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小桃在下三堂分外乖巧,每天一早起来,随着翠娘和其他姑娘一起拜神。然后去吃早饭,学“功课”。小桃看着大家拜的那个红袍神仙,也不知道是谁,看着土地爷不像土地爷,关公不像关公。不由好奇问道:“咱们拜的是哪路神仙?”
翠娘扭头嗔了她一眼,徐徐说道:“这是我们娼门的神仙,管仲爷。”管仲?小桃从前听大小姐讲古论今的时候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战国还是春秋来着?翠娘接着说道:“管仲爷最早创立了官妓,所以我们得每天拜他,求他赏我们口饭吃。”
小桃似懂非懂地跟着点头,总之是祖师爷就对了。趁着翠娘不注意,小桃偷偷把管仲塑像后面的金粉蹭了蹭,这么对祖师爷不敬,能不能惩罚她早点出了娼门?
娼门的功课,小桃学得有些面红耳赤。虽然她生怕得罪了翠娘不让她出去,学得专心致志,但这些功课确实不堪。下三堂的皮肉生意,也要做出花样来。服侍客人,从嘴开始。一招清露滴香,要姑娘先把酒噙到自己嘴里,然后俯到客人身上,在距离大约三寸远的地方,把酒滴到客人的嘴里。
翠娘教着:“这一招,是为了挑起客人的兴趣。闻着香,吃不着,才会有兴致。你们要先吃些清口的蔬果,让口齿噙香,才叫清露滴香。还有,不能把自己的口水滴进去。”
有人问道:“怎么才能不滴进去口水?”
翠娘笑道:“只有一个字,练。这酒在你嘴里噙上半个月,你就不会滴口水了。”
芸娘听着不堪,跑出去干呕,被翠娘抓了回来。为了惩罚,特意叫芸娘对着下三堂的狎司去做“清露滴香”。狎司是花月坊里看家护院的男人,个个一脸横肉,看着胆寒。芸娘更加羞愤,却没有办法。
小桃和若素两人嘴对嘴地练着,只觉得脸红得要滴血,要了命,这是什么鬼招数?男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还三寸远,真不好把握,滴得缓了,一口酒在嘴里半天出不去,呛得眼睛发辣只想流泪;滴得快了,又像吐出去似的难看。
小桃不由问道:“为什么要三寸远的地方?”
翠娘点点头:“这个我要给你们好好说说。我们下三堂,赚的是皮肉钱,最要紧的是分寸。什么是分寸?”
翠娘扯过来小桃,说道:“面对面坐在这里聊天,叫清谈。这是一个价格;要是想摸摸你的手,这叫执手,要加银子;要摸摸你的胳膊,这叫游龙,还要加银子;接着摸到耳垂,叫探花,加银子;摸到脸颊,叫粉面,加银子;摸上了头,叫擒丝,加银子。”
翠娘一边说着,一边在小桃身上比画着。小桃咬唇默默地受着。翠娘接着说道:“上头的便宜,下头的呢,更贵。摸上脚,叫怀香,加银子;摸上小腿,叫玉挂,加银子;摸上大腿,叫临宫,加的是大价钱。要是摸上胸,叫巡山,是最贵的。所以我们这里,分着算账,点什么部位,只许摸什么部位,叫点春。要是豪气的,一口气做全套,甚至入了春门。又是另一个价格。”
有人低声问着:“什么叫入了春门?”
一旁有人哂笑,翠娘乜了那人一眼,道:“你说呢?”转看向小桃:“所以你如果不离客人的嘴三寸远,直接嘴对嘴,是要加钱的。加多少,按照每个姑娘的身价,加的不同。有便宜的,二十文就能做个全套。可有身价的姑娘,一两银子,都只能摸摸手。你们想做什么价位的姑娘,自己把握命运。”
又有人吭吭哧哧地问道:“只是,只是摸摸吗?”
翠娘勾唇笑笑:“不全是,身价低的姑娘,除了摸,还可以亲,还可以用其他地方去碰。”
几个姑娘低低议论着:“其他地方,是什么地方?”
翠娘没有解释,继续说道:“但有身价的姑娘,摸和亲,是不一样的价格。三六九等,在我们这里分得最清楚。一寸身,一寸价。”
翠娘把小桃松开,又把若素拉来,细细讲着。听得姑娘们一个个面红耳赤。翠娘淡淡道:“什么时候不脸红了,你们才能学好这些本事。学好本事才能赚好钱。别以为在娼门就是躺在那里张张腿,那是最没出息的。只有把每样本事学精,学通,让官爷对你们看了想摸,摸了想吃,才能混出名堂。否则官爷为什么不在家里拉个丫头姬妾,要出来找你们?”
翠娘顿了顿又教训道:“不过要记着,你们只是做事,赚银子。不要妄想用这些手段就能勾着男人的心,你们充其量也只能勾着他们的身,有的连身也勾不着。所以不要有痴心妄想,最后害了自己。”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小桃。
小桃听得一哆嗦。这些事要是对着不喜欢的人做,会有趣吗?不过这些花样,还真是以前听都没听过,也不知管用不管用。正胡思乱想着,翠娘已经又开始教下一招。小桃赶忙又跟着学。
小桃认真乖巧了几天,翠娘看得也舒心。她早看出小桃是个好苗子,将来只怕能艳冠下三堂,她也跟着有好日子了。小桃却日日焦心,每天眼巴巴盯着来往的客官,却没等来陈述。小桃有些急,该想个什么办法出去呢?
这几天的楚州,却陷入了水深火热。周军兵临城下,涟水县知县投降,周军攻打楚州的第一天,已经攻下了月城。赵匡义无暇顾及其他,有时连着打几天,都来不及睡觉,打到两军都困乏,就支着在沟里,或是坡上不管什么地方躺着歇一会儿,待精神一好,又立即打马冲上前去杀敌。
男人的血和汗,只有在战场上,才是全无顾及地挥洒。赵匡义觉得自己像疯了一样,他恨不得几天就能攻下李唐所有的江山,打到金陵去问问李璟皇帝,他的桃宜,到底在什么地方?
只是楚州的守将张彦卿是块硬骨头,周军强攻十几天,都丝毫不破。赵匡义连续围攻,胳膊摔伤了,咬牙提着枪还要上,被赵匡胤一把拽过去摔到了地上:“你不要命了?!”
赵匡义由于长期奋战,脸上更加像斧削般地棱角分明,看着赵匡胤沉声道:“我只想尽快。”
赵匡胤皱眉没有吭声,拍了拍赵匡义的肩:“你在大营守着,我替你上去。”说着提枪出去。
赵匡义的心里有些颤动,这些天,他怪怨过赵匡胤,甚至莫名地愤恨,尽管他知道,他怪不着赵匡胤,赵匡胤说的都是实情,劝得也合理。但他就是一腔的怨气,看着挡在他面前的大哥,他百爪挠心似的焦急。此刻看着不顾一切要替他上战场的赵匡胤,不由追了一步,沉声喊了句:“大哥!”
