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如是之泪
那日在金陵北郊，萧醉墨不慎中了北冥浪的酒梦之术。待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躺在小黄花下，夕阳也渐渐西沉了。
萧醉墨先是一惊，接着检查了一下。确定自己并无不妥之后，才四下查看起来。想来那北冥浪虽然拥有一手神乎其神的酒梦之术，但是在实力旗鼓相当的情况下，他也取不了他的性命。
这样想着，萧醉墨揉着自己的脑袋，开始回忆之前的事情。
他只记得，他朝北冥浪攻去的时候，北冥浪将怀中的桃衣朝他抛来。他下意识的用手去接，紧接着，便觉得好像无法动惮了。
之后呢？
之后……萧醉墨摇晃着脑袋，实在有些想不起来。
“若不是你有高强的武力护体，恐怕中了他的酒梦之术后，也只能任由宰割了。”正在萧醉墨摇着脑袋，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回过头，便是兜头盖脸的一大捧冷水浇了下来。
“你是何人！”萧醉墨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的火，这会儿冷不丁让人浇了一身冷水，更是觉得怒不可遏。只见他从地上弹了起来，本来一双充满了狡黠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怒气，正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这个绿衣女子。
“哈哈哈哈，你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噢！”那姑娘见他从地上跳起来后，爆发出一串大笑，如是说道。“在下峨眉七叶霖铃。我只是采药路过，看到你们在打架，我就绕道走了。等我采完药回来，看到你昏睡在这里。我给你号了脉，发现你似乎是中了幻术，便去打了一些水，准备将你泼醒，没想到你都已经醒了。”说完，她稍微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
萧醉墨听到她这么说，便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仔细想了想，她说的好似并无漏洞，便只好沉默了下去。
“呐，把这个吃了。你中的幻术比较怪异。若是寻常人的话，恐怕早就死了。不过你竟然中了幻术还能和人打架，也确实好厉害。”那七叶霖铃说着，从挎在腰间的小布袋里掏出一个银白色瓷瓶，倒了一枚小巧的药丸出来，递了过去。
萧醉墨看着她的手，皱起了眉头，却不说话，
“放心啦，我是医生，我不会害你的。”七叶霖铃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便又笑着说道。说话间，又将那药丸往前凑了凑。
看着她一脸笑容的样子，萧醉墨下意识的接过了她手中的药丸，一仰头，便吃了下去。接着，他冲她拱了拱手，道：“萧某谢过姑娘救命之恩。只是方才听姑娘说，我中了幻术还能打架，不知是何意？”
七叶霖铃闻言笑了起来，拉着萧醉墨走到河边，在那大石头上坐下后，便一边整理自己的药草一边道：“那时我在那棵树下休息，然后听到你们这里有打斗声，那个坐在步撵里的男子抛给你的似乎是一个姑娘把？我看到他趁你分神去接的时候，他催动内力对你施了幻术。”说到这里，七叶霖铃顿了顿，又道：“我看那幻术似乎是酒梦之术，但是又不像。虽然我没有见过吧，但是也知道酒梦之术是以酒为引，但是那人却没有用酒，反而是摇着一串奇怪的铃铛。”说着，她转头看了看萧醉墨，只见他依然竖着耳朵认真的听着，才继续道：“接着你将那姑娘抱在怀中，表情一下就木讷了。然后还将那姑娘送回了步撵。只是步撵中那个男子伸手去接的时候，似乎想杀了你，你迅速松了手拔出兵器就和他打了起来。我真的蛮奇怪的，看那样子，你的内力应当是与他不相上下。我记得我曾在天下奇闻录中看到过，若是内力不相上下的话，酒梦之术应当是不能控制你的。”
“他手上那个铃铛应当是春秀宫的蛇铃。”萧醉墨沉声道。他没想到，名震天下的第五梦竟然和春秀宫那种不入流的小门派沆瀣一气。“蛇铃是取交配中的大蛇骨所致，是至淫之物。”说到这里，萧醉墨的脸悄悄的红了几分，想起方才自己清醒时衣衫凌乱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恼怒。
“哈哈哈，你不会是在害羞吧？我估计啊，那人虽然用的是蛇铃催动的酒梦之术，但是没有蛇铃的淫邪之气，因为到我离开的时候，你还是木讷的在攻击那人。”七叶霖铃说着，好笑的抬起满是泥土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后面你怎么晕倒在这我就不懂啦，我去采药了。”
