨,便是让李景遂改任其他地方的兵马总督。洪州作为新的都城,自然不能让李景遂的重兵屯在那里。

  李弘冀却没有李璟的好耐性,国家已经危亡到这个地步了,哪有时间和他捉迷藏?更何况对于当初李景遂按兵不动害死祁正修,他早已恨得牙痒痒了。李弘冀的拳攥了起来,冷笑几声,喊了侍从进来交代了几句,隔天出了宫。如果不是父皇把他软禁在东宫,这事,他早就做了。

  八月初四的夜里,六皇子李从嘉正在欣赏着歌舞,忽然下人进来在李从嘉耳边说了几句话,李从嘉的脸色变了,立即停止了歌舞,转身进去换了素服,急忙命令备了马车进宫。

  过了两个时辰,李从嘉从宫中回到了书房,命人把幕僚沈同传了进来。沈同很快过来,看到仰着身子靠在椅子上的李从嘉,不禁问道:“六皇子,宫中的令,下来了?”

  李从嘉点了点头:“追谥文成。”

  沈同了然。晋王李景遂突然薨了的事晚上已经传了出来,再加上六皇子素服紧急入宫,他已经知道传言不假。可惜了,李景遂才三十八岁,正值壮年,身体也强壮,却突然就这么没了。沈同顿了顿说道:“他们都说,是太子……”

  李从嘉摆了摆手,示意沈同别说了。李景遂的突然暴毙,自然不寻常。他也有所耳闻,是李弘冀找人下的毒。可这事无凭无据,万一传到李弘冀的耳朵里,还不知道又是怎样的风波,李从嘉沉声说道:“吩咐下去,府里所有人,都不得议论这个传言,否则一律杖毙!”

  沈同打了个冷战,六皇子这么严肃还是头一遭,忙噤声道:“是。”

  李从嘉的神情好了些,顿了顿,看着沈同轻声问道:“他的伤,好些了吗?”

  沈同一怔,随即明白李从嘉指的是谁,忙应道:“郎中还在诊治。但伤处太多,还需要调养些时日。如今醒是醒来了,但还不能动。”

  李从嘉点点头:“好。切记不要传到太子那里。”李从嘉的声音很笃定。沈同忙应是。太子手腕铁血,连晋王都说毒死就毒死,要是知道了六皇子私自救了他的心腹,还指不定会怎么想。但六皇子为什么要救那个人,沈同更是琢磨不透。只按吩咐去办就是。

  秋去冬来,秦中的冬天来得要早一些,也比江南更冷些。赵匡义吩咐随从收拾好东西,该带小桃去乾州寻那个叫霍昆的郎中了。从秦中到乾州,马车快走也要两天一夜,到了乾州已经是晚上,赵匡义带着小桃先寻了客栈住下,吃过晚饭,小桃望着窗外的灯笼火烛,心有些痒痒,几次扯着赵匡义的袖子嚷嚷:“公子,出去看看吧。”

  赵匡义无奈地揉揉小桃的肩,沉声道:“就在屋里歇着不好吗?”乾州是李英的地盘,万一遇到熟悉的旧人,虽不说是大麻烦,也够挠头的。

  小桃叽叽咕咕好几次都不能如愿以偿,脸色有些黯然,抱膝坐在床上发呆。赵匡义看着小桃的嘴瘪了又鼓,鼓了又瘪,不觉想笑。转头看着有一块垫窗户的木块,反手拿了过来,拿出随身带着的匕首,认真刻画了起来。

  过了不多时,小桃还在鼓着嘴生气,眼前多了一块木头,咿?这木头还有表情,两只大眼睛,就是嘴撇得好丑。“丑死了!”小桃嘀咕着把那木头推开。

  小桃抬眸看了看,赵匡义正忍笑看着她问道:“好不好看?像你吗?”

  原来是自己?!小桃鼓着的嘴巴咧了开来,紧紧把那块木头捧着看了起来,谁说丑?既然是自己,那就不丑了嘛,这小嘴儿,撇得多可爱。小桃嘻嘻笑得开怀:“不丑,多好看。嘴巴,眼睛……”

  赵匡义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小桃欢快的样子,心里微微动着,她的世界多简单,只要哄一哄,就会一颗心扑上去。比多少精明的女子,都有让人心动处。

  第二天一早,赵匡义带着小桃去了霍昆的医馆。霍昆年纪大了,一般人请他出诊,是请不动的。赵匡义不愿暴露身份,便也亲自赶了过去。一番望闻问切,霍昆正提起笔要写处方,一声娇俏的声音传了过来:“霍老头,你快去我家看看,多少日子了,还不好。”

  赵匡义听到这个声音,眉头不觉蹙了一下,轻牵着小桃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小桃好奇地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眼睛一亮。一个像团火似的女孩子闪了进来,步子很快很轻盈,一件大红的披风潇洒地扬着,容颜也被那红色衬得更加瓷白生动。那女子没有看赵匡义和小桃,直盯着霍昆噘嘴道:“霍老头,上次你说的七服药就好了,如今都十服了,我娘的咳嗽还断断续续的,你不是名医吗?怎么这次不管用了?还是你故意留一手想诳我的银子?”说着凑到霍昆的脸前,眉眼一勾,轻轻咬牙,“信不信我拔了你的胡子?”

  刚才还一脸严肃的霍昆,见到这位姑娘,什么脾气都没了,微微摇头笑道:“我的好姑娘啊,这病去如抽丝,我之前也说了,你娘的病是积劳成疾,得慢慢去,七服药只是试试看认不认,认就继续,不认就换方子。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赖上我了?”

