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凶多吉少
悬崖下有一条河，深不见底，不知通往何处。
独孤绿持着长剑立于四人面前，面对的是几百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她的脑子从未如现在这般乱过。她想起了夏良笙，想起了桃衣，想起了无念，想起了很多很多人。原来在生与死的面前，背叛和欺骗，竟然没有那么重要了。
她甚至想，若是这一刻夏良笙站在自己面前，她一定亲口对他说一句：我原谅你了。
直到现在她才想起，这么多年来，从始至末，他夏良笙都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情话，没有对自己说过爱的是她。所以算起来，他并没有负了自己。
独孤绿看着逼近的长矛，不由得笑了起来。
是啊，从头到尾，夏良笙都没有对自己说过喜欢或者是爱，是她自愿留在他的身边，怪不得他。
而如今，她已是独孤绿。
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的独孤绿，注定要双手沾满血腥的独孤绿，是此刻，面对着几百个冰冷矛尖的独孤绿。
她抬起的时候，正好看到身侧的墨言昔冲了出来。手在纤纤细腰上一抹，抽出了那条如蛇一般的长鞭，越过她身旁，狠狠的甩向那些士兵。
“啪！”
“快走！”墨言昔冲独孤绿大喊了一声，将她往自己身后推了一把，手中的鞭子又挥了出去：“你不能死在这里！你还要杀了金建华，你还要为那一百来条性命报仇！”墨言昔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长鞭，背对着独孤绿，咬牙切齿的说了这样一番话。
身后的暮逸辰此刻若不是被李小新揽着，已经冲到了墨言昔身旁。李小新无奈的看着墨言昔的背影，想起了方才她在自己耳旁悄声说的话。
“跳下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被洛阳王抓到，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你的伤势承受不起水流的冲击！”
“所以今日我注定要留在这里，为你们争取一点时间。”
“言昔！”
“不必劝我，我意已决。”
“不行，你要是死在这里，谁来看绿儿为你娘报仇雪恨！”
“那就让暮郎替我看吧。”
看着墨言昔的衣裙逐渐被鲜血浸透，暮逸辰几乎将嗓子喊哑。他手中紧紧的握着墨言昔方才塞给他的那个镯子，想要扑上去替她挡下那些伤害，可是却被李小新紧紧的抓住，不能移动半分。
墨言昔又一次中了一刀后，恶狠狠的将赖在她身侧不愿离去的独孤绿推到了身后，道：“你什么忙都帮不上，还不快滚！”
猛不丁被她推搡了一把，独孤绿向后趔趄了几步后，被一个大掌抓住了。紧接着，李小新带着他们二人，朝墨言昔道：“言昔，来生再见！”
“来生再见！”
“我不走！我死也要与言昔在一起！”被李小新制住的暮逸辰失控大喊，甚至一低头，狠狠的咬上了李小新的胳膊。只可惜李小新只是吃痛的皱了皱眉，却并未放松一点。他铁壁李的称号，也不是白来的。
听到暮逸辰这句话，墨言昔只觉得心中一痛，各种滋味涌上心头。下手瞬间又狠辣了许多，将这一波士兵击退后，她急忙退至他们身旁，抱着暮逸辰痛哭：“暮郎，言昔此生有你足矣！”
话音才落，她双眼蓦地睁大，低头一看，一柄长矛透胸而出，矛尖正指着抱着墨言昔的暮逸辰。
“不！”暮逸辰大怮！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焚心蚀骨的痛楚，仿佛一把尖刀插）进了自己的心中、脑中、四肢百骸中，反复的搅动着他的血肉，让他痛到愈发清醒。
墨言昔一掌拍在自己的肩头，生生用内力将那贯穿自己的长矛震了出去。她在暮逸辰唇边留下一吻，紧接着，将他狠狠的推到了李小新怀中：“暮郎，替我活下去。”
暮逸辰只来得及听到她这最后一句话，便被李小新带着，朝悬崖上跳了下去。
“言昔！”
最后，他只看到墨言昔单薄的背影，精疲力竭的挥舞着长鞭，替他们争取最后一点时间。暮逸辰感到身子腾空的时候，正好看到墨言昔被十几个长矛贯穿了身体。她终于疲惫的丢开了手中的鞭子，回头看向半空中的暮逸辰，给了他这辈子最后一个笑容。
