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宜•道歉
丁肆2018-08-14 12:003,980

  浓烈的日光慢慢隐没在厚重的云层中,日影流转成了星辰,半弯玄月勾于天际,与尚未滑落的太阳搁执一边,平分了半面天空。

  “怎么,现在单是和我相处就让你感到绝望了?”

  晦暗的光线将纪沐阳清隽的面孔勾勒的更加深邃,凉月般毫无起伏的音调让苏凛凛摸不清男人的心情,只觉寒意彻骨。

  “不是,”苏凛凛脸白了下来,黑瞳烁出泪光,“对不起纪主任,是我错了,那天我的情绪不稳定,对着您胡言乱语了一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面前的小姑娘挺拔如竹的身子下弯,眉眼中的那抹狡黠被磨的无影无踪,浅红的薄唇咬地紧紧的,似在等待审判的囚徒。

  纪沐阳莫名觉得有些呼吸不畅,随意将脱下的外褂搭在椅背上,骨节分明的手松了松衬衫领口,“我没有在怪你,只是我希望你知道直率不是伤人的理由,言语的利剑会将别人对你的好感与信赖一刀切断。你熟读《易经》便应知道‘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的道理,我晓得你的无意为之,可不是人人都能够如此这般了解你,每次都能体谅你的有口无心。”

  臊意将脸憋红,凛凛原本就湿润的双眼集聚了水珠。

  人人都以为她苏凛凛性子寡淡,可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苏凛凛实际上是个活泼坦率,爱恨分明的人,平日她的寡言少语归根结底都源自她的不善交际。她知道自己冲动下说出的话有多伤人,她也曾为此悔恨不已。可母亲骄纵着她,翁笠宠溺着她,就连优优都对凛凛偶尔的情绪化包容理解,久而久之她便形成了“不能接受自己直率性格的人不是自己真朋友”的思想,觉得喜欢她的人本就应该接受自己所有的不完美。可今天纪沐阳却反用易经来告诉她直率不是伤人的理由,反而会成为切断关系的利剑。

  苏凛凛咬着唇,她不是小哭包,可每次遇见纪沐阳自己的委屈和脆弱都会无限加倍,一滴泪啪嗒砸下来,她飞速用袖子抹去,默默点了点头。

  纪沐阳见姑娘这幅委屈的样子心软了软,他不想把她弄哭的。只是这一段时间下来他多少也摸清小姑娘的性子,冲动时苏凛凛就是一只冲锋陷阵的小炮仗,事情过后又后悔,缩成一只道歉的小虾米。敢爱敢恨、勇于认错是优良品质,只是越来越不适用于如今的社会,忙碌的现代人已经没有时间等待你的成长和悔过。

  纪沐阳抽了几张纸递过去,语气舒缓了很多,“别哭了,我没有批评你。”

  “我知道主任这是为我好。”苏凛凛只要犯错或恼怒都会自动将称呼由纪沐阳变成纪主任。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两只眼被泪水冲洗的更加清澈,眼眶红红地像只小兔子,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不生气了。”

  苏凛凛这才放心大胆地往卫生纸里擤了擤鼻涕,一点女孩家的羞涩都没有。

  纪沐阳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随意问道,“身体康复了?”

  苏凛凛点点头,“嗯,多亏纪主任关系,已经好了的。”

  “今天看到林富兴落网的消息了吗?”林富兴就是当时绑架苏凛凛的人贩子。

  没想到纪沐阳会提这个,想到什么苏凛凛瞬间张大眼睛,问道,“是你做的?你把他抓住的?”