赵匡胤扭头看着赵匡义,笑了笑:“好好休息。有我。”说着出了营帐打马而去。
楚州的危机,让金陵城里的众人都压力沉重。已经没有再能调遣的兵力,皇上李璟除了每天去祠堂请求祖宗保佑,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
太子在太庙前长跪了三天,不肯吃一口饭,喝一口水,向李璟请求再次带兵出战。李璟硬着心肠命人把太子押回东宫,禁足了。楚州万一失守固然可惜,他不能再搭上自己的儿子。濠州一战,已经让他后怕了。
太子禁足后,除了宫人,陈述、徐锴都再也见不到。一时众人也没什么办法。陈述忙着在太子身边的宫人里找个突破口,好和太子保持联系。答应带小桃去见祁正修的事,也忘在了一边。
小桃等了十多天,都没有等到陈述,越发焦急,是不是祁公子的身体出了什么新状况?不会是余毒更厉害了吧?焦急万分,小桃只好去求翠娘,让她出去一趟。只要两个时辰就好。
翠娘摇摇头:“不是我不通融,是教坊从没这样的规矩,没人带着走春,姑娘是不许自己出门的。”
“买东西也不成吗?”小桃哀求着,“翠娘,我知道你心善,你就帮我这一次。我真的有急事要出去看看。”看翠娘无动于衷,小桃咬牙说道:“就这一次,以后不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你的。”
最后这句话,翠娘听着欢喜。她知道小桃是个硬气的,心里也一直惦记着那个官爷。现在她也不敢提接客人的事,只让她先学着。和她同时来的几个姑娘,有的已经被她喊出去陪着喝酒,或者挂出牌子可以清谈、游龙、探花甚至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可以的地步。只有小桃,她还不敢动。一来是忌惮那位来找小桃的官爷的势力,二来怕把小桃逼急了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如今她自己愿意,倒是绝好的机会。正好她也可以把她的牌子挂起,先把名气甩出去。
翠娘看着小桃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为难你。你把牌子挂三天,我就放你出去走两个时辰。”
“挂牌子?”小桃愕然,“要陪客人做全套吗?”
翠娘摇摇头:“不用,轻易做全套,就不值钱了。再说你也不愿意,慢慢来。这三天只是清谈,执手。游龙先算了,等你胳膊的伤疤好利索了再说,别吓跑了客人。”
小桃抬眸看着翠娘:“只清谈行不行?”
翠娘摇头,光练嘴皮子没意思,只有一步一步地从身体上开始接受被人沾染,才能逐步适应做这种生意:“如果想出去,至少要执手。”
小桃心一横,咬牙道:“好。一言为定。”
翠娘笑道:“那自然。”说着吩咐下人,“把瑶月的牌子挂出去,清谈一个时辰十两银子,执手一炷香二两银子。”
十两,这么贵?小桃看着翠娘有些惊讶。翠娘笑笑:“越是贵,才越显身价,越有人捧场。”
小桃的牌子挂上去第一天,没有人问津,十两清谈的价格虽然人人都注目,但毕竟不是人人愿意付,花了十两,只能看看,万一长得不怎么样,亏大了。所以第一天是看的人多,聊的人多,却没人点春。不过只一天,半个金陵城都知道了花月坊的下三堂有个天价官妓,清谈的价格就要十两一个时辰,不知道能谈出什么来。
第二天傍晚,小桃迎来了她的第一个客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官爷,不知道是什么身份,锦衣玉袍,腰上的玉腰带盘着错金丝的带扣,中间一块莹润翠绿的碧玉,看着气派不小。翠娘叫他吴大人。
吴大人看了看小桃,一身葱绿的衣裙,披着鹅黄的披帛,头发绾成朝天髻,显得高挑清瘦,一双眼睛尤其动人,不说话倒像含着两汪水,有点意思。吴大人挥手让翠娘出去。屋里只剩下他和小桃。
小桃看了眼吴大人,挤出个笑抬手道:“吴大人请坐。”
吴大人坐在了上首的椅子上,小桃把茶端到吴大人身边,在对侧下首的椅子上坐了,眼睛盯着吴大人的鞋看,刚才一见这活生生的客人,小桃就懵了,早忘了翠娘交代她要说的话,只剩下发呆。
还是吴大人先开了口:“瑶月?新来的?”
小桃点点头:“吴大人请喝茶。”
吴大人啜了一口茶,看着小桃问道:“你能谈些什么?诗词歌赋?琴曲茶文?”
小桃脑袋迅速转了转,除了以前在大小姐那里学的诗词还能知道个一半句,别的确实也不懂,便低声答着:“吴大人见笑了,只会几句诗文。”
“哦?那吟诵几首听听。”吴大人随口说着。
几首?小桃一紧张,拼命想也想不出几首,冲吴大人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不如,我写一首给大人。”
“还会写字?”吴大人来了兴致,“那快写来。”
小桃吩咐下人拿来纸笔,顿了顿,脑子里只想出最熟悉的那首“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吴大人一看小桃的字,愣了一下,不由说道:“好字!”说着话已经执起小桃的手叹道,“果然值十两。妙人,妙字。这是怎么一双手,看着柔软,竟然能写出这么刚劲有力的字。”
小桃轻轻挣扎着往后退:“大人,我只会这些,粗陋笨重得很。”
“诶,”吴大人的眼睛泛出了光彩,“字写得这么好就很勾人了,不需要更好了。”说着牵着小桃在椅子上坐下,开始轻轻揉捏着小桃的手,“我还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一炷香的执手。”
门外侍奉的下人适时进来,点了一炷香,小桃看那香也不粗,忍忍也就过去了,只好咬着牙,看着吴大人两眼放光地在她手上揉来捏去,还不时抓起她的手放到了他身上。
小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全身都有些哆嗦,好容易熬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吴大人前脚刚走,她后脚冲了出去,冲着地上干呕个不停。
翠娘走过来拍了拍小桃的肩膀:“别去想,过去就过去了。这已经是不错的了,还有那粗鲁的,更是腌臜,但也要接待。做姑娘,无论什么客人,都能把他当谪仙似的去服侍。”
谪仙,祁公子吗?小桃想起祁公子,心里就是一疼,为了见到祁公子,就是被狗啃,她也认了。
第二天晚上接了两个客人,第三天多了些,有八九个,都是听说她字写得好要来看的,自然点了清谈再点执手。从接第一个吴大人开始,她就后悔了,可是已经开了头,被一个人摸和被十个人摸,没有区别。如果停了,第一个也是白摸。到了后来,小桃已经有些麻木,被多少人摸过手,闭上眼都当是祁公子吧。
第三天晚上最后一个客人走了,小桃在盆里不停地洗着手,打着皂角,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洗了几十遍。明天就能出去见祁公子了,可她觉得自己好脏。
翠娘很遵守自己的承诺,小桃的牌子挂出去三天后收了回来。就目前的试探,效果还不错,起码如今金陵城里不少达官显贵都知道花月坊的下三堂也终于来了个出彩的,还会写几个不错的字。胃口是吊起来了。不过小桃还需要打磨,现在还不行,等新鲜劲过去就该没人点了,放长线钓大鱼。所以翠娘摘了小桃的牌子,只说过些时候,就会把小桃重新挂上,但时间不定。
收了牌子的第二天,翠娘给了小桃三个时辰的外出时间,但是要花月坊的两个下人跟着一起去。
花月坊的轿子抬着小桃到了祁正修的别院,下人不认识小桃,进去通报后出来对小桃说道:“公子说不认识姑娘,让姑娘回去。”
小桃的头轰的一声,他为什么要这么绝情?她是多么难才能出来见他啊。小桃不停地哀求着守值的下人:“求求你们了,让我进去吧。我原先是何府的,怎么会不认识呢?”下人们相对看了一眼,看着小桃没有说话。
时间过去了好久,小桃只有宝贵的三个时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去找陈大人吗?可她也不知道陈述在哪里。在祁府别院门口来来回回地走着,小桃看着面前这扇门,只觉得好不甘心。她委屈忍辱了这么些天,只为看看他,怎么就这么难?
祁正修在书房里,手指轻轻敲着桌子,心里却波涛起伏。她还来做什么?过了半晌,听到屋外头有些动静,问着身边的下人:“那个女子,走了吗?”
下人回答着:“没有,不过……”下人顿了顿说道,“她一直站在门口,刚才晕倒了。”
祁正修的心一扯,站起来急促地问着:“现在还晕着吗?”
下人答道:“掐了人中,醒了,但还是要站着等。守值的让请公子的示下,是不是还不让她进来?”
祁正修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过来很久,才说道:“带她到这里吧。”
下人应声出去。祁正修吩咐侍婢在香炉里加了一大捧香料,直到不大的房间里全是浓浓的烟雾,看不清楚。祁正修背过了身子,等着小桃进来。
很快,门外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到了门口,反而放轻了。祁正修淡淡地问了一句:“来了?”