  “哼!”那团火撇撇嘴哼了一声,眼睛向上翻着,爽利地说道,“我不管,你现在必须跟我回去看看。”话说完才注意到屋里似乎还有两个人,心想管他是谁,先搁一边,正要对他们说话,忽然愣了一下,心“怦”的一声,缓了半拍。刚才还大剌剌的手脚一时有些僵硬,脸上不知何时也飞上了一片红晕,看着赵匡义半晌才柔声吐出了几个字:“赵公子?你怎么来了?”

  赵匡义看着一团火红的李月娥,淡淡笑道:“带她来看看病。”

  李月娥这才把全神贯注的眼睛从赵匡义身上拿下来,转而细细打量着小桃,好清秀的面容,好大的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一样,白皙如水的肌肤……李月娥越看,心越往下沉,这个女子不是让人惊艳的那种,却是能撩动心弦的那种,越看便越能看出些味道来。只是眼神好像有些不对劲,看人的目光太过直喇。李月娥转而看到了她被赵匡义紧紧攥着的手,心忽然就像被什么割了似的,生疼生疼,不由问道:“她是公子的……?”

  赵匡义不想横生枝节,转了话题:“如果不耽误姑娘,可否让霍郎中先为她诊治完毕,再去姑娘府上?”

  李月娥的脸绯红,退到了旁边,说道:“当然,当然。”

  霍昆看两人竟认识,不由也笑道:“有缘千里能相会,倒也是巧了。”说着转而对赵匡义道,“这位姑娘的病情,本不算严重,但耽搁到现在,就有些积重难返了。这种癫狂之症,主要靠针灸,辅以汤药。由于姑娘淤积难疏,所以针灸的方法不能像寻常人那样,一口气施针,会适得其反。对这位姑娘,需七天施一次针,根据效果再确定下次施针的穴位和力度、时间等。”霍昆看是李月娥的熟人,便也不像最开始那样简单几句,而是细致耐心地说了起来。

  赵匡义问道:“那要施针多少次才能好?”声音也有些微微激动,只要能好,什么方式都不重要。

  霍昆拈着胡子道:“先施针三次看是否见效,如果见效就继续下去,有十次便也差不多可以痊愈。如果不见效,只好请公子另寻高明了。”

  赵匡义点头,看霍昆言谈之间,是个有道行的郎中,既然如此,也值得一试。便问着霍昆:“那今天就开始施针?”

  霍昆转头看了看李月娥,李月娥忙说道:“你先给这位姑娘诊治。”霍昆便点点头:“请姑娘坐到床边。”

  赵匡义把小桃牵到床边,小桃还有些懵懂,待看到霍昆拿出一个布袋,上面插满了大大小小的银针之后,才猛然明白要做什么,她以前已经被扎过无数次了。痛,还累,每次扎完全身都像被抽了力气似的。小桃扭着身子,微微颤抖:“我不想扎,公子,不要。”

  赵匡义好脾气地俯下身子,对小桃温声道:“不扎怎么会好呢?扎了后就不会头疼,不会难受。”

  小桃还在扭股着,眉头皱成了一团:“我不要,疼死了。”

  赵匡义轻轻拍了拍小桃的肩道:“不会疼的。这位郎中医术高明,手法也轻,保证不疼。”看小桃还是将信将疑地直缩着身子,赵匡义又道,“我先帮你试试,如果疼你就不扎,好吗?”

  小桃直点头:“好!好!”

  霍昆有些无奈地摇头,从没见过这么宠女人的男人,倒像哄着个孩童。难得这姑娘有福气,病得这么疯疯癫癫还有人当宝贝地宠着。

  赵匡义把手伸到了霍昆面前,说道:“麻烦霍郎中给我施几针,也好让她看着放心。”

  霍昆抬起赵匡义的手,在合谷穴处很快施了一针,旋了旋,赵匡义面色没有一丝改变,对小桃笑道:“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一点都不痛。”

  小桃的表情这才舒缓了些,微微往床里坐了坐,少了方才的警惕和害怕。霍昆带着针过去,赵匡义也跟过去紧紧按上了小桃的肩,温声道:“别怕,郎中要施针了,千万别动。”

  小桃听话地点了点头。霍昆将银针在小桃头顶和颈部的穴位施了下去,手法很快,小桃还没有感觉到疼痛,三十六枚银针已经全部就位。果然和以往郎中的手法有很大不同。

  赵匡义把按在小桃肩上的手拿了下来,说道:“靠着我歇一会,一炷香的时间就好。”小桃没有吭声,靠在赵匡义的肩上,闭上了眼睛。脑袋里发出沙沙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窜动,小桃的眼前闪过很多画面,云湾村的,金陵的,都是片段,怎么也联系不起来。但是,毕竟是有色彩的画面了啊,不像从前,脑子里永远是漆黑一片。小桃有些好奇、有些兴奋地缓缓睡了过去。

  李月娥在一旁看着,说不上的震动和酸涩。她不傻,她能从赵匡义脸上的温情中看出他身边的那个女子在他心里是多么如珠如宝。她也能看出,那个女子不是正常人,病得傻里傻气,可这却丝毫不影响赵匡义对她的宠爱。为什么?可笑她还一直在乾州等着,父亲告诉她等战事一定,赵匡胤赵匡义兄弟会亲自上门,可如今,却是这样的情形。赵匡义的眼中完全没有她,他只在乎那个女子有没有靠得舒服,有没有疼痛。真奇怪他那么一个冷面无情的人,用起心来原来是这么细致。李月娥看得呆呆的。

  直到一炷香过后,霍昆把小桃头上的针都拔了去,小桃也从睡梦中醒来,歇了片刻,赵匡义把披风给小桃披上,披风上的帽子戴起来可以防止针孔再次中风。赵匡义冲霍昆一抱拳:“多谢,七日后再来打扰。”转身又看着李月娥道,“再会。”说完,牵着小桃走出了霍昆的医馆。

  李月娥机械地点点头,直到赵匡义和小桃的身影都消失在医馆的门口,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追了出去。

  赵匡义带着小桃刚出了门几十步,一个火红的身影很快地跳到了他们面前,气喘吁吁地说道:“赵公子,好容易碰了面,怎么这么着急就走?”