  纪沐阳敲了敲苏凛凛的小脑袋,“李队带人抓的。”

  只不过纪沐阳掩去了整整三天不眠不休的协同排查和盯梢,动用了警署最强的侦察队,在最短的时间内将绑架苏凛凛的嫌疑人抓住的信息。

  纪沐阳说完苏凛凛更愧疚了,想到那天自己说的话和现在纪沐阳的行为,他原来根本就不冷漠。小姑娘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长睫如蝉翼般抖动着,“你骗人,你肯定也去了。”

  不然警方不可能不来询问她相关事项进行笔录备案,一定是纪沐阳免去了这些环节让她好好休息,也为了防止她再为了这件事烦心。

  纪沐阳,你怎么那么好……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纪沐阳无奈地捻了捻眉心,“嫌疑犯在逃你哭,落网了你还哭,再哭我就不带你去看被救下来的那些孩子了。”

  苏凛凛骤然止住哭泣,“你说带我去看谁?”

  纪沐阳勾了勾唇,“救出的12名被拐儿童会先送到我院接受心理辅导再依次送还家乡,将星星的心理辅导交给你,能胜任吗?”

  小星星,是那个小不点!

  苏凛凛兴奋地跳起,“能胜任,我会尽我全部努力胜任这个工作的。纪沐阳,纪主任,真的谢谢你,你真是世界上的大好人!”

  被突然发了好人卡的纪沐阳抽了抽嘴角:“……”

  “信息平台已经重新挂上了你的咨询门诊信息,下午有咨询者挂了你的诊,回去事先看一下来访者资料,不许再用旁门左道惹麻烦。”

  “遵命!”苏凛凛立正敬礼,分明还挂着泪水的小脸儿此刻露出明晃晃的笑容,就像清晨沾惹雨露的山间铃兰突然绽放一般幽香清灵。

  纪沐阳摇头,已经习惯了苏凛凛又哭又笑切换自如的情绪变化。

  “纪主任您下班直接回家吗?”

  纪沐阳见小姑娘在门边忸怩,“还有事?”

  “想请您吃个饭……”

  苏凛凛发誓她此刻还没滋生出要追纪沐阳的歹心,只是身体反应有点大,不过是饭局邀约,苏凛凛却没出息的脖颈都红了,粉嘟嘟的好像预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

  纪沐阳没注意女孩的异常,调侃道,“刚刚不是跟我说你有约急着走,现在约会取消了?”

  谎言被当场戳破的苏凛凛右眼皮跳了跳,“那不是因为在我心里谁都没您重要嘛。”

  求生欲可以说极强了。

  就知道苏凛凛歪理一堆,纪沐阳也没往心里去,说道,“饭就算了,我暂时还不能下班。协助警方那边处理案子花了一些时间,医院门诊记录剩下了一些没顾得上处理,趁着今天比较空我需要把剩下的工作整理完,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苏凛凛听到纪沐阳是为了案子奔走耽误了工作哪里肯走,立马自告奋勇地说道,“总是要吃饭的,我现在就去订外卖!”

  “不……”纪沐阳的“用”字还没吐出来,苏凛凛就怕被拒绝堵住耳朵,抢先说道,“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我在办公室陪您吃晚餐。从现在这一刻开始我听不到你讲话了,您赶快处理工作,别再跟我闲聊了!”

  这丫头倒是催上他了。

  纪沐阳见苏凛凛自发地坐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的外卖APP,也就没有再拒绝。

  外头的月光与里头的白炽灯交融在一起,为浓郁的夜撑起了一片温和的光。

  ***

  饭毕苏凛凛仍旧赖在纪沐阳的办公室,假装没听到男人对她说的“吃完就回去吧”这样的话。

  整间医院到晚上静悄悄的,白日就鲜少有人往来的精神科室入了夜更是无人走动,泛黄的灯打在悠长楼道两侧的墙壁上,一切都显得诡谲莫测。

  与日月交替相同,人亦有昼夜阴阳交换的自然规律,所谓阴盛阳衰,夜间人体机能会自动调整到休憩的状态,因而阳气渐弱。况且医院属阴,夜晚由于人员减少阴气会聚集蔓延,凛凛虽没有鬼神之说,却不免仍对未知的领域充满了敬畏。