小桃立在了门口,祁公子的背影修长玉立,今天头发用白玉冠束了起来,一身青白色的袍子,负手而立。只是屋里香烟缭绕,看不太清楚。小桃轻轻应了一句:“公子。”
屋里的侍婢们都退了出去。祁公子的声音很冷:“为什么又来?”
小桃咬了咬唇,往前走了几步:“只想看看公子好不好。不知道身上见血封喉的余毒怎么样了?”
祁正修微微侧了下身子,语气很平,没什么情感:“已经好了。”
“哦。”小桃的心放了下来,“那还有红线吗?”
“没了。”祁正修简单答着。
“那就好。”小桃忍不住多话,“红线下去就好了。陈大人说你身上这次也有烂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已经结痂了?”说着小桃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很想细细看看。
祁正修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要走过来?忙大步往里走了两步,冷声道:“行了!我好没好,不劳瑶月姑娘费心。”
小桃的心一痛,停住了步子。他的心情还不好吗?不由尽量克制着委屈,竭力让自己的声音轻松:“公子,我,我只是来看看,打扰了你,你也不要生气。生气对身体也不好——”
小桃的话没说完,祁正修已经冷冷下了逐客令:“如今看也看了,你该走了。”
小桃用力咬了咬唇,自己千辛万苦出来,还没说上几句话,又是这个样子。不过看到祁公子一切安好,她也踏实了。便微微屈了屈膝,说道:“那我先回去了。过些日子再来看公子。”
祁正修忽然有些烦躁,还来做什么?还要他伪装多久?他虽然是个伪君子,可在她面前伪装,好累。他忍不住冲口而出:“不要再来了。”
小桃愣了一下,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终于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声音有些发抖地问着:“公子,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我没有什么非分的想法,我只是,只是想知道公子安好,就好了。”
祁正修冷冷说道:“我很好,你可以安心了?你还是回去做好你的瑶月姑娘,一个时辰十两银子的清谈,一炷香二两银子的执手,才是姑娘的身价,而不是和我在这里废话。我给不了你银子打赏。”祁正修自己也不知道嘴里说了些什么,他只想用最简短的话,让她赶紧回去。她在这里的每一刻,他的心上都像有座山在压着。
小桃往后退了两步,心像被绞碎了,这么尖刻的话,是从她一心惦念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吗?小桃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所有的委屈一刹那全都涌了出来,她再也抑制不住说道:“祁公子,我是脏,我也贱。当初在何府我也没有敢妄想什么,如今做了官妓,我更不敢奢望。可做官妓不是我的错,我也不愿意在花月坊里卖笑。可如果不去清谈、执手,我怎么能出来见公子?我只能咬着牙去接三天的客,才能换三个时辰,出来看看公子!”
祁正修的心像被什么抽空了,几乎站立不稳。过了半晌,他的尖刻紧紧逼上:“以后你还是省省,不要这么自不量力。我不需要你来看望。”
小桃的心一堵,从袖子里拿出丝帕抹了抹眼泪,含泪说道:“好,我知道了。”说完又贪婪地细细看了看祁正修的背影,扭头跑了出去。
祁正修转身,听着小桃的脚步声远去,他的心里起伏跌宕,无法平静。伸手扶住了书桌,脑子却一片空白。为什么要这么傻?他受不了这个。
小桃向外跑出了两扇门,这里没有下人,小桃靠着墙抹着止不住的泪。祁公子为什么要这么说她?虽然他心情不好,可她也委屈啊。为了看他,她付出了多少艰辛?
过了许久,小桃的心情才渐渐平缓了些,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外走去。越到门口,小桃的心越有些不舍,这道门出去,不知道下次又得什么时候才能见祁公子。小桃又开始不甘,她发现自己对祁公子真是有着没底线的贱性。不论他怎么对她,她都生不起气来。纠结许久,忽然发现袖里的帕子不见了,小桃心里跳了一下,竟然还有点小小的喜悦,正好可以顺着原路回去再偷偷看一眼。
小桃放轻了脚步,一边找帕子,一边往回走着,快到了书房门口,小桃更是连呼吸都屏住了,步子放得极轻,探过了头看着书房里。
书房里香熏的烟雾渐渐散去,祁公子正坐在书桌前,眼睛定定看着门口。小桃心里一抖,完了,这下被祁公子看到了,只好稳稳走进屋里,正准备对祁公子说她只是来找帕子的,祁公子却先开了口:“方才的姑娘走了吗?”
小桃一愣,祁公子是正看着自己呀,怎么问了这句话?不由又往前走了两步,祁公子的眉头皱了起来,侧着耳朵,脸色有些惨白:“小桃,是你吗?”
小桃的心猛地抽紧了,她已经和祁公子只有三步的距离了,祁公子还是盯着前方,却双目无神,似乎只在用耳朵捕捉着她的脚步。他怎么了?小桃全身开始泛凉。
感觉到小桃的靠近,祁正修猛地站了起来,转过身背对着小桃,声音有些不稳:“你又回来做什么?”
小桃的心一抽,快步走到祁公子身边扯上了他的袖子,转到了他面前急急地问着:“祁公子,你怎么了?你看不到我吗?”
祁正修匆匆又转过身去,用力甩开小桃的手,大步向前走去,却撞到了书桌的角上,“砰”的一声。祁正修忙又继续往前走,但是前面有凳子,祁正修一个趔趄,跌在了一旁。心,忽然凉得有些麻。
小桃扑过去,扶着祁正修的胳膊,急得都有些变音:“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祁正修生硬地把小桃的手掰开,冲着她冷笑道:“你不是想看我吗?现在看到了,满意了,嗯?”
小桃拼命摇着头,她不想看到,她怎么会想看到祁公子这个样子?她做梦都想不到啊。小桃握住祁公子的手,眼泪落了下来:“公子,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擦了擦眼泪,小桃忽然想到了那个游医,忙说道,“公子,我们去找越州那个名医,他一定能治好你,一定能——”
“够了!”祁正修低吼道,“你非要让我一点耐心都没有吗?叶小桃,你能不能滚出去?!”
“不能!”小桃的倔脾气上来了,忍泪说道,“从今以后,我都不会滚。我就要陪着你!”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可以这么坚定地和祁公子说话。
祁正修的心像被什么撕磨一样难受,他第一次有种想落荒而逃的仓皇,即便是濠州失守,他也没这么仓皇过,祁正修急着站起来要走出去,未料脚下又一个不稳,小桃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祁正修的眉心一蹙,他的自尊容不得自己这么窘迫的样子被小桃看到。寒意从脚底泛起,祁正修控制不住自己的力度,用力把小桃推了出去,声音凉得彻骨:“你走!我不需要你可怜!”