  赵匡义有些诧异,他和李月娥也不过是一面之交,曾经托她帮忙打听过小桃的下落而已,看着李月娥淡淡道:“论理是该和姑娘聚聚,只是我这次来只为了治病,实在不便和姑娘叙旧……”

  话没说完已经被李月娥急匆匆打断:“没有不方便的,你不是还要去找霍昆施针吗?那你一定就住在乾州,找个时间我们一起聊聊,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实在是不吐不快。”看赵匡义沉吟不语,一跺脚又道,“你带着这位姑娘一起,总可以了吧?”

  赵匡义看着热切的李月娥,虽然觉得他们之间没什么可聊,但看她好像的确有不少话要说,便也不再推辞,回道:“既然这样,就过两日,找个地方叙叙。不过,”赵匡义深看着李月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见过我,包括你父亲。”

  李月娥一愣,赵匡义这话的意思她不尽明了,但答应就对了。李月娥点点头:“两天后,中午在万锦楼见。我等你们。”

  赵匡义应允,转身带着发愣的小桃向客栈的方向走去。只留下看着他们背影继续发呆的李月娥。世事难料,李月娥整个人都懵了。

  李月娥不知道自己怎么浑浑噩噩回到的李府,焦灼地等了半天,直到傍晚,父亲李英才回到了府邸。李月娥没等李英换好衣服便冲了进去,直截了当地问道:“爹,我想问问你赵匡义的事。”

  李英一愣,点着李月娥笑道:“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一点不讲究?哪有这么直剌剌地问男子的事?”说着拍了拍李月娥的肩,“可是等不及了?”

  李月娥直皱眉,嘟着嘴道:“哪有。我只是想问问当初你到底和赵匡义怎么说的嘛?他是亲口答应你会来咱们家府上吗?”

  李英仔细琢磨了一番,答道:“那倒没有。不过婚姻大事,总不能是我亲自和他讲。自然要父母之命,他父母不在身边,我便与他的兄长赵匡胤商量了一番。赵匡胤也对你们的亲事很赞成,只是当时战事紧急,不便撮合。但他亲口向我答应,一旦战事结束,他一定会和赵匡义亲自登门的。这个你放心好了。”李英对着李月娥淡淡笑道,“赵匡胤没那个胆子诳我。他要是敢拿我宝贝女儿的亲事开玩笑,乾州的二十万兵马也不是白白放在这里看的。”

  李月娥的脸一阵红,一甩手里的帕子:“爹,你乱说什么呀。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吗说的我好像非標上了人家似的。”李月娥的心有些凉,原来那亲事还真不是赵匡义说的,只是赵匡胤和爹私做的主张,赵匡义还不一定知道不知道呢。李月娥越想越心慌,恨不得立即跑到赵匡义身边去问问。

  李英朗声哈哈笑了两声道:“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嫁人总得嫁个你满意的。那赵匡义也算个人中翘楚,你嫁了他才不算辱没,不过,”李英想起了最近军中传来的军报,有些迟疑。

  “不过什么?”李月娥紧张地问着。

  李英顿了顿,还是对李月娥说道:“最近军中传来消息,赵匡义由于惹出吴越的乱子,被陛下收了兵权。”说着脸上有一丝担忧之色,削了兵权可不是小事,不过他唯一可以放心的是赵匡胤并没有受影响。那就说明削兵权也许只是权宜之计。

  “惹了什么乱子?”李月娥瞪大了眼睛,赵匡义是个沉稳的人,还会惹乱子?

  李英摇摇头,军报中并没有讲是为什么,他最近也忙,便没有多问。看着李月娥满脸惊讶的样子,李英笑道:“那我派人去打听打听。谁让我的宝贝女儿关心呢?”转而思忖了一下又道,“不过,听说自从削了兵权后,就不再见赵匡义的人影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陛下倒是没有动静,只听说赵匡胤经常给各处军营书信打听他去了哪里。”

  李月娥嗓子里呼了一声,差点把赵匡义就在乾州的话说出来,却还是咬牙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李英看李月娥的表情奇怪,不由问道:“怎么了?你是听说了什么?”