“言昔！”
我还来不及将你拥入怀中与你长相厮守，便要与你阴阳永隔此生不见。言昔，你怎能这般狠心，让我独活于人世，苦受这余生的折磨。
一月后。
洛阳王府突然遭到不明身份之人攻击，一夜之间，死伤百余人，就连伙房的帮厨都不能幸免。只有那洛阳王因巡视军营，夜宿于外，得以幸免。但是也因为洛阳王不在府内，带走了府内一半的人手，才导致王府一夜之间，被屠了满门。
据说那洛阳王的几房妻妾和孩儿更是思想惨烈，均是身重数十剑，剑剑透胸而过。正在众人纷纷猜测何人所为之时，一名清绝出尘的女子自王府内走出，身侧有一高大男子，背上背着大刀，双臂肌肉横生。
“我名独孤绿，还望众位告知洛阳王爷。百里绫死了，独孤绿还活着。”话毕，不待众人反应，便与那男子一同腾身而起，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待那官府士兵带着匆匆而回的洛阳王赶到的时候，独孤绿已经离开了。他从百姓口中听到了这句话，心中更觉怒不可遏。当日他想着河水又深又急，只是派人草草搜索了一番便打道回府。想不到他马上就要带军逼宫之时，那百里绫竟然会挑到这个空子，灭了他满门。
“可恶！”洛阳王站在自家府内，看着遍野横尸，浑身上下都是冰冷的杀意。
苏州，捻桃山庄。
桃衣正在山庄内的演武台上练剑，萧醉墨沐浴着大好的日光懒散的摇着扇子看着她。自从她那日处理了岑默之后，桃衣便正式接手了捻桃山庄。继而，又给江湖各大势力、各大高手广发请柬，邀他们一个半月后前来捻桃山庄，参加她与萧醉墨的大婚典礼。
她也给南宫世家发了请柬，后来收到了南宫离的亲笔回信，说届时一定会携上官大小姐出席。从那以后，她便日日都在演武台练剑，从晨光熹微练到暮色沉沉，除了吃饭时间，她几乎从未停过。每每都把自己累到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才任由着萧醉墨将她扛回去。
可今日，桃衣却反常了许多。她先是睡到近午时才起，用过饭后甚至还过问了一下她交给山庄的那些生意如何，后来才到了演武台。如今距离她开始练剑，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她就如以前一般，并未停下。可是萧醉墨却感觉到了，她似乎在等什么。
正在萧醉墨出神之际，桃衣举着长剑就朝他刺来。
萧醉墨一惊，急忙拿扇子去拨，却见桃衣竟然顺势就贴了过来。萧醉墨反应极快，急忙将身子后仰，桃衣的剑便贴着他的面上划了过去。接着，萧醉墨手掌在地上一撑，顺着她的剑势回了个身子，抱住了桃衣的腰。
桃衣却也不慌不忙，左脚朝后踢了去。
萧醉墨见状哑然失笑，这不是传说中的断子绝孙脚吗。
“这招是新悟的么？”萧醉墨一边挡住她的攻击一边笑着问道。
“正是，这招还没有名字，要不要给它起个名？”桃衣笑着问道，并不理会萧醉墨有些无奈的表情，只是手中的攻击却停了下来。
“看你这招剑势绕来绕去的，不如就叫百转千回心底事？”萧醉墨微微叹了口气，收起了扇子走到她面前，替她捋了捋头上的乱发如此说道。
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怕这一招剑法之中，藏满了她无尽的哀伤与失落吧。这样想着，他又笑了笑：“还有半个月就要嫁给我了，届时我会请我叔伯兄弟出席。唐姥姥也会来，你不用害怕她知道我们的计划，她问什么你都如实回答就好。”
听到萧醉墨这么说，桃衣有些诧异：“难道你不怕唐姥姥对你的部下不利吗？”
闻言，萧醉墨反而笑了起来：“无事，只要我一日还在唐门，唐姥姥就不会对他们怎样的。”话毕，他看了看日头，又道：“前些日子我收到洛阳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洛阳那附近出现了一个无情仙子，脾气极差，一言不合就要将人打得落花流水。她自称独孤绿，我怀疑，她就是百里姑娘。”
闻言，桃衣愣了愣。此前她曾听百里绫说，墨言昔经常给她说大漠鬼城上一任城主的事情，好像那位城主就是复姓独孤。想到这里，她连忙问萧醉墨：“你可知道，大漠鬼城上一任城主叫什么？”