小桃的身子像飘起来似的“砰”地撞到了屋里的柱子上,巨大的冲力撞得小桃跌在了柱子旁,背后痛得要命,小桃几乎晕了过去,半晌说不出话。
祁正修听着四下没了动静,心里一凉,没有说话,耳朵搜索着小桃的细微动静。小桃疼得几乎背过气,呼吸都不畅快。祁正修听了半晌都没有小桃的声息,终于着了慌,伸手摸索着:“小桃!”声音虽寒凉,却有着寸寸焦灼。
小桃看着寻找自己的祁公子,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待祁公子,他那么温润如玉的一个人,怎么能看不见?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心疼,难过,酸涩像洪水一样泛上了小桃的心,把她所有的矜持、所有的腼腆、所有的疼痛都湮没得不见踪迹,她只想让他好过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小桃摇晃着站起身来,鼓足了勇气,从背后紧紧抱上了祁正修的腰,声音微微颤着:“公子,我在。”
祁正修被小桃突然抱着,身子僵在了那里,他很想抽身走人,可小桃那软软的手,暖暖的气息,他挣扎了许久,还是没有力气抬手去扯开她。
小桃的声音柔柔得像自言自语一样:“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只是喜欢。从在云湾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了。”
祁正修怔在了那里,云湾村?他去过吗?哦,似乎是去过,那年周朝的宜城节度使高权英和夫人突然死在边境上,宜城是周朝和大唐接壤的地方,高权英夫妇的突然暴毙,周朝怀疑是大唐所为,两国交涉许久,最后各派一方,让他和赵匡义一同去宜城先行勘察一番。当时是从歙州取道,经过洪都府,然后去的宜城。在歙州,似乎是经过了云湾村。是那个找不开银子的渡女?她从那个时候就等着自己?祁正修的心有点麻。
小桃继续说道:“从云湾村到金陵,我不停地打听着,只要能离公子近一点,我都会竭力去做。去卖酒,重逢了公子;做舞姬,可以有机会见到公子;服侍大小姐,可以时常见到公子。我的心一直不变,从开始,到现在,不论公子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小桃憋着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些话憋在她心里好久了,她喜欢祁正修,没有止境、没有底线地喜欢。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唯一的一个男人,她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怎么会在乎他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小桃的话,每一句都让祁正修的心一阵颤,他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个女子的每句话都扯得他心里酥酥麻麻,有些酸涩有些震颤。在他的世界里,本来只容得下战事和谋算,可这些话,让他心里生出了一种罕见的旖旎之情。
他以为的巧合,原来不是巧合,是她一直用心的结果。祁正修的眼前,闪过濠州城外,他送她香囊时她羞怯的神色;在河边,他挥手下令射杀她和赵匡义的情形;在涡口的水边,她在朝阳里那一抹明艳;在这里,她在他身下婉转承受……祁正修有些喘不上气,这个女人什么时候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这么多影子?
可是这些有什么用?他已经成了个废人,除了连累她没有别的。祁正修手背上的青筋跳突起来,把小桃揽在自己腰上的手,一点点扯了下去,声音依旧清冷:“但我不喜欢你。”
六个字,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小桃的心上。小桃走到了祁正修面前,吸了口气,轻轻吐出了三个字:“没关系。”倔强地又补了句,“我喜欢你就够了。”
祁正修的心突了一下,白皙的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一丝红晕。一刹间竟不知道怎么应对。
小桃看着眼前白衣墨发的男人,心跳得很快。从前,她看到他就会微微紧张,她怕和他对视,被他看得无处遁形般仓皇。他的目光,似乎能明了她的一切,可她却看不懂他。
如今,她不怕他看,她已经豁出去所有的自尊,所有的脸面,向他吐露了自己的心事,这份心事,从第一次见他,一直到如今,已经压得她要喘不上气。她要亲口告诉他,她就是喜欢了,无论他怎样,她都喜欢。
过了半晌,祁正修抬手扶上了小桃的肩,胸腔有些起伏,却始终没有说话。
小桃抬眸看着祁正修,他的眉头锁得很深,小桃忍不住抬手抚上了祁正修的眉心。柔柔的手指触碰到他的一刹,祁正修的心“怦”地一下,好像什么坍塌了似的,没有任何思绪,他情不自禁俯身下去,去搜索怀里人的唇。
小桃的心飞快而欢悦地跳了起来,她主动迎了上去,他看不到她,可她可以看到他啊。他找不到她,但她可以找到他!
唇齿相触的一瞬,祁正修整个人都有些狂乱,他抑制不住自己,去揉着怀里的女人,他整个人都绷得有些紧,只有怀里的清凉,让他情不自禁地一头扎进去,化进去。
小桃第一次勇敢地抚上了祁正修的背,她只想告诉他,她不是同情,她是喜欢,那抹喜欢,就像云湾村那清凉入骨的水,缠上了就舍不了地投入。不管他怎样,她都想把自己的一切给了他。小桃吻上了祁正修的脸颊,脖子,祁正修的嗓子发干,更加用力地揉着小桃。他的脑子很空,第一次有些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想要她,很想。
小桃勇敢地抬起了手,去解祁正修的衣襟。他看不到,她可以主动。带子解开的瞬间,凉风一吹,祁正修从刚才的情欲混乱中清醒了过来,他在做什么?他都这个样子了,还凭什么要她?他真是个混账。祁正修把小桃推开,微颤着手把衣襟重新系上。
小桃看着祁正修的目光有几分茫然,还有几分迷离,声音有丝细细的笃定:“公子,你心里也有我的。”
祁正修的心被戳中般一震,脸色沉了下来,硬着心肠说道:“你想多了。情绪上来,这里的丫头,随便拉一个我也会这么做。”
祁正修的话像刺一样扎得小桃生疼,小桃咬着唇坚持说道:“不会,你不会。”
祁正修硬了硬心,话比冰更寒凉:“这不代表什么,上次,不也是你用药的结果?”
祁正修最后这句话,彻底把小桃揉得粉碎,原来真的是药。羞愧、不安化成彻骨的凉意,小桃脸上的柔情一瞬间褪了下去,只剩下凄惶。为什么要这么说她?为什么要这么伤她?够了,真的够了,小桃捂着嘴,带着哭腔说道:“那,那公子保重,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小桃脑子一片空白,连撞到了迎头进来的陈述也没有感觉。陈述看着一脸是泪的小桃忙抓着问道:“你怎么了?”
小桃急慌慌地挣脱陈述的手:“没事。”继续向门外跑去。
外面花月坊的轿子和下人还在等着,小桃上了轿子,整个人像掏空似的靠在了轿子里,没有了思绪。
陈述看着小桃的背影,忽地想起来曾经答应过带她来看祁正修的,自己近来一忙也忘了,不知道这丫头是想了什么办法跑出来的。忙大步走到祁正修的书房,看着一脸沉冰似的祁正修立在书桌前,陈述问道:“刚才桃姑娘怎么哭着跑出去了?你又说什么了?”
祁正修没有吭声,摸索着坐到了书桌后的椅子上,过了半晌才说道:“让她去吧,以后也别带她来。”
陈述看了看祁正修,想了一番还是开了口:“子介,其实这个丫头挺傻的,她为你付出了不少。”
“我知道。”祁正修淡淡答着,心里却像被什么划过疼了一下。
陈述又道:“上次给你的那碗血,是她的。也就是说,之前做药引的血,也是她的。”
祁正修面色没有变化,定定说道:“我知道。”
陈述一愣:“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都说是何之棠给你做的药引吗?”
祁正修没有回答,第一次,他的确以为是何之棠做的药引。可他上次和何之训打斗之后带伤去了濠州,又落得现在这样,如果何之棠有情意,不会不向陈述打听他,更不会不来看他。一个并不关心他的人,怎么会再次割腕救他?只有那个傻丫头,才会轰不走,撵不走,推不走。
陈述猛地想起什么来说道,“对了,刚听说她前几天都挂牌接客了,什么清谈执手的,一定是下三堂那个翠娘逼的。真是可怜。”
“我知道。”祁正修的声音有些疼。
陈述气得要笑:“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次次不给人家好脸色?她在花月坊的日子不好过,你还在这再戳一刀。什么时候真给骂走了,让你后悔!”
祁正修的心来回翻绞着,顿了顿说道:“以后如果她的牌子挂出来,你把她所有的时间都买下来。”
陈述叹了口气:“你这是何苦。”他不知道祁正修心里到底想些什么。说他没心,他什么都知道;说他有意,他什么都不做。不知道是不是眼睛有毛病后心也跟着脆弱了。顿了顿,陈述说道:“对了,我来找你是告诉你如今通通关系,可以进去拜会太子。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太子说要见你。明天我们一起入东宫。”
祁正修点点头,思绪飞到了大唐的版图上,脑子里勾画着各种边界线路。
小桃回到了花月坊,翠娘看着她笑道:“按时回来了,很好。”小桃没有心思应付翠娘,一头倒下再也不想起来。她睡不着,全身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好累。她已经尽力了,祁公子那个世界,她努力去闯了,去走了,甚至不顾脸面,不顾矜持,拼尽了所有力气想在他的心上开一个小口,可她还是失败了。他的心太硬,她进不去。这么久了,她竟然在祁公子心里还是什么都不是。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融化他,哪怕只是一点点。
小桃晚饭也吃得很少,正在屋里发呆,翠娘走了进来,抚着小桃的肩问道:“怎么了?出去不开心吗?”
