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她眉间的疲惫后,季璟然朝着唐管家颔首:“不用再麻烦了,我们先休息,剩下的事明天再说吧。”
“好的,有事请您叫我。”唐背着一只手鞠了一躬,转身便朝着大厅的位置走去,原地只剩下了季璟然和程稚心。
“你好好休息,估计这两天倒时差会有些辛苦,会诊也许要几天之后了。”
季璟然听着她的叮嘱,唇角却没有什么笑容,他看着女孩清丽的眉眼,那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是一股化不开的悲伤。
即使一时半会被藏起来了,它也依然存在。
“心心,你……”男人开了口却又迟疑了,沉默半晌后才在女孩略微疑惑的目光中一笑,“你也回去好好休息吧,晚安。”
程稚心看出方才他似乎另有话要说,但既然这人改了口风,那她自然也不好意思多问,点头之后提起地上的行李便转身离去,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季璟然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口,房间底下的缝隙中亮起微光,门被一声轻响合拢后,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刚才他想说的是什么呢?
他想告诉程稚心不要难过了,他也会努力配合治疗,总有一天也会再重新站起来,也能……也能重新给她幸福。
但是话到嘴边,他却说不出口了。
他害怕她已经有所稳定的情绪,会再度因为被提起的那个男人而波动起来。他就是这般胆小,即便打定主意想要跟她重新开始,也没有胆子去试探那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
沉默地垂下眸,男人慢慢地后退到阴影区后,将门慢慢地关上。
程稚心听见对面门关上的响声后,叹了口气,将自己带来的行李箱打开,平铺在地上,开始整理里面的东西。
行李箱不大却被塞得满满当当,除了衣物以外,还有一些她惯用的生活用品。
将叠得整齐的衣服拿出来,走进衣帽间,刚打开衣柜却发现里面已经塞满了衣服,若不是这些衣服吊牌还没有剪,她恐怕还会以为这里已经有人住了。
程稚心皱了皱眉,将另外几个衣柜以及下面的抽屉打开,便发现了里面同样被塞得满满当当,甚至一个抽屉里面的宝石胸针差点闪瞎她的眼。
叹了口气,程稚心将一个衣柜清空,放上她的衣服,至于其他的她一件也不会去动。
她来这里是为了季璟然,又不是来度假的。
程稚心阖上门,出去将行李箱里的其他东西也拿了出来,诧然发现钱包里还有一些现金。
墨西哥一般用信用卡支付,现金倒是少用,因为就连美元在这里都不是通用货币。
程稚心只好去看了看自己的卡包,里面几张信用卡都还在,但一堆普通信用卡中,一张精致的黑色卡片尤为显眼,程稚心一阵失神,忍不住颤着手将它抽了出来。
百夫长黑金卡。
卡片上的人头印刻在上,亘古未变,和他当初交予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信不信我把你的卡给刷爆!”
——“那你运气真是不错,一挑就挑了张无限额的。”
男人低沉的调笑声仿佛犹在耳侧,却一瞬间就让女孩红了眼眶。
物是人非,如今这张卡的主人也从与她亲密无间到相隔了大半个地球。
程稚心摩挲了好一会