  李月娥急忙摇头:“没,没有。”

  李英眉头微微蹙了蹙,对李月娥说道:“放心,赵匡义的事爹会再去打听,不会委屈了你。”

  李月娥点点头,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卧房。今天的事,一连串有些突然。本来以为如意郎君不久就会上门提亲,谁知道竟然是这么一场乌龙。她不知道多少个难眠的夜晚,幻想着自己夫君的模样,自从见到赵匡义,那模样便和赵匡义重合在了一起。虽然只是短短的一面,但那种冷静、沉稳、霸气,都是她没有见过的。那种思念一旦被距离和时间发酵,就变得悠长又回味。李月娥的心里早已经满溢着赵匡义的身影。此时这种意外,让她有些应对无措,心也疼得一缕一缕。

  好容易熬过了两天,第三天的上午,李月娥只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很早就去了万锦楼,坐在里面最清静的一个雅间里,等着赵匡义。手里的帕子揉了又揉,舒了好几口气。

  直到中午,楼下的客人越来越多,喧哗声都四起的时候,赵匡义才带着小桃过来。小桃的神情依旧是有些木愣,看着李月娥歪着头想了想,没有吭声随着赵匡义坐了进去。

  李月娥看着赵匡义,心怦怦跳得很快,吩咐上菜后,对着赵匡义想说话,一时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好随意想着话题打开局面,记得以前赵匡义穿的是深色袍子,如今看他一袭白衫,便笑笑道:“公子穿白色衣衫倒也别致。”

  赵匡义眉心微蹙了蹙,这身衣衫,他倒是盼着早日脱下去。赵匡义没有接李月娥的话茬,转而说道:“今天这顿饭,该是我请姑娘才对。”

  李月娥一愣,赵匡义接着道:“上次麻烦姑娘帮我打听桃宜的下落,还没有谢过姑娘。战乱时期,一封信,也抵得上万金。所以必须得感谢姑娘。”

  小桃一愣,桃宜?转看着赵匡义点点自己:“我?”赵匡义把小桃傻气的手放了下去。

  李月娥却有些震惊,看了看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女人,赵匡义费尽心思打听的就是她?那自己算什么啊?还像个傻子似的帮他打听,不由眼圈有些泛红:“公子原来要找的就是这位姑娘?”

  赵匡义点点头。这份恩情,他自然该有所表示的:“所以,这顿饭姑娘随意点,只是匡义聊表一点心意。本来也该专程去找姑娘拜访答谢,但是桃宜的身体,你也看到了,多有不便。所以……”

  赵匡义的话还没有说完,李月娥却是有些按捺不住了,不禁咬唇紧紧盯着赵匡义,声音微颤:“我不需要公子感谢。”声音也不觉大了起来,“如果月娥图的是感谢,何必在战火连连的时候,还竭力给书信不通的金陵去信?如果图感谢,又何必整天担惊受怕,生怕公子……”说着不由止住了话,眼泪却一颗颗地落了下来。她对赵匡义,既惦记又担心,每天都磨着李英问前方战事的情况,一听说攻城不下,就几个晚上睡不踏实,生怕赵匡义负伤。可如今看来,全是白搭。

  看着李月娥激动的情绪,赵匡义有些愣怔,这是怎么回事?门开了,万锦楼的伙计把菜端了进来,李月娥把头扭到一边去抹着眼泪。小桃看着端上来的鸡鸭鱼肉,开心地对赵匡义说道:“祁公子,我要吃。”

  赵匡义把筷子递给她温声道:“吃吧。慢些。”

  小桃抬眸看了眼含泪惊讶的李月娥,怔了一下,琢磨了琢磨,没有说话,低头夹着烧鸡开始吃。

  李月娥看着赵匡义道:“她叫你什么?祁公子?那是谁?”

  小桃扯着烧鸡含糊地答着:“白袍子的祁公子啊。笨。”

  赵匡义苦笑道:“她病了后,不认得人。吃吧。”说着也拿起了筷子。

  李月娥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震惊。那个傻女人把赵匡义认错做别的人,而赵匡义,也心甘情愿被认错!这简直超过了她的想象。李月娥呆呆地看着赵匡义和小桃半晌,才回过了神,嘴巴张了张,想问赵匡义提亲的事,可看着他和小桃坐在那里,又觉得这个问题太不合时宜。

  憋了半顿饭,和赵匡义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李月娥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赵匡胤大人,有没有和你说过……”后面的话吭吭哧哧有些难启齿。尽管她已经算个爽利人,但要亲口问自己的婚事,还是有几分羞涩的。

  赵匡义的眉心蹙紧,从李月娥刚才的话,以及她欲言又止的神情,赵匡义已经猜出了几分,又联想到当初赵匡胤要给他撮合李月娥,赵匡义心里有了考量。他停下筷子,看着李月娥认真道:“李姑娘,家兄有时喜欢瞎张罗事。匡义父亲已去世,家兄便总是自动承担起父亲的责任,为匡义种种铺陈。我不知道他和李大人又私下定了什么事,但如果有误会,匡义回去必然向他解释明白,把约定取消。匡义已有家室,又心中有牵挂,不能耽误别人。”

  赵匡义的声音很笃定,却说得李月娥心里一阵阵发凉。瞎张罗,误会,这些字眼刺得她心里好疼。李月娥的眼泪不禁又涌了出来,却不知道怎么对答。半晌才止住眼泪,看着赵匡义眼神有些凄迷,欲说还休:“公子,我……”

  一旁的小桃忽然放下筷子:“我吃完了,要走了。”说完也不看赵匡义,蹦着向门外跑了出去。

  赵匡义一愣,忙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匆匆说道:“李姑娘,对不住,改天再和你细说。”说完急忙追着小桃出去。

  屋里只留下一脸错愕的李月娥,和一桌残羹冷炙,李月娥心里翻腾得难受,也没有心思吃饭,匆匆叫了店家结账后回到了家里。扑倒在床上,李月娥的眼泪止不住地倾泻了出来。

  赵匡义追着小桃出去,可今天小桃的脚力分外快,赵匡义快跑了几步才抓上了小桃,微喘着问道:“怎么了?才刚开始吃怎么就不吃了?”