  若说此前苏凛凛的“装疯卖傻”是因着她想多和纪沐阳相处观测心意,到了夜全黑月亮爬上枝头的时分,她对自己走在这寂静幽长的走廊还是心生顾忌的。

  无所事事的苏凛凛托腮悄悄窥视纪沐阳,电脑的蓝光照在纪沐阳温玉雕刻般清隽俊的面庞,细碎的头发垂至额间,姿态依然地不若真人。翁笠也生得极好,或许因为翁笠自小无父无母被寄养在苏凛凛家,早就尝过人间冷暖的翁笠更像泼墨的山水画,洞悉人性后的他反而有些遗世独立的味道,那种洒脱与超然为他的外表增添了很多素雅和孤傲。纪沐阳则不然,他的面容虽冷清却没有高高在上的隔阂感,甚至接触久了苏凛凛能感受到他心底的暖意和体贴,就像用冷色调调和而成的抽象线条,第一眼似乎只觉得线条井然有序却不免索然乏味,可细细品味才能感悟到这些错落摆放混成一体的简单线条是多么的富有魅力。

  苏凛凛不加掩饰的直白目光让纪沐阳不自觉分神,小姑娘目光清澈,似乎只是单纯的在观察他,对他感到好奇。

  对他感到好奇?纪沐阳为一闪而过的念头摇摇头,苏凛凛怎么会对他感到好奇,大概是小姑娘呆腻了想回去又不好意思提出来。

  纪沐阳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确实已经不早了。纪沐阳不再放心让苏凛凛自己回家,扫了眼电脑屏幕确认资料已经整理了大概,预计回家还要加一会儿班。合上电脑扬了扬下巴,对着仍在看自己发呆也不知胡思乱想什么的苏凛凛说道,“拿着你的东西,送你回寝室。”

  “您忙完了?”

  “嗯。”

  纪沐阳确认苏凛凛坐的沙发没有她的东西后才把灯关好,踏步往前走,苏凛凛小跑着跟上,内心腹诽:这个男人还是完全不懂怜香惜玉,连放慢步伐与淑女并肩而行都不懂。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光是望着纪沐阳的背影女孩儿还是不自觉傻笑出来。

  到寝室的时候舍友齐优优已经洗漱完正坐在凳子上专心地敷面膜,优优将视线从镜子上扯出来循推门声望去,只见苏凛凛荡漾着蹦跶进来,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哪里还有半点忧郁茫然的样子。

  齐优优放下心的同时直觉在方才的几个小时里苏凛凛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而且一定与纪主任有关!这么想着齐优优问道,“凛凛,是不是你和纪主任和好了?”

  “嗯哼~”苏凛凛两眼亮晶晶,大方的承认。

  怪不得,原来是误会解除了。

  齐优优孺子可教的拍了拍苏凛凛的头,“以后和纪主任和谐共处,不要再顶撞他了。气到纪主任是小,关键每次吵架你自己也不开心。”

  苏凛凛受教的点头,不拘小节的坐在自己的书桌上,撕开一包薯片往自己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回答“我知道了的,以后再也不顶撞他了!”

  得到回应的齐优优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对着镜子抚平面膜上的褶皱。

  苏凛凛先是盯着齐优优慢条斯理的动作发了会儿呆,又舔了舔沾满调味料的手指,两条腿荡啊荡的,偏头对齐优优说道,“亲爱的,你说从明天开始我去追纪主任怎么样?”

  “嗯。”齐优优应付着,面膜终于被自己弄平整了!

  “等等,你说什么???”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女孩说的话,齐优优整个人弹起,刚被抚平的面膜啪唧掉在地上,“你你你追谁???”

  苏凛凛露出一排糯米般排列整齐的小牙白,“纪主任啊。”说罢又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双颊粉扑扑的,“每次遇见纪主任,我这里都疯狂跳动。”

  “优优,我好像单方面……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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