小桃摇摇头:“没有。”强撑出个笑看着翠娘,“找我有事吗?”
翠娘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盒,递到了小桃手里:“这个是花月坊的宝贝,我特意给你送了一盒来。”
小桃好奇地打开盒子,大概有二十几颗莹润泛红的小药丸,小桃捏了一颗闻了闻,有一股特别的香味,有点冲,闻着身上还有点发烫。小桃不由问道:“这是什么药?”
翠娘把盒子盖上,放到小桃枕边的柜子上:“这些可不寻常,每一颗都值些银子,一般的姑娘我还舍不得给呢。”说着笑笑道,“你也知道,做姑娘的,整天迎来送往,就怕怀上身子。万一怀上,生下是不可能的,打掉弄不好就要出人命。不如防在前头。上次你出去,回来给你喝了一碗汤药。可那汤药听说也不保险,听说别的地方有喝了那个药还怀上的。我也是替你操碎了心,特意托了人,找了这个宝贝来。每天在肚脐上揉一揉,直到药丸全渗在身体里,就有效果了。”
小桃听得一愣,还有这种药?不禁说道:“真的可以?”
“我还骗你不成?”翠娘笑嗔着,“其他姑娘,我只给些麝香或是马钱子碱就算了,给你自然是好东西。这个药不仅能避孕,还能让你一直容颜不改,保持青春呢。”后面的话,翠娘没说。这药更大的效用是抹在身上,男人闻了就会情不自已,秦楼楚馆哪个少得了这种药。不过小桃不爱听这些,翠娘便也没有说。
小桃问道:“这药叫什么?”
翠娘拿出一颗来,答道:“以前只宫里有,汉朝赵皇后,就是抹了这个一辈子都像十五六的小姑娘。那会叫息肌丸,现在我们叫凝香丸。你用了就知道好了。”说着递到小桃手里,“用用吧。”
小桃有些羞涩:“我暂时用不着吧,也不接客。”
翠娘浅笑着,声音里却是不容抗拒:“先备着。这里的姑娘都要先做好准备。再说还能让你变得更好看。”
小桃不知道这药丸用了到底怎样,但翠娘一个劲地盯着她,大有一副她不用就不出去的架势,小桃只好撩起上衣襟,把那丸药在肚脐上揉了揉。药丸挥发得很快,不出半炷香,就已经渗进去了。小桃只觉得从肚脐往里,都是清清凉凉的。
翠娘这下舒了口气,安顿了小桃几句,出了门。小桃今天出去她就害怕,谁知道她和什么男人做了什么,万一怀上孩子可是个大麻烦。她必须要把这些事提前扼杀杜绝。
小桃用了那个药,只觉得全身都有股怪怪的味道,脸也有些潮红,全身发烫。趁着晚上翠娘去前堂招呼客人,小桃偷偷打水把自己擦洗了个干净。
祁正修和陈述进到宫里,支开看守,见到了已被禁足多日的太子。李弘冀有些胡子拉碴,但精神尚好,看到祁正修,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叹了口气:“子介,你受苦了。”
祁正修轻轻笑了,仿佛浮云掠湖一般波澜不惊:“不算什么。”他不喜欢诉苦,从来就不会。从小他就学会了踩着鲜血走,更学会了背后偷偷舔着伤口,在众人面前笑。他反问道,“太子可好?”
李弘冀点头:“之前的确是不甘心。不过前几天和父皇彻夜聊了一宿,总算心里畅快些。”
“那陛下还不肯给殿下解禁吗?”陈述不由问道。如果已经说通了,为什么还禁着太子。
祁正修轻轻扬了扬唇道:“陛下总要留条后路。现在和周朝的战事结果不明,但濠州之战后,周朝在上风。陛下禁着太子,是防止太子再去和周朝硬碰。”后面的话祁正修没有出口,万一大唐真的战败,太子是强硬的抗周派,只怕太子继位都会遭到周朝的阻挠。
太子佩服地看着祁正修:“子介果然聪明。父皇也是这个意思。”转而道,“不过楚州危急,却无兵可派。父皇同我商量了一番,琢磨上了晋王李景遂的兵马。他如今是洪州大都督,掌握着西南道的兵力,却攥着不肯交出来。如果硬收,只怕逼急了他也反。所以父皇准备派人去洪州与他分权抗衡,我向父皇推荐了子介。”
陈述一愣:“他现在——”又止住了话头,祁正修眼睛都这样了,还怎么和李景遂周旋?
祁正修单膝向太子拜道:“定不辱命!”
太子把祁正修扶起来道:“子介的智谋,不用眼睛也足够对付李景遂。到时你就带着我的剩余兵马,父皇还会派羽林军协助。过了正月,二月就出发。我会再派些御医,趁着正月,为子介好好诊治眼睛。”
陈述不禁有些为祁正修担忧,可这朝堂上下,也的确再找不出像祁正修这样的了,不免长长叹了口气。
过了几日,朝廷颁旨,封祁正修为洪州防御史,协晋王同掌兵符。一个“协晋王”,让朝廷上下都摸不着皇帝的心意。再加上祁正修自领旨后从未在朝堂上出现过,不上朝也不觐见谢恩。一时文武百官对祁正修充满了好奇,也传出了他眼睛有疾的传言。
这下众人更是如坠五里云雾,如果皇上想收晋王的兵权,为什么派个瞎子去?如果不收,为什么派个人去?难道是祁正修濠州之战奋力抗敌,陛下想奖赏又没有适当官职?一时众说纷纭。晋王本来心里抵触,但听说祁正修眼睛看不见,便也没在意。
祁正修受封后,每日在家中便习惯着用耳朵去听辨声音,靠对周围的触觉感知情况。陈述有次随口和他谈起:“你过了正月就走,不找桃姑娘来叙叙吗?”
祁正修冷着脸摇头。战事飘摇,他自己都今天看不见明天的路,又怎么去照顾她?好容易骂走了,走就走吧,再不要来。好在陈述和太子都在金陵,有什么事可以照拂她。
小桃在花月坊懒懒散散地过了好几天,每天跟着翠娘行尸走肉般学些不堪入目的服侍男人的法子,心思也沉了。花月坊行走的都是官员,人多嘴杂,更是官场是非集散的地方。没几天,不少人都知道新晋了洪州防御史祁正修祁大人。
何之棠在上三堂听说了这个消息,摸着手里的素玉有些失神。防御史是一方军事统领,是不小的官职,但又听说他看不见了,这便不是什么好消息了。只是祁正修既然要同自己分道扬镳,那他的消息是好是坏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何之棠手里的素玉被她摩挲得更莹润光滑了,看着宜春堂行走的来来往往各色脑满肠肥的官员和曲意逢迎的姑娘,何之棠的唇角勾了勾,总得傍个大树去活,既然送了玉,就还有瓜葛。关系,要慢慢去把握。
小桃也听说了祁正修晋封的消息,先是替祁公子高兴了一番,可瞬间又低落了下来。去洪州那么远,他的眼睛怎么办?尽管祁正修的话把她伤了个体无完肤,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治好他的眼睛。越州,一个好遥远的地方,怎么才能再见到那个老游医?想了好几天,小桃只好去和翠娘商量着能不能把她的牌子再挂出去。
翠娘摇头道:“你现在还不到时候,没学什么功夫,客人来了你怎么服侍?”
