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锦衣卫送上了和书以及若干赔偿,然后大举退兵,一炷香之内居然走的干干净净。除了他们安营扎寨的痕迹,几乎就像没有来过一般。
唐家堡。
“柳柳,为师对你如何?”夏良笙站在废殿上,身边是垂手而立的柳生。
“师傅对柳柳自然是极好的。”柳生轻轻握紧了拳头,要来了么?
“为师想归隐了,你陪我么?”夏良笙说着,眼眸垂了下来。柳柳闻言抬起了头,她看不清夏良笙的表情。
“师……师傅?”柳生显然极力想控制自己的声调,但是还是露出了一丝丝的颤抖。
“也罢,你才初入江湖,还有很多事要你做。从今天开始,我就不是你的师傅了,接下来你就跟着乐天吧。”夏良笙说着,腾空而起。
“如果跟着的是你,我也许还有一丝生还的希望吧。可是跟着你,也只会带给你无尽的麻烦。”柳生看着夏良笙远去的身影喃喃自语:“如果我不是我了,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对我好么?师傅?呵呵……”她低着头吃吃的笑了,眼泪滴在衣襟上,真凉。
四日后,弟子来报,柳生被锦衣卫抓走了。夏良笙闻言大怒,只身前往锦衣卫,只为要出这一个人。
“你这是何必?她只是个探子。”他走的前一晚,乐天在他房里劝道。
“她是我徒儿,纵然她是锦衣卫安插在唐门的探子,只要她叫过我一声师傅,我就不能任由着她死在锦衣卫!”夏良笙斩钉截铁的回答。
次日一大早,乐天再去他的房里却发现,人,已经走了。
锦衣卫。
“长老这是做什么呢?”西门雨航站在夏良笙面前云淡风轻的说道。
“不过向西门兄讨个人罢了。”夏良笙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块布,擦拭着大刀上的血。那刀还是他从死去的锦衣卫弟子那儿顺来的。
“呵呵,不知长老要在我锦衣卫内要什么人?”西门雨航看着他的刀不由得眼神一暗,他刚刚远远的看到,夏良笙用的并不是本门套路。
“嗯,我的小徒弟柳生被贵派带走了,不知可有此事?”夏良笙说着,微微一笑,将大刀收入刀鞘,然后微微一笑。
“柳生是我锦衣卫叛逃的弟子,她故作姿态愿意接受本门处罚,主动提出要在唐门卧底。当然,我为了两派和平,自然是不愿意的。后来她传回来众多情报,几日前的那一战便是她传回来的假情报所致。”西门雨航说着,摊开了手掌,一脸的无可奈何。
“噢?西门兄可否透露一下,柳生传回来的是什么消息?”夏良笙问道。
“这个……本门情报都是由情报负责人直接给掌门汇报的,我不过一个黄旗卫头领,怎么能接触到这么隐秘的本门内务呢?”西门雨航说着,竟展开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呵呵,西门兄,这柳生既已拜入了我唐门门下,又是我亲授弟子,要惩罚也归我唐门,更何况她已叛出了锦衣卫,你们这般拿人,于情于理都不合,你说对吧?”夏良笙说着,竟也回了他一个笑容。当真是妖娆万千,风骚无比。
“这只怕是不妥哦,我锦衣卫的叛徒,怎么好让唐门代为管教?传出去江湖人士该说我锦衣卫没有纲纪了”西门雨航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严肃地说道。
“如此,西门兄是要我自己动手了么?”夏良笙说着,表情变得狠戾异常。
“那就只好对长老不客气了。”西门雨航面上一沉,身后众多锦衣卫弟子将夏良笙团团围住了。
“呵呵!”夏良笙不怒反笑,一张雪白的俏脸显得无比娇艳。一招情心一横,直直的冲向西门雨航。
“唰!”一声脆响,西门雨航躲闪不及,被狠狠劈中。幸好及时拿到挡住,否则夏良笙这好不留手的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断情七绝?长老好武功!”西门雨航一个雁行,离开了他的攻击范围。
“呵呵,西门兄也是好眼力呢~”夏良笙说着,右手捻了一个兰花指,“咻”的一声轻响,银光闪过,西门雨航的脖子上缠上了一圈红绳。
“叮!”兵刃交接的声音,原来是夏良笙左手将刀反架在背上,挡住了其他人的攻击。