  小桃用力挣脱赵匡义的手,继续大步向前走去,嘟囔着:“我吃饱了,当然就走。”

  赵匡义紧追两步牵上小桃的手:“慢点走,又不急着回去,刚吃了饭走这么快做什么。”

  小桃仍旧用蛮力甩开赵匡义的手,大步地走着。赵匡义有些纳闷,跟在小桃后面回到了客栈。小桃往床上一蹦,抱膝坐着只看着床面,抿着唇,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赵匡义用力把小桃的肩扳过来,小桃又挣着扭过去,背对着赵匡义不吭声。赵匡义有些急,声音也不由大了起来:“你到底是怎么了?”

  小桃猛地转过身来,冲着赵匡义声音也不小:“我没怎么。你去看看那个姑娘为什么哭才对,干吗冲我吼这么大声。”

  赵匡义怔在了那里,半晌才反应过来小桃说的是什么,心“怦怦”用力跳了两下,看着小桃气鼓鼓的嘴巴,竟然那么动人,他还有丝说不出的喜悦。她在吃醋吗?她竟然会吃醋?赵匡义揽过小桃的肩,有些动情地问道:“你很在意那个姑娘吗?”

  还提那个姑娘,小桃简直一肚子气。虽然她糊里糊涂的,虽然她记性不好,从前的事都不记得,虽然她脾气也不好,常常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但那个姑娘看祁公子的眼神,她才不会看错。越想越生气,小桃把脖子一梗,硬硬地回答道:“我才不在意。我就是吃饱了,不想看她。哼。”

  赵匡义看着她小嘴撅起的样子,想笑又心动,忍不住俯身下去覆在了小桃的唇上厮磨着,低声道:“你居然会有小心思。你的心里,是不是有了我的位置?”

  小桃的脑子晕晕的,赵匡义说的话,她又有些糊涂了,但是扑面而来粗重的气息让她有些招架不来,刚才的懊恼,好像在这层氤氲的气息里都烟消云散了。小桃被动地向后撑了撑身子,却一个趔趄,贴贴地伏在了赵匡义的唇上,似乎只一个轻微的触碰,便点燃了所有的浓情,赵匡义的动作用力起来,唇齿和小桃的纠缠在了一起。小桃还在恼刚才的事,反口咬上了赵匡义的唇,却咬出了甜腥,赵匡义还不肯松口,反而更加动情,把小桃的衣襟解了开来。他想要她,从开始,到现在,他都想要她。不管她成了什么样子,他都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小桃被解开衣襟,赵匡义的手触到她身上的一刹那,一层鸡皮疙瘩起来,她的脑海里闪现出了很多画面,那竹林,那夜,小桃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却仍然有无数的画面冲进来她的脑海,使得她的表情有些痛苦的挣扎。

  赵匡义的动作停住了,转而把吻落在了小桃的唇上,脖颈上,还有那朵桃花胎记上,什么桃花劫,他不在乎,在他眼里,都是极美的绚烂。吻了半晌,赵匡义把小桃松开,小桃害羞地把被子扯过来捂在头上,不肯再出来。赵匡义也有些讪讪的,拍了拍小桃露在外面的胳膊轻声道:“我到外面去走走。”

  出了客栈,赵匡义开始盘算着,霍昆说如果见效,要针灸十次,每次间隔七天,那就是要两个多月,一直住在客栈也不是个事,客栈鱼龙混杂,一则不安全,二则对小桃的恢复也不好。还是找个庭院可以租借两三个月为好。那个霍昆郎中的针法看起来似乎还不错,小桃到今天也没有犯病,还学会吃醋了,想到这里赵匡义的脸上微微有些发烫。却忽然想到,万一小桃的病好了,认出他是赵廷宜,还会像现在这么黏着他吗?想到这里,赵匡义第一次打了个冷战。

  李月娥在家里闷了两天,心情像屋外初冬的景色一样萧索。李英从军营打听了一番回来也是怒气冲冲,之前没细问不知道,如今才晓得赵匡义竟然是为了一个南唐的营妓才得罪了吴越的使臣。成何体统!

  李英都不知道该怎么向李月娥开口,只是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对李月娥道:“这门亲事,不攀也罢。那赵匡义,只当是个能托付终身的良人,没想到竟然狎妓丧志,不分轻重,还惹出大祸。不是个什么正经人。赶紧早散早好。”

  李月娥只是在一旁哭得眼睛红肿,赵匡义狎的那个妓,如果她不知情,一定也会像父亲一样大骂他不分轻重不识好歹,可她偏偏见过那个营妓,是个傻子。赵匡义对她,除了情深义重,再无别的词形容。听了父亲讲赵匡义在周军大营里为那个傻女人做的事,李月娥的心里更加震动,哭得也更加怆然。不是因为自己遇人不淑,而是懊恼自己遇到了这么重情重义的男人,却偏偏不是对自己。

  李英看李月娥哭得伤心,还以为她在懊悔攀了赵匡义这门亲事,忙拍着李月娥的肩缓下声音道:“别哭,别哭。上次只是和赵匡胤随口那么一说,又没定下什么。不用怕,爹再给你找个良配,就不信了,大周这么多好男儿,还挑不出一个比那浑小子强的。”

  李月娥下意识地直摇头,李英一愣:“你还愿意嫁他?”