“能不能只清谈?”小桃低声问着。
“清谈?”翠娘嗤了一声,“你以为不执手游龙,谁会光买个清谈?再说,你和人家谈什么?诗词歌赋还是官场趣事?”
小桃咬了咬牙:“那就加一个执手,挂十天出去,好不好?”待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客人里万一有能找到老游医的呢。
翠娘看了看小桃,冷声道:“挂出去可以,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小桃之前为了不接客连待在冰室都不说软话,现在竟然主动要求挂牌子,这里面一定有原因。
小桃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要打听一个游医的下落。一个朋友生了病,必须要找到那个人。”
翠娘叹了口气:“又是你之前那个男人?”小桃点头。
翠娘摇了摇头,这个丫头的心是不是让猪油蒙了。看小桃坚持,翠娘心软只好答应了,心里却更加担忧,照这么下去,这丫头的生意不好做啊。
小桃的牌子第二天上午刚挂出去,下午便有客人来点了。小桃赶忙收拾好到了厢房一看,竟然是陈述坐在那里,有点哭笑不得:“陈大人,你怎么来了?”
陈述着急地问道:“她们怎么又把你挂出来了?没被人欺负吧?用不用我去教坊找找周大人,让她们把你的牌子撤了?”
“别,千万别。”小桃急忙制止道,给陈述倒了杯茶说道,“这次是我主动要求把牌子挂上去的。”
陈述一口茶喷出来:“你疯了?”
小桃揪着自己的衣袖说道:“我是想着,客人里会不会有能去越州的,找找那个郎中。”
陈述怔住了,过了许久,摇头叹道:“你真是……怎么说你好,就为这渺茫的一点消息,你就让人家看来摸去的?”
小桃的脸红了,陈述这么说好难听,只好硬着头皮道:“客人里还是规矩的多。对了,陈大人,你喝喝茶就先回去吧,可别耽误我的事了。我还要等其他人过来。”
陈述把茶盏放到了桌上,直看着小桃道:“晚了,我已经和花月坊把你十天的清谈都买下了。你还挺贵,一天挂牌子六个时辰就要六十两,十天就是六百两。”陈述暗想着,好在是祁正修花钱,让他自己花这个钱还真心疼。
“啊?”小桃急得直跺脚,“陈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呀。”
“我做什么?!”陈述的梗性子也上来了,“我们已经偷偷派人去越州请那游医了。再说还有太子派的御医。有我们这些男人在,还轮不到你受这份委屈。”
小桃愣在那里,想了想,眉眼弯弯地笑开了:“原来你们已经去找了呀。也不告诉我,害得我瞎操心。”
陈述朗声大笑:“哈哈,你这丫头,就一个字,傻。”
陈述和小桃又闲聊了会,小桃细细问了问祁正修的近况。陈述还有些事便先走了,小桃的心思也轻松了不少。有陈述他们去找,游医一定能很快找到的。
陈述从厢房出去,在花月坊里绕了几圈走到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姑娘,有的披金挂银,有的穿红裹翠。心里也生出几分感慨:这么多的女人走来走去,漂亮的不知道有多少,可有几个能真心的?别说这座花月坊里的女人都是卖笑为生,就是大街上走的良家妇女,像里面那个那么傻的又有几个?老七那家伙不惜福,自从眼睛有毛病以后心更凉,白白辜负了桃姑娘。不行,他得回去从中撮合一下。
下三堂一下就有人出了六百两银子包了十天的清谈,这消息像风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花月坊。六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以前别说是下三堂,就是上三堂的宜春堂,客人打赏的银子也不过是十两二十两,有一百两就够姑娘们几天茶余饭后的谈资了。这次竟然有这么阔气的官爷,不用弹琴唱曲儿,不用卖身张腿,竟然就聊聊天就有六百两银子?!一时间花月坊上上下下都在聊这稀奇事。
消息传到了何之棠的耳朵里,不由问着旁人:“什么人这么阔绰?”
有人嘴快:“听说是个叫陈述的官爷,给下三堂的瑶月。”
陈述?瑶月?花月坊虽说大,上三堂和下三堂也隔得好几重院子,但来来回回喜欢传话的人也不少。更何况何之棠是个不喜欢说话,却喜欢收留话的人。瑶月是小桃,她早已知道了。
陈述是祁正修的朋友,那背后那个豪客,只能是祁正修。祁正修,一个想起来都觉得寒的名字。外头的下人又开始催着练琵琶了,何之棠烦躁地在琵琶上用力划了两道子。自己辛辛苦苦地练,受着红姑的淫威,过的什么日子?小桃凭什么那么滋润?何之棠本想着对小桃眼不见心不烦,但现在看来,倒不如把她收在身边,好好盯着,才是踏实。
下三堂六百两银子的事也传到了红姑的耳朵里,在给姑娘们训练的时候不禁说道:“可长点心,好好练吧。你们当初都是拔尖挑出来的,看看现在,人家下三堂做皮肉生意的,光靠嘴皮子,都能六百两了。”
何之棠在一旁一边调着琵琶的弦,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其实瑶月来上三堂,也绰绰有余呢。去下三堂还真是亏了。”
红姑一愣:“你认识她?”
何之棠淡淡笑笑:“她以前是我的近侍丫鬟。诗词歌赋会一些,关键是写的一手好字。做过舞姬,跳舞的底子也好得很。”何之棠一番话说得红姑心痒痒死了,当初黑天半夜的她也没仔细看,竟然漏过了这么大一条鱼,才便宜了下三堂。何之棠笑道:“这本事到了上三堂,别说六百两,六千两也有人捧她呢。”
听到银子,红姑的心按捺不住了。既然会写字跳舞,那就和下三堂的再要了去,反正姑娘总是上三堂挑了算的,不由笑道:“既如此,我就和下三堂的翠娘说说,把她调到这里。有才能不能埋没了。”
何之棠转眸轻笑道:“那再好不过了。只是——若是红姑就这么巴巴地跑去要,翠娘好容易有了个撑场子的,万一舍不得给,反倒伤了和气。不如红姑直接去找周大人调度。”
红姑眼睛一亮:“这个主意好。”不由暗暗叹着何之棠不愧是大家的小姐,谋划确实高明。
翠娘接到周大人的通知,无异于晴天霹雳一般,好容易得来的一个尤物,又被红姑阴了去。但也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上三堂呢。翠娘本来想和周大人说小桃没什么才艺,但那周大人也不知哪来的小桃写的字,让她说不出话。
翠娘到了小桃的房里,不知道怎么对小桃说,半晌扶了扶小桃的衣领,苦笑道:“我没本事留住你。”
小桃下午已经听到风言风语自己要被调到上三堂去,却并不开心。虽然她们都说上三堂更干净些,可这里翠娘是个好说话的,可上三堂的红姑……小桃想到那晚二小姐被猫舔的样子,就是一哆嗦。
要说上三堂唯一的好处,便是能见到大小姐。毕竟主仆一场,如今沦落到这里,想起大小姐小桃心里还是有些暖意。
小桃扯了扯翠娘的胳膊:“我会再回来看你。”
翠娘拍拍小桃:“好了,赶紧收拾东西吧。红姑那里严苛,你去了要多加小心,不要硬碰硬。有什么为难的可以找我,我即便帮不上大忙,也可以通融通融。”
小桃也有些感伤,看着翠娘眼圈有些红。
翠娘笑笑:“怎么这个样子,去上三堂好歹也算高升了,是好事。那里的客人更有身份地位,也更讲究。去吧!”说着快步走了出去,心里却终归有些难过。
小桃把东西收拾好,翠娘送她那盒凝香丸,她想了想还是带了去。既然翠娘说是好东西,就先收着吧。
第二天一早,上三堂已经派了下人来接。小桃简单背了一个包袱,和若素道过别。芸娘冲她白了一眼扭过了身。小桃没有吭声,跟着下人去了上三堂。
上三堂分宜春堂、会春堂、点春堂,根据姑娘们的身份不同安排不同的住处。宜春堂的姑娘最尊贵,会春堂次之,但会春堂多是清倌人;点春堂里大多是新来的姑娘。小桃便被安排在了点春堂,是点春堂最北的屋子,和何之棠的房间正好隔了两个廊子可以互相看到。
小桃刚打开窗户,便看到了对楼正在弹琵琶的何之棠,不由心里一暖,冲着那边大声喊道:“小姐。”
何之棠看到小桃,微微一笑,放下琵琶,绕过廊子走了过来。小桃远远看着何之棠的身姿,不过个把月不见,何之棠走路的姿势已经变了许多,更加袅娜。
何之棠到了小桃门口,小桃屈膝便要拜,何之棠忙抬手把小桃扶起:“如今在这个地方,你和我是一样的。再不要做这些虚礼了。”说着拉着小桃坐下问道,“芸娘还好吗?若素呢?”