“乖,快带我去找柳生。”夏良笙移步换形来到西门雨航身边,伸手扣住了他的脖子凑在他耳边说道。
“哼,想也别想!”西门雨航恶狠狠的说道。
“呵呵,当初你因爱生恨,偷偷将唐乔宇囚禁在绿影宗,给他用了化功散,废了他一身的武功。你想看情敌生不如死的样子,谁知道他最后居然逃了出来,更有一个傻子桃衣把自己一身的内力都传给了他助他复原。后来洛雪知道是你劫持了唐乔宇,所以洛雪和你割袍断交,你也被她从绿影宗除名。可惜啊,你的一腔爱恋终究得不到佳人回应,你为了绿影宗为了洛雪做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却落得如今这个境地,真真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夏良笙一边抵挡着众人的攻击,一边脸不红气不喘的在西门雨航耳边说了这么一串话。只见西门雨航的脸一点点沉下去,仿佛被戳中了什么一般。
“唰!”西门雨航终于爆发了,强行挣脱了夏良笙的控制,只是脖子上却被夏良笙的绣花针划了一道口子,幸而不在要害。
“呵!”西门雨航沉声一吼,一招九转离魂对上了夏良笙的杀心成焚。一时间,周围的人都被这两个人散发出来的气势压得近不了身,甚至有几个功力太弱的门派弟子靠得太近,被刀气所伤,当场命丧黄泉。
“住手!”这说话的赫然是诸葛英:“我把柳生带来了,唐门长老不必再屠戮我门派弟子了!”诸葛英说着,将一个五花大绑的姑娘向前推了一推。
“柳柳,师傅来了。”夏良笙回过头,见到柳生后,急急破了西门雨航的招。收起招式的夏良笙冲柳生微微一笑,上前就要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且慢,”诸葛英按住了他的手:“柳生虽然叛出了我锦衣卫,但这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已将刑堂弟子带来了。按照锦衣卫的门规,触犯者必须受背后一刀的刑罚,还望长老让在下行刑,之后柳生这个人你便可带走。”诸葛英说着,朝身后一招手,拿着刀的刑堂子弟阴森森的走了上来。
“我想知道柳生的内力呢?”夏良笙蹲在地上,手却探了探柳被缚着的脉搏。
“她自己服下了化功散。”诸葛英说道。远处被断情刀气所伤的西门雨航闻言垂下了眼眸。
“哼,如此这背后一刀岂不是要了她的命!”夏良笙一甩袖子站了起来。
“师傅……”倒在地上的柳生此时已经泪眼模糊。
“哼!我锦衣卫已经对你让而又让,你莫要得寸进尺!”诸葛英面上一暗,似乎有些不悦。
夏良笙闻言略一沉思,扶起了柳生,然后对掌在她的穴道上,给她体内注入了一股真气。
“好,你们行刑吧!”夏良笙说着,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诸葛英示意刑堂弟子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师傅……啊——”柳生又唤了一声,紧接着是一声惨叫。夏良笙猛然转身过去,恰好看到柳生纤弱的身子如风中落叶一般飘然倒地。他想也不想,冲上前托住了她的身体。
“现在我可以把人带走了吧!”夏良笙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诸葛英。
“长老请!”诸葛英淡淡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良笙抱起柳生,施展轻功,瞬间消失了踪迹。
“师傅……师傅……”正在夏良笙往燕京赶去的时候,怀里虚弱的柳生醒了过来。
“我在,柳儿,师傅在!”此时,夏良笙的声音开始颤抖。
“师傅,柳儿欺骗了你……我其实是锦衣卫的探……子,我是西门……西门雨航派来埋伏在你身边的……”柳生断断续续的说着:“师傅不必为我疗伤……那刑罚的刀上……是淬毒了的……”
“柳儿别说话了,师傅一定会救你的!”夏良笙说着,步子又加快了一些。他感觉到怀里的人气息渐弱,几乎是将轻功使到了极致。若是此时经过了谁的身边,想必待那人反应过来,也只能用眼神捕捉到夏良笙火红的衣角。