萧醉墨听了她的话，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那脸上还氤氲着诡异的红晕，正专心致志的盯着水下。
“七叶姑娘，此前你也在洛阳吧。”半晌，萧醉墨蓦地开口道。只是他的声音却多了几份冰冷，仿佛一夕之间便找到了怪异之处。
闻言，七叶霖铃愣了愣，才道：“是的，华山论剑，我师傅带着我去的。”
“你师姐可是万俟墨染？”
“正是。”
“今日是你师姐让你来此的吧？”
“……”
这回，轮到七叶霖铃无语了。她今天到这里来救他，确实是师姐的意思。自从那日师姐问过自己那么奇怪的问题之后，师姐便变得奇怪了起来。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今晨，师姐本是要出门的，但是临时却被师傅呵斥了一番，关到了思过崖。师姐临走前拜托自己午时前一定要赶到金陵北郊那片小黄花地救人。
虽然师姐说得匆忙，没有告诉她究竟救谁，但是她见到萧醉墨与第五梦交手的时候，立马就反应过来自己要救的就是这个人。
师姐曾说过，她的心上人要他对自己的好友下毒，而七叶霖铃认出了第五梦用来威胁萧醉墨的是师姐的好友，桃衣。
不过她自认为她的谎言已经天衣无缝了，只是这个萧醉墨为何只问了她几个问题，就知晓了自己并不是路过？
“我在洛阳见过你，我知道你认识桃衣，你师姐给桃衣下毒的事情我也知道。”见七叶霖铃疑惑的看着自己，萧醉墨双手抱在脑后，躺在了大石头上：“万俟姑娘并不是背信忘友之人，此前我替桃衣解毒之后，暗地里派人调查过，万俟姑娘似乎颇为心仪第五梦。今日第五梦设下陷阱要抓我，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了。只是我还有一些事情不甚明白，不知道七叶姑娘能否为我引见万俟姑娘？”
听他这么一番说道后，七叶霖铃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她怎么忘了他是以足智多谋名动天下的狐狸公子呢，自己那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的借口在他眼里，恐怕不值得一提吧。
“师姐如今被师傅关在思过崖，可是峨眉不许男子进入，恐怕是有些困难的。”七叶霖铃闷闷的说着，将手中清洗干净的药草整整齐齐的放进了药篓中。
正想跟萧醉墨道别的时候，看到萧醉墨闭着眼睛躺在大石头上，一副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的样子，便心生捉弄之心，掬了一捧水在手中，悬在萧醉墨脸的正上方，一滴一滴的将水滴到他的脸色。
萧醉墨冷不丁被她吓了一跳，睁开眼，只见眼前一抹白色拂过。
定睛一看，一个白发女子正将手捏在七叶霖铃的喉间，神色皆是狠戾，道：“萧醉墨？你应当知道桃衣那小妮子在哪里吧？”
萧醉墨皱眉，来人竟然是巫如是。
“你找她做什么？”萧醉墨问道。
“呵呵，我找她，自然是有我的目的，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就杀了她！”巫如是说着，捏着七叶霖铃的手指又用了几分力道。七叶霖铃只觉得喉间似有鲜血涌上来，她喘不过气。
“她在第五梦手里。”萧醉墨说着，拍了拍衣服下摆，道：“应该是岑默对你做了什么吧，否则你不会帮着岑默找桃衣的。”
“呵呵，我堂堂极恶仙怎么可能着了岑默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的道！”她说着，捏着七叶霖铃的手反而松了几分：“你跟我去找第五梦，若是在第五梦那里找不到桃衣，我杀了你们两个！”说着，她的眼睛蓦地变得通红，样子颇为骇人。
“咳咳咳咳……”被她松开的七叶霖铃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却冷不丁将自己呛出了一连串的咳嗽。
萧醉墨伸手扶着七叶霖铃，看着神色异常的巫如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远处，夕阳只剩下半张脸胖挂在山上。似乎一望无际的小黄花此刻，也少了白日里那份灵动的感觉。而流水潺潺，却莫名的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衬得更加紧张了几分。
“第五梦应该在春秀宫。”萧醉墨说着，习惯般展开扇子摇了起来。只是他不动声色的将七叶霖铃护在了身后。
巫如是眼中的的血红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