小桃一一答着,眼前的大小姐又像刚服侍的时候似的,温和有礼,小桃也不由和何之棠更亲近了些。
何之棠看了看小桃带来的包袱,简单得很,一双鞋,两身衣服,还有个盒子。不禁伸手打开盒子,里面的丸药莹润,还有股淡淡的香。
小桃红了脸,结结巴巴说道:“这是翠娘给的,那个,避孕……”
何之棠心里凛了一下,她还真是需要避孕。不过这丸药不稀奇,红姑也给她们发,身为官妓,哪个不需要这个。只是看着似乎和自己的不太一样,何之棠拿起闻了闻,也的确味道不同。
红姑已经迫不及待找人来传,她要看看传说里的瑶月到底是什么样子。小桃拜别何之棠,跟着下人进了红姑的房间。小桃如今养得白净了许多,和刚从教坊来时病恹恹的样子判若两人。红姑完全没印象见过她,只觉得眼前这个女子模样确实楚楚动人。那个味道,我见犹怜。
久在男人堆里打滚的红姑自然知道,小桃虽说现在还不能算艳冠群芳,但调教调教,是块好料子,便指着一旁的纸笔说道:“写几个字来看看。”
小桃拿起笔,看着红姑的样子有些紧张,手底下也缺了力气,随意写了两句。红姑不懂字,让花月坊的先生看了看,只说还可以,并未出彩太多。
红姑皱了皱眉,原来是言过其实。又让她试着跳几下舞,小桃的舞大多是跟着幺娘练的,跳舞还没写字顺畅呢。忽地想起包袱里还有双幺娘送的鞋,被押去教坊的时候还带着,小桃便赶忙回到房间换了鞋过来。
几个动作下来,红姑对小桃的舞更没什么好感,只能说明她学过,会几下子,吸引红姑眼球的是小桃那双脚,方才没觉得小啊,怎么突然变小了?不由问了句:“你的脚,天生就这么小?”
小桃摇了摇头:“只是比较软,缠了脚以后就显得小了。”
红姑不由勾唇笑了:“难为你想到这个。只是舞技差了些。跟着师傅再去好好学学。想有官爷捧,舞技得过关。”
说完安排了一个叫雅竹的舞娘带小桃去练习,顺便给小桃改名为水莲。小桃随口说道:“我本来就叫小桃,能不能继续叫?”反正都是花名,这个水莲也太难听了点。
红姑冷笑了一声:“等你以后成了当红姑娘,或是花魁花颜,再和我说改名的事。”红姑最讨厌自己的权威被挑战。
小桃忙噤了声,随雅竹出去。
时至腊月,金陵城也处处准备过年的景象。花月坊里换了新的桃符,备好屠苏酒和各色糕点吃食。姑娘们的训练也更加严苛。因为正月本就是吃喝玩乐的日子,自然是花月坊一年生意最好的时候。何之棠的琵琶练得指尖都出了血。
小桃的日子更不好过。这里和何府不同,在何府跳得不好,大不了数落几句。这里跳得不好,鞭子就上了身,小桃只好咬牙练着。字一般,舞不行,红姑好容易要来又不能退回去,便只好发了狠地训练小桃,手下丝毫不留情。小桃的一双脚没几天就血淋淋的全是泡,但还是每天站场子、劈腿、下腰、甩肩各种高强度训练。
楚州的围攻持久不下,守城张彦卿带着五万兵马,有不少楚州当地的百姓也加入了保卫战,誓不投降。
年关将至,周朝皇帝柴荣下令先整顿三日,待除夕之后,再发动攻势。腊月二十八,乾州节度使李英带着家眷拜见皇帝柴荣。知道将士们打仗辛苦,特意带了几大车的新鲜肉蔬,并着粮草,赶往楚州城外周军的大营。
柴荣心里十分高兴,这个时候的粮草,无疑是雪中送炭。李英的这个马屁拍的正是裉节儿上。柴荣特意在军中设宴,一来招待李英,二来也让全军的将士都放松休息一下。
赵匡胤听到李英到来,心里也舒展了许多,早听闻李英的女儿李月娥是乾州第一美人,明艳得不可方物,这次带来正好给匡义撮合撮合,既然不喜欢符雪婵,李家小姐总能让他看上眼吧。不至于整天想着个侍婢,丢人现眼。
晚上宴席开始,大家分席而坐。军中不像朝堂上规矩多,虽然皇上亲临,但也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畅快。皇上命令把肉烤了许多,给将士们分下去。一时间吃肉喝酒,豪气干云。周朝军士不喜奢华,即便是皇帝亲自督战,也并没有带丝竹乐器,歌姬舞姬等人。
酒肉行至半酣,皇上看着李英说道:“这次辛苦你了。”说着举起了酒樽,一饮而尽,喝完后看着李英身边的人笑道,“还带了家眷?”
李英拱手道:“家里只一子一女,都没有出过门。这次也带着出来见见世面,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子。”说着对皇上道,“大家也畅饮正酣,不如让小女舞一曲,给大家助助兴。”
“那太好了。”柴荣来了兴致,“快快腾出场子来。”侍从赶紧把营帐中间的炭火撤到一边,腾出了一片地方。
李英身边一个十五六岁穿着水红色长衫襦裙的女子站了起来,袅袅地走到场地中间,向四周微微屈膝道:“月娥献丑了。各位都是军中豪士,行军打仗自然没有丝竹相伴,大家击掌给月娥助兴就好。”李月娥年纪不大,几句话却说得落落大方,让大家是耳目一新。
赵匡胤在一旁微微点头,这女子不仅容貌绝色,行事也大方有度,不愧是乾州一绝。不禁对旁边的赵匡义说道:“这女子不错,你用心看看。”
赵匡义抬眸看了一眼在场地中心的女子,聘聘袅袅,身材不错,五官也很美,笑起来的样子和小桃有点像,没心没肺似的,不觉唇角扬了扬。
赵匡义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赵匡胤心里舒了一口气,能看上就好,只要匡义点头,他就和李英去说亲。
四周的掌声响起,给李月娥打着拍子,李月娥随着节奏缓缓舞动,她的动作柔美中带着几分阳刚,婉转里又渗着一些英武。正好符合这群行军打仗男人的脾性,一时掌声越来越热烈,气氛更加哄闹。
赵匡义看着在场中旋转的红衣女子,一圈一圈,有点晕,水红的光晕里,似乎是那个笑靥如花的女子,叽叽咕咕个不停,握着他的手不松开,在地上用树枝划他的名字,和他一起骑马笑得咯咯清脆,给他做茶叶糕,和他牵手相拥在雪里……赵匡义的心疼得厉害,端着酒碗走出了营帐。
外面起风了,吹得他脑子晕晕涨涨,赵匡义翻身坐在柴垛上,看着天上的星星,一口一口喝着酒。她会在金陵吗?还是在洪都府?谁能告诉他?