“师傅……柳柳不能陪你归隐了……我做了太多错事……师傅……桃……桃子的毒也是我下的……西门雨航恨桃衣……觉得唐乔宇没死……桃衣就不能活着……咳咳……”说到这里,她仿佛喘不过气来,抓着夏良笙衣领的手猛然收缩,急剧的喘了几口气。夏良笙以为她撑不过去了,揽着她的手臂紧了几分道:“柳儿别说了,师傅不会让你死的!”眼神阴鸷,气息外放,惊飞了落在路旁的归鸟。此时夕阳已经隐了一半在山后,昏黄的余晖洒在他火红的袍子上,显得格外凄凉诡异。
柳生感受到他凌厉的气息,一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似乎攒了力气重新开口说道:“我知道那天……是唐乔宇的婚礼……我故意要带……要带她去……待她……待她受打击而心神激荡,我靠近她……咳咳……用了附香散……咳咳……呼……桃衣这辈子……这辈子都醒不过来了……”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忏悔一般。夏良笙把这些话听在耳里,心里却起了滔天巨浪。他从未想过,看似单纯无害的柳生竟然害了那么喜欢她的桃衣。
“咳咳……唐门……唐门和锦衣卫一战……那日你……你带人在驿站埋伏……呼……我将陷阱图送了出去……咳咳……”柳生吃力的说着,不管夏良笙有没有在听。她费力的抬起眼睛,眼神满是悲痛。
夏良笙抱着她的手臂一点点收紧,他怎么会不知道柳生就是锦衣卫的探子,从她突然回唐门开始他就知道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她竟然害了桃衣!他竟觉得心口一阵一阵的钝痛,为朋友,更为这师徒之情。
“师傅……柳柳……柳柳死有余辜……但是……师傅……师傅……柳柳逾距了……师傅……柳柳在和师傅在一起的这段日子……十分开心……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比绫子更……更早遇到你……”柳生说着,嘴角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此刻她已经十分虚弱,这样的笑容加上嘴角干涸又溢出的血迹,竟然多了几份妖娆的美。
“葵……葵花宝典师傅不要再练了……你没有去势……咳咳……会走火入魔的……那日你给我的盒子……咳咳……里面是一根香蕉……咳咳……师傅你在逗柳柳开心吗……”
“柳柳很开心……师傅……”
柳生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渐渐地连呼吸都再也听不到了。
夏良笙却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步伐。
只要你活着,我一切都可以原谅你;只要你活着,这些我就当做从来没发生过。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夏良笙在心里怒吼着,可是他心中明了,怀中的人儿,怕是已经香消玉殒了。
燕京。医馆。
“呃……公子切莫拿小老儿逗乐,这位姑娘已经断气多时了。”医师尴尬的看着一身红衣的夏良笙说道。
“胡说!庸医!”夏良笙暴怒的一挥袖子,将一桌的茶具扫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罢了罢了,公子节哀吧。”医师仿佛见惯了这样的场景一般,摇了摇头,捋着白花花的胡子走了出去。
这已经是燕京最好的医馆了。夏良笙木然起身,将柳生抱了起来,离去。他怎会不知道,只是固执的自欺欺人罢了。他如何会不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将他的幻想击碎,告诉他,柳生已经死了,死在他怀里。
百花谷。
“柳柳,师傅将你葬在这里,你好好的睡,我会常常来看你的。”夏良笙坐在墓前,轻轻的抚摸着墓碑。碑是他从别人的棺材铺里抢来的,上面的字是他自己一笔一划刻上去的。
爱徒柳生之墓。
柳柳,师傅一直知道,师傅从未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