“独孤莫邪，二十年前病故了，现在的城主是他的义弟，怎么了？”萧醉墨听到她的问题，不由得有些疑惑的问了一句。继而便如同想起了什么一般，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桃衣，道：“你是说，百里姑娘是独孤莫邪的后人？”
“你上次说，大漠鬼城的继承人，守洞老人弄的是什么标记？”桃衣说着，抽出剑在地上刻了一个鬼脸，问道：“是不是这样的？”
萧醉墨盯着地上的图案，虽然刻得十分粗糙，但是那却正是大漠鬼城的标记：“你见过？”
“在绫子的后颈上！”说着，桃衣沉下了脸。
此刻，萧醉墨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们失踪后第二天，便出现了两个与你们打扮一般无二的尸首，只是已经面目全非。洛阳王说，你们二人本奉师命临时赶回大漠，只是在洛阳城外不幸遭到毒手。我将我们二人大婚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有人带着疑惑去问洛阳王，他说当时死的是百里姑娘，你只是重伤昏迷，已经无碍了。”
“怎么这么奇怪？”桃衣皱着眉头轻声嘀咕了一句。
“我也觉得十分奇怪，但是仔细一想，便也了然了。”萧醉墨说着，收起扇子在她头顶敲了一下：“记不记得那个假扮暮逸辰的人？”
“啊……那是皇上。”桃衣猛不丁被他敲了一下，有些不满的瞥了他一眼说道。接着她收起剑，朝演武台下走去：“好饿啊，我想吃点儿花糕。”
看到她这般模样，萧醉墨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她应当是想通了。这样想着，萧醉墨便笑了起来，摇着扇子迈开步子，一派出尘的模样，朝桃衣走去：“知晓你最喜欢花糕，方才我已经让小厨房给你做了。”
听到他这般说，桃衣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俏皮的笑：“噢~现在可会献殷勤了。”
闻言，萧醉墨笑得更开心了：“那是自然，不知未来夫人可还满意？”
听到这句话，桃衣的脸颊红了红，继而冲他做了个鬼脸笑道：“满意满意，赶明儿你再给本夫人找几个貌美如花的小妾供我玩耍，本夫人一个高兴，说不定赏你十几二十个眉清目秀的小倌儿呢~”
萧醉墨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这桃衣也不知道是和巫如是相处久了还是怎样，竟然说出了这番话。
正在他愣神之际，桃衣已经走远了去。萧醉墨也不耽搁，脚下轻功一踩，便轻松的追上了她。
“方才你说，你仔细一想就觉得洛阳王那番话你已了然了，那说与我听听呗。”桃衣所住的屋子在一个小院子里，此刻她正坐在屋前的石桌旁，优哉游哉的吃着花糕。而萧醉墨此刻就坐在她对面，正在与她对弈。
“若非洛阳王主动请求，招揽武林人士的事情皇帝大可交给锦衣卫去办。而王爷主动请求的话，皇帝自然不能拒绝。”说着，萧醉墨落下一子：“你看你这招棋，我不过做了一个最简易的骗着你就上当了。”
听他这么说，桃衣仔细看了一眼棋盘，便笑着道：“是啊是啊，你惯会骗人，我上当也没什么稀奇嘛。”话毕，她又捻起了一块花糕放进了嘴里：“接着说刚才的。”
萧醉墨看了她一眼，眼神中藏着些许笑意，又道：“王爷办事，皇帝定然不那么放心，所以便假扮成了暮逸辰前去参加华山论剑。若是我没猜错的话，真的暮逸辰就在洛阳王府内。”说着，又往棋盘上落了一子。
“既然是皇帝要假扮暮逸辰，为什么不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呢？”桃衣咽下了嘴里的花糕，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当今皇上宅心仁厚，自然是不愿意怀疑自家人。他这么做，也是在试探洛阳王。若是洛阳王没有别的动作，他自然就会放心，可是洛阳王不仅有别的动作，还动作特别多。”
“噢？这是何意？”桃衣闻言，终于认真了起来。
萧醉墨看她睁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自己，眼中尽是满满的疑问，便笑道：“原先我还有些想不通，为何岑默能在洛阳王府后院设下埋伏，还能将手伸到王府里。现在一想，若是如果所猜测的那般的话，一切便都能解释了。”说着，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扇子，指着棋局道：“你输了。”