  李月娥有些发愣,她是愿意,可他不愿意啊。李月娥脑子一片混乱,对李英嚷嚷着:“我又不是年纪大嫁不出去,那么着急嫁我做什么,烦不烦啊。”说着咬咬嘴唇,一转身跑回了卧房。

  夜不能寐,李月娥劝过自己无数次对赵匡义死心,不就是个男人嘛,天下的好男儿那么多,更何况自己一贯是爽利的性格。可每次下定决心,又很快挫了下去。她实在对小桃充满了好奇。

  越好奇越难忍,李月娥的心里好像爬过几千只蚂蚁般痒痒。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哪怕就瞅几眼呢。再过几天,他们不是还要找霍昆老头施针吗,到时她就装着也去,就不信偶遇不到他们。

  又到了小桃施针的日子,霍昆给小桃把了把脉,又询问了一番,对赵匡义说道:“脉象比之前平和了。眼睛看着也稍微清亮了些。看来是认了这针。”

  赵匡义心里一阵激动,既然认针,那就说明可以治好,不由对霍昆用力一抱拳道:“那就劳烦您了。如果真的能治好她,我必将重谢。”

  霍昆淡淡笑笑:“行医治病,是我的本分。不过,这位姑娘的病,要想痊愈,十次施针,一次不能少,而且次次必须准时,早一日或是晚一日,都前功尽弃。”

  赵匡义忙一躬身:“不会,必定次次准时。”

  “那就好。”霍昆说完,把小桃带到内室,又开始施针,由于上次不疼,这次小桃没怎么害怕就坐在了床上,等霍昆把针扎好,便靠在床边歇着了。

  赵匡义在外间,正准备再问霍昆些事,帘子一挑,一身红火的李月娥爽利地走了进来,看到赵匡义清了清嗓子,刻意朗声道:“太巧了,公子,又遇到了,我来找霍老头拿药。”说完对霍昆说道,“你先和赵公子聊着,待会麻烦把我娘的药给我。不急。”说着也不用霍昆招呼,就坐在了另侧的凳子上,静静等着。

  赵匡义看李月娥这样,也不好再多问,只随口问了问霍昆小桃在饮食、起居方面的禁忌。霍昆只说饮食清淡些,不要吃发物,主要得静养。

  赵匡义听闻静养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长久住在客栈是有些嘈杂,只是不知道哪里有安静的院落可以租,或者卖也行。”

  李月娥的眸子亮了一下,没有吭声。待霍昆和赵匡义说完,转身去取她要的药时,李月娥对赵匡义说道:“我家里有处闲置的院子,在乾州城郊,公子要是不嫌弃,随便住多久都可以。”

  赵匡义一愣:“方便吗?”

  李月娥笑笑:“那宅子是我娘家中的,多年没人住,就只派了两个下人在那里打扫着,别荒了就是。如果公子肯去住,倒是省了月娥不少心呢。”

  赵匡义的心动了动,在郊外,宅子又静,倒正好解了眼前的急困,这几天也派随从去找房子,但时近初冬,外出的人开始归乡,房屋正是紧俏的时候,找了多天也没找到,如今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便对李月娥一抱拳:“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赵匡义和小桃很快从客栈搬到了李月娥的宅子。那宅子原本是李月娥的娘家的,所以李英除了派两个下人守着,也不放在心上,自然并不知道赵匡义住在里面。

  宅子位于乾州城东,有些偏僻,却也正好安静。附近有几处民居,再往东便是树林和通往外面的道路。前后共两进的院落,小巧精致,还有一处亭子和假山小桥。只是屋顶有几处残旧,也不妨事。

  李月娥很热切,跑前跑后照应着屋里有没有缺的,发现缺什么就命下人记下来,给他们一起送来。大到屏风桌椅,小到茶盏烛台,李月娥都无一不用心。赵匡义有些过意不去:“李姑娘,这些东西,我会命随从去置办的,你不必这么操劳。”

  李月娥笑意盈盈:“怎么会操劳呢?我就喜欢张罗事。再说你们住不了几个月,什么都买新的太浪费了。这些东西放在我家也是白白摆着,又何苦花那个钱?”赵匡义便也不好说什么。

  李月娥看到下人在布置后院的卧房的时候,内外间都各放了一床被褥。这就是说——他们不是睡在一起?原来他们不在一起的啊!李月娥的心忽然就翻腾着欢喜起来,轻飘飘地好像踩上了棉花,脚步都欢快地迈着。

  小桃却有些心情沉沉,本来赵匡义带她搬出客栈,她是满心欢喜的。马车行到了乾州郊外,她看着安静的院落开心得不得了,可还没多久,那个一团火似的姑娘又来了。那双眼睛看着赵匡义满是笑意,她心里的小火苗不知怎么就窜了起来。小桃虽说脑子不太清楚,可在这件事上倒是格外地明白。看着李月娥在屋里进进出出得欢快,小桃的胸前好像堵了团棉花似的。

  可李月娥不止第一天搬家的时候来了,在之后几乎每天都会来,今天送床被子,明天送罐茶叶。每天都有理由,还是无法拒绝的理由。小桃有些想不明白,缺什么一次拿来不好吗?每天送一次不累啊?

  小桃都又去霍昆那里扎了两次针,前后也半个月了,李月娥每天都来,起初赵匡义还比较拘谨,后来熟悉了,也就并没有在意。李月娥天性活泼,不管什么,都能扯出一堆话来。而赵匡义想着已经和她解释明白之前的误会,如今看她性格爽利得像个男孩子,便也不再和她芥蒂。

  有时她过来,赵匡义在练剑,李月娥便能随口搭上话:“英雄得配宝剑,乾州可是出兵器的好地方,公子哪天得空,月娥带公子去买把趁手的剑,那剑放在手里,才是沉沉的得劲儿。”李月娥说着顺手拎起赵匡义的剑挥了两圈,摇摇头,“不行,还是太轻了,女人用还差不多。”

  李月娥这句“女人用”让赵匡义听了心里不爽利,堂堂一个征战沙场的七尺男儿,被一个女子笑话兵器太轻,这让他面子上很不好看。赵匡义没什么表情道:“那还劳烦姑娘带我去买件沉的。”

  “好啊!”李月娥一拍巴掌,“说走就走,趁热打铁。”

  赵匡义扭头进屋问小桃道:“到街上买兵器,去不去?”