赵匡义正在出着神,忽然背后被轻轻拍了一下,他扭头一看,一身水红的李月娥正在微笑看着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们都在营帐里喝酒呢。”
赵匡义勾了勾唇,淡淡说道:“这里清静。”
李月娥扑哧笑出了声:“人家都喜欢热闹,你偏偏喜欢安静,真是个怪人。”看赵匡义没有理她,还是定定坐在那里,李月娥顺着赵匡义的目光看过去,好奇地说道:“你怎么就盯着那颗星星看啊?有什么好看的?”
赵匡义把碗里最后一口酒喝完,沉声说道:“那颗星正对着金陵的位置。”
李月娥从背后拿出个酒壶俏笑道:“知道你一碗酒不够,我特意带出来这个。”说着把酒壶里的酒又倒在了赵匡义的碗里。
“谢了。”赵匡义端着酒碗,没有动。
李月娥顺着柴垛也爬了上来,本想着赵匡义会给她搭把手,但看他一动不动,便也不好意思主动提出来,只好自己用力爬上去,拍了拍手上的土道:“你是少将赵匡义?”
赵匡义点点头。
李月娥睁大了眼睛问道:“你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吗?”
“你怎么知道?”赵匡义出于礼貌,随口问了一句。
“因为那群人里,就你最瘦。他们都说少将很能打。”李月娥声音柔中带点脆,“打仗是不是很辛苦啊?是不是经常要埋伏在一个地方很久都不能动?你要亲自上战场吗……”李月娥的问题还挺多。
赵匡义没有回答,如果是桃宜,会问些什么傻问题?赵匡义忽然觉得身边有一个不相干的人,比一个人还要寂寞。他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勾唇对李月娥说道:“我先回去了。”说完从柴垛上跳了下来,往营帐里走去。
李月娥不禁跟着他的步子,追问道:“对了,休息时不该聊战事。你刚才看的星星旁边的星对着哪里呢?”
赵匡义停住了步子,猛一回头,李月娥不防他猛地停住,脚下收不住,差点撞在了赵匡义怀里,不觉脸一红。
赵匡义唇角扬起:“李姑娘,如果你喜欢看星星,可以请教辛大人,他夜观天象的本领不是常人可比。我只认得那一颗。”说着大步走进了营帐,在自己的案几前坐下,低头喝着闷酒。
赵匡胤端着酒杯过来看着他笑道:“李姑娘还不错吧?看你们有说有笑的。要是喜欢……”
赵匡义蹙眉冷声道:“不喜欢。还是省了这个心罢。”
“诶,别不好意思。”赵匡胤坐下看着弟弟说道,“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再说如果纳了李月娥,李英的势力也可以倚仗一二,皇上也高兴,必然会给你做主,符家奈何不了的。”
赵匡义猛地把手里的酒碗用力摔在桌上,看着赵匡胤眼睛有些红:“够了!大哥,如果你还顾及兄弟情分,就别再自作主张!”想要的要不了,不想要的偏偏塞给他,他受够了!符小姐,李姑娘,都够有势力,够有背景,够漂亮,够大方,可他不喜欢,他真的不喜欢。
赵匡胤愣了一下,得,刚才看他俩一前一后出去,还以为是彼此看上眼了,他还和李英眉开眼笑聊了许久的婚事,原来又是空欢喜一场。匡义是被狐狸精迷上了还是疯了?赵匡胤理解不了,拍了拍赵匡义的肩,坐到了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和李英解释这事。
当晚酒兴正浓,赵匡胤也没有提。第二天一早,李英倒是先跑来找他了,见到他忙笑着拱手道:“赵大人,好事,好事!”
赵匡胤请李英坐下问道:“什么好事?”
“昨晚我们聊的小女和令弟的婚事啊。”李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这个女儿啊,性格有时像个男孩子。虽说是个庶出的,但全家都捧在手心里一直当掌上明珠宠着,所以心气高。在乾州媒人的腿都跑断了,她就是一个都瞧不上。这次带她来这里本来是散散心,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还把这事解决了。昨晚我回去问她觉得少将怎么样,起初我还担心,少将是有夫人的,给人做妾她不一定愿意。谁曾想她红着脸和我说,少将英武霸气,是个难得的英雄。这可不就成了吗?”
赵匡胤的心一沉,李姑娘看上了匡义,这下可麻烦了。看着李英乐得合不上嘴,他实在不好把扫兴的话说出口。
李英捻着胡须笑道:“今后我们结了姻亲,两家合一家,什么事情就更不分里外了,要荣俱荣,更是老夫的幸事。”
李英嘴上说得客气,但李英手里的兵力并不比赵匡胤兄弟少,乾州是军事要塞,老头麾下的兵都够皇帝柴荣掂量掂量的。要是真的能和李家也联上,那又是一大杯羹啊。想到兵力,赵匡胤更加犹豫。心里不禁埋怨匡义也是个不开窍的,娶个女人又不是要他的命,摆在屋里有什么为难的?非要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相让。
赵匡胤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这块肥肉,便对李英笑道:“李大人客气了。这是赵家的幸事才对。只是眼下战事紧迫,一日后又要攻楚州,时间仓促,没法给李姑娘风风光光过个名分。这样,不如等战事结束,我和匡义亲自登门,拜会李大人和李姑娘可好?”赵匡胤想着先应承下来,再去做做赵匡义的工作,这么大的好事,丢了可惜。
“好!好!”李英看赵匡胤说得诚恳,眼下也确实战事紧急,便朗声说道:“那一言为定。”
李月娥一早起了床,看到一身玄色袍子的赵匡义从营帐里走了出来,正在和侍从吩咐着什么,李月娥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在赵匡义背后朗声笑道:“早啊。”
赵匡义一扭头,今天李月娥又换了身浅碧色的衣裙,衬得肌肤似雪,难怪大哥说她是乾州第一美人呢。这身襦裙不错,浅碧盈盈,要是桃宜穿了,只怕更好看。赵匡义和侍从交代完,淡淡和李月娥说道:“早。”说着大步向前走去。
李月娥也快步跟着,看赵匡义不说话,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但又想跟他聊两句,便随口问着:“昨晚休息好了吗?看你喝了不少酒。”
赵匡义“嗯”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话这么少?李月娥绞尽脑汁,又说道:“昨晚我跳舞你也没好好看吧?”那可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可惜赵匡义竟然没怎么看就出去了。
赵匡义随口应着:“看了一点,跳得挺好。”
李月娥脸上泛起了光彩,声音里也带出了一丝骄傲:“那是自然,我是和我表姐学的,她的舞跳得才好呢,在外教坊行走,封了内人,还赐了三品的鱼袋。”看赵匡义又没了言语,只好又强找着话题,“可惜前几年战事起了,我和她也少了来往。她在金陵也不方便回来。”
赵匡义顿住了步子:“她是唐人?”
李月娥点点头:“她是庐州人,庐州后来归了唐地,中间发生了许多变故,她便进了教坊。我们也很少来往,只是偶尔通通书信。”
赵匡义正在发愁怎么打听小桃的下落,这下来了精神,再看向李月娥的眸子里也全是神采:“那能不能麻烦姑娘帮我在金陵教坊打听个人?”
“可以啊。”李月娥大包大揽下来,赵匡义让她帮的忙,她不会推辞。
“她叫叶小桃,或者桃宜,原先是何家的下人。”赵匡义答道。
“她是公子的……?”李月娥看赵匡义说得挂心,不由问道。
赵匡义顿了顿,答着:“一个亲戚,失散了。”
“哦。”李月娥放下心来,盈盈笑道:“包在我身上,待会儿就给我表姐写信。”
“多谢姑娘!”赵匡义一抱拳,诚恳地对李月娥道了声谢。正好前面到了赵匡胤的大营,赵匡义走了进去。李月娥不好继续跟着,便返回了李英的营帐,但心里却是满满的欢喜,立即提笔开始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