闻言，桃衣皱了皱鼻子，索性将棋子一一捡好，边捡边道：“我也就才跟南离学过几个月的棋，能赢你就怪了。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阳王广发英雄帖邀请天下豪杰，本来他就代表着朝廷，可是他又去请了圣旨，前去塞外请两位将军。他或许是为了避免圣上疑心自己对众多武林高手有所企图，但是我想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吧。”说着，萧醉墨端起茶盏饮了口茶，才继续道。
“若我没猜错，洛阳王真正想招揽的不是天下豪杰，而是塞外那两位将军。”
“你是说……”桃衣闻言，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没错，洛阳王已有反意。若非如此，他不会主动请缨参与华山论剑，更不会在华山论剑会场部下那么多杀手。只可惜，最后两位将军没来，却来了你们俩黄毛丫头。”
“杀手？”
“不错，那日你走了之后，我本想去会场找南宫离的，可是才走到入口就看到夏良笙杀了范坚强，而在夏良笙走了之后，百里姑娘在墨言昔的陪同下也离开了华山。傍晚时分，整个会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许多杀手。虽然后来查出来是鞑靼混进来的人马，但是洛阳王的嫌疑还是最大的，毕竟洛阳是他的地方，想让谁进来，也是他说了算。”
“竟有这等事，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桃衣说着，想起了那日清晨，南离告诉自己，一旦有危险就躲到假暮逸辰身后去。现在想来，竟然不是因为假暮逸辰武功高强，而是因为他身旁才是最多武林高手的地方。
“洛阳王应当是没有与两位将军达成一致，所以你和百里姑娘应当是十分危险的。所以我想，那日论剑盛会上，南宫公子那般做法，应当也是为了护你周全。”萧醉墨说着，拿眼睛看了看她。只见桃衣听了这番话，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其他的反应。便继续道：“那日之后，我也找不到百里姑娘。之后我便将论剑之事交予门派长老，寻你去了。”
“后来呢？”桃衣正听得起劲，猛不丁没了，便急忙出声催促道。
“后来的事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我估计洛阳王本想趁着那次机会顺便将你们二人除掉的，可是你们二人倒好，一前一后的离开了论剑台。洛阳王便只好专心的刺杀皇帝了。之所以伪造你们的尸首，估计是想让消息传回大漠，让两位将军对皇帝生出嫌隙吧。”
“我师傅哪有那么笨。”
“你想想，洛阳王既然一开始就对你下手了，定然是花将军已经知晓了他的图谋。否则王爷为何会对你下手？明明讨好你还有机会与花将军合作才对。”萧醉墨说着，抬起手，替桃衣抹去了嘴边的糕屑。
“可是既然我师傅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还不通知我赶快回去？”
“可能花将军已经修书皇帝，请他照顾好你们二人了呢？”说着，萧醉墨又笑了起来。
闻言，桃衣陷入了沉默。那日在论剑台上，皇帝假扮的暮逸辰确实对她们二人说过，有危险就站到他身后去。后来的事情，虽然看上去是南宫离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而对天下人许下迎娶上官嫣儿的誓言，但是仔细一想，似乎南宫离与上官嫣儿的亲事来得太过突然了。
突然得，就仿佛是为了刻意伤她一般。
可是接着，她瞪大了眼睛抓住了萧醉墨的胳膊慌张道：“按你的说法，若是无情仙子就是绫子，她现在就在洛阳，岂不是很危险！”
“据说一个月前，洛阳王府进了三个刺客，皆丧命与护卫手下。”萧醉墨反手将桃衣扶住，叹了口气，如此说道：“恐怕百里姑娘已经凶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