  小桃看着赵匡义和李月娥在院子里嘻嘻哈哈聊了半天,心里已经扯得很难受了,如今赵匡义这么一问,小桃嘟嘴回了句:“不去!”她才不要和他们一起走。她希望赵匡义也别走。

  可赵匡义已经满脑子都是兵器了,没再顾及小桃的情绪,说了句:“那你等我回来。”便掀起帘子出了门。

  真走了?小桃看着并肩出去的两个人,两只手在衣服前襟揉着,眼圈有些红红。

  乾州的兵器很有名,赵匡义早有耳闻,却在来到乾州后还没顾得上去看看。如今李月娥带着他专拣做工精良的兵器铺子逛,每件都是精工细作,烈火淬炼,比开封一带的兵器更加锋利坚实,造型还更加美观。

  兵器对男人的吸引力,不亚于胭脂水粉对女人的吸引力,甚至更甚。赵匡义一件件看着,拿在手里就舍不得放下,爱不释手。整整逛了一下午,直到天都要黑,才挑了一把长刀,一把短剑,心满意足地回去。

  天色已晚,出于礼貌,赵匡义把李月娥送到了李府的附近。那天的赵匡义分外开心,一向板着的脸上也有了丝丝笑意。看着李月娥道:“今天多谢姑娘,改天该请姑娘吃个饭,才好表达匡义的谢意。”

  李月娥眯眯笑道:“好。那月娥可等着公子的饭啦。”说完转身连蹦带跑地回到了府中。长长的院子,李月娥没用几步就跑回了卧房,扑倒在床上,李月娥的脸上都是淡淡的绯红,她开心,她好开心,能和赵匡义说这么多话,能被他送回来,能和他聊兵器聊得那么热乎,能得到他一顿饭的承诺,对她而言,这一切都太快乐,让她承接得满心欢喜。

  对于和赵匡义的婚事,她本来是死了心的。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见他,这一见,便没了头绪。见了一次想见第二次,见了第二次还想见下一次,见了还想说话,说了话还想一起逛逛……人的欲望啊,真的没有穷尽。可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人家说了,没有和自己结亲的打算啊。李月娥扯着被子蒙上了头,管它呢,反正现在快乐一天算一天,将来的事,谁知道!她李月娥就知道,现在,她和赵匡义在一起,不管聊天还是逛街,她都开心得不得了,那她就要这么做!

  赵匡义回到小院,小桃正在屋里盯着油灯发呆。赵匡义拿出短剑递到小桃的面前,沉声问道:“看,多漂亮的剑。喜欢吗?”

  小桃撇过头看了一眼,她不懂这些,看上去也挺普通的,便抬眸问道:“哪里好看?”

  赵匡义把剑拔出鞘,放在油灯下,晃出了一道凌厉的光影,赵匡义指着剑锋道:“开刃开得漂亮,你看这里,薄得像纸,但是你别看这里薄,却最锋利,削铁如泥。这种刃,叫蝉翼刃,听月娥说,蝉翼刃是乾州特有的一种开刃,别的地方都寻不到。”

  月娥说,月娥说,小桃这几天脑子里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月娥说乾州的什么点心最好吃,月娥说乾州的什么纸笔最好,月娥说乾州哪里卖兵书,月娥说乾州冬天要备什么茶酒,月娥还说……如今月娥又说了,连兵器她也能说出个一二。小桃真不知道月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小桃无端地自卑起来,月娥什么都知道,可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自己之前的记忆,都不知道,小桃抱着膝往后缩了缩,赵匡义抚了抚小桃的肩:“怎么了?”

  小桃摇摇头:“累了。想睡觉。”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些“月娥说”。

  “那你先休息休息。”赵匡义拿着短剑走到了外间,点起了油灯,自己又端详起了剑,端详完剑又去看刀。

  小桃在里屋,翻来覆去一个晚上,心里乱得像一团线球。直到凌晨,脑袋沙沙作响,才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

  小桃的施针已经一多半,时间也过去了近两个月,从初冬到了腊月,乾州城里开始有过年的迹象,家家户户忙碌起来。小桃的针也颇为见效,每次施针的时候,脑中都会沙沙簌簌,好像浑浊被洗涤一般。许多前尘旧事纷纷掀开一角,向小桃招着手,小桃想努力看清一些,却总在最后的一刹,那些旧事重新又覆上面纱,让她如同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清楚。

  小桃看着赵匡义,会闪现出各种画面,和他骑马的,练字的,一起在亭子上看星星的,一起在雪地里牵手走的,还有竹林里的夜晚,秦淮河边的放灯,她有时觉得这些事都是她和赵匡义做的,有时又觉得似乎和另一个眉眼狭长的人做的。小桃想努力想清楚些,却怎么也想不清。但她分明觉得,她对赵匡义的情感,有些不同。

  眼看着李月娥跑得越来越勤,和赵匡义的关系也越来越近,日渐好转的小桃却有些沉默了,变得心事重重。

  这天赵匡义正在教小桃写字,李月娥又一如既往地跑到小院。下人看李月娥每天都来,有时甚至一天来两次,也都见惯不怪了,任由着她一路小跑进了后屋。

  小桃的笔力有些不稳,赵匡义一手揽着小桃的腰,一手执着小桃的右手,声音沉沉:“要写好字,不要手里用蛮力,要腕上用力,同时腰上也要用力,运气于一身,然后发于笔端……”