七叶霖铃只觉得有些怪异，便想都不想，大着胆子越过了萧醉墨，抓起了巫如是的手，将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你干什么！你想死吗！”巫如是冷不丁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吵七叶霖铃的天灵盖拍去。
萧醉墨见状，急忙合起手上的扇子，向前一伸，将她的掌势挡住了。接着，他伸出另一只手，将七叶霖铃重重的扯回了自己身后：“巫小姐，我敬你也算是个前辈，怎么，竟然不懂得江湖规矩，不得对医者动手吗？”话毕，眼角瞥了一眼七叶霖铃。只见她皱着眉头，没有一丝惊骇的样子，反而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哼，若不是她突然抓了我，我会对她动手吗？”巫如是有些气结。多年的警惕生活让她方才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却也没想到，这个武功低微小姑娘，竟然是个医者。
“不对，你好像是中毒了，而且还是虫毒！”正在萧醉墨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七叶霖铃的声音却传来了。声音中没了方才与萧醉墨说话时候的笑意，反而多了许多凝重：“你不能动，否则虫毒顺着血液进入心脉，你就没救了！”说着，七叶霖铃低头掏了掏她挎在腰间的小布袋，这回，她掏出了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向巫如是，道：“这个是我一次偶然得到的护心洗脉丹，你先吃下去，至少能够缓解一下毒性。”
只见巫如是听到她说到护心洗脉丹的时候，稍微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冷不丁捏上了她的脖子，厉声道：“你怎么有护心洗脉丹！和护心丹有什么不同！”
一旁的萧醉墨吓了一跳，急忙上前就想攻击巫如是，可是却听到七叶霖铃艰难的声音：“护心丹……只能控制……毒……不能控制……虫……”
“巫如是，你赶紧给我撒手！”萧醉墨见七叶霖铃的脸色逐渐酱紫，便急忙说道。他也想对巫如是动手，可是他怕一不小心巫如是便拧断了七叶霖铃的脖子。
“是么……是她骗了我……”巫如是听完七叶霖铃的话后，便松开了手。颇为有些失魂落魄的后退了一步，然后接过七叶霖铃的护心洗脉丹，想也不想就吞了下去。
“岑默给我下的毒，那不是毒，是虫蛊。”巫如是吃下那丹药后，便开口说道。“我一个人孤独了好些年岁，虽然总是抓好多人来陪我作乐，可是我的心还是孤独的。”
“直到两年前，我在苏州桃花林，遇到了岑默。”
“当时，她正在弹琴。她的琴技不算太好，但是我却听到了一丝同我一样的孤单。她见到我后，并没有像别人一样，被我的白发吓到，反而笑着对我说，我真特别。”
“后来，我就将她打晕带回了我的阴阳宫。后来她醒了，却没有生气，反而赞我的阴阳宫与众不同，就像我一般。”
“可能是孤单了太久，可能是岑默给我太特别的感觉，总之，我没有像对待别人那样对待她，反而将她视如珍宝，也答应替她复仇。”说到这里，那魔女巫如是竟然闭上了眼睛，一滴血红色的泪滴顺着她绝美的脸庞缓缓滑下。再开口，已然十分的杀意：“可是她不过是我的一个玩物，竟然背叛于我！那日在洛阳，我被你们所伤，她却要回去照顾范坚强！后来华山论剑之上，范坚强被夏良笙杀死！她竟然要我去杀了夏良笙！我不愿，她还趁我防备松懈之时，对我下了虫蛊！”
巫如是说着，眼中不停的冒出血红的泪滴。七叶霖铃见状，心中酸涩，便从那挎在腰间的小布袋中掏出一方手帕，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珠。
怪异的是，巫如是流了一会儿血泪，那泪滴竟然不再如血一般了，而是像正常人一般清澈。
“因为修炼的是阴阳魔决，所以我的泪水都是血，你别害怕。”巫如是见到七叶霖铃和萧醉墨似是惊愕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不是……你的眼泪变清澈了……”七叶霖铃喃喃道。巫如是闻言，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如纸。可能是察觉到了巫如是的异常，七叶霖铃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又替巫如是号起了脉。
可她一边号着脉，一边却把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巫如是几番想开口问她，可是却都张了张嘴，什么都没问出来。
“好奇怪，你有身孕了！”七叶霖铃说着，“只是我不是很确定，孩子好像是……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