  赵匡义正附在小桃耳边说着,李月娥已经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帘子一挑,眉眼张扬:“公子,你那天说没有趁手的墨,我帮你寻了一方。”

  话没说完,就看到赵匡义和小桃正偎在一起,一起悬腕,写着一方字。李月娥的心陡了一下,却又立即若无其事地说着:“你们在写字啊,那正好看看我这墨好用不好用。”

  李月娥说着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到了赵匡义面前,仰头看着赵匡义,声音几分娇憨:“快试试,这可是我特意托人从邻县捎来的。这家的墨啊,做得真不错呢,是松烟墨,工法细致,用土灶熬的胶,三晒三晾,做了几次坯才成的呢。”李月娥噼里啪啦说起来便不收口,小桃在她眼里仿佛不存在般。

  赵匡义揽在小桃腰上的手放了下来,看着李月娥手上的墨,不知里面怎样,外头的门面还不错,这么小一块,上面还雕刻着松竹,连细致的竹节都清晰可辨。赵匡义拿起墨,放在鼻下嗅了嗅,又在手上掂了掂,淡淡笑笑:“看外头是不错,好不好,还得写字才知道。”

  “那还不简单,现在就试。”李月娥把披风解下,顺手甩在了一旁的凳子上,毫不客气地站在赵匡义一侧,伸手把砚台拿过来,滴了几滴水,将墨块放在砚中细细研磨起来。

  不甚宽大的书桌,在一侧挤了三个人。李月娥又和赵匡义蹭得很近,小桃有些闷闷地转到了书桌的另一侧,好给他们腾出些地方。李月娥很快把墨研好了,笑着对赵匡义说道:“快试试。”

  赵匡义拿起笔,蘸了蘸墨,很饱满也很润笔,赵匡义随手写了几个字,李月娥却看得认真,嘴里还念叨着:“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诶,公子,我也会写这个。”说着抬起手来,想把赵匡义手里的笔拿过去,却是动作太急,还没等赵匡义的手拿开,李月娥的手已经碰上了赵匡义的指尖,触碰之间,李月娥的脸瞬间变得通红。赵匡义的眉头皱了皱,不自觉地看向了小桃。

  小桃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她不是惯有这种表情的人,但此刻她清秀的小脸上,全是陌生的寒冰。小桃的心里很迷茫,他不是只会和她执手握笔吗?原来他也会和别的女孩子握在一起?可是,她的心怎么有些尖锐的疼?小桃的脑子有些混乱了,那一瞬间,只有沙沙的响声。眼前的墨,砚台,都有些狰狞,像对着小桃在笑一般。她本来就脆弱的神经,被李月娥的墨拨动得异常疼痛。

  小桃忽然有些忍不住,手脚都像完全不受控制般,向前走了两步,伸手拿起剩下的半块墨,扔到了地上。看着那块墨碎成了七八块,小桃舒了口气,唇际勾起了一抹笑。

  李月娥的眼睛瞪得很大,小桃突然的动作让她有些呆,直到这个行为,才让她从漠视小桃到意识到,这里还有一个疯子,她是随时会发作的。

  赵匡义的眉头紧了紧:“桃宜。”说着快走了两步执上了小桃的胳膊,声音有些生硬,“你在做什么?”

  赵匡义带几分厉色的声音让小桃一怔,却更加刺激了小桃本就触痛的伤心,小桃忽然声音很大地指着李月娥:“你走,你走啊!”

  如果是个正常人,李月娥绝对会和她理论半晌,这里又不是她的家,这是她李月娥的屋子诶,凭什么让她走?可看着癫狂起来的小桃,李月娥也情知讲不出什么道理来。

  小桃快戳上她脸的指头来回晃着,嘴里还在唠唠叨叨:“你怎么没有羞耻的?每天都来,你喜欢祁公子……”李月娥有些羞臊,猛地一跺脚,捂着脸跑了出去。

  赵匡义用力扯住了小桃的胳膊,声音有些痛惜:“你在瞎说什么?没有的事。”

  小桃打断了赵匡义的话,不由分说用力把赵匡义推了出去,她好烦,她烦透了。她讨厌一个个在她面前装模作样的神情,她没傻到什么都不懂的地步。小桃的蛮力还不小,赵匡义被她推出了屋门,门闩从里插上了。小桃抱膝坐在床上,眼泪流得止不住。

  脑子里的片段反反复复,那双狭长眉眼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门外的那个是祁公子吗?如果是祁公子,怎么会让她这么伤心?可是,也只有祁公子,才会让她这么伤心啊?别人又怎么可能把她伤成这样?小桃哭得喘息不住,却更加迷茫。

  赵匡义在门外,心里莫名地疼痛。小桃的样子让他心疼,可对李月娥他也有些抱歉,坦白地讲,李月娥对兵器、墨、兵书的研究很让他赞赏,这个女子是头脑里有东西的人,自然对李月娥会多几分青眼。可是,这和对小桃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小桃能让他舍得下一切,这不是什么狗屁赞叹欣赏能比的。如今小桃这个反应,他实在有些不明所以。

  小桃在屋里咬着唇默默地哭泣,赵匡义在门外眉头紧蹙地站立,一道门,隔得两人的心都疼得厉害,却一个走不出去,一个走不进来。

继续阅读:第十六章 三人同行生尴尬,两曲春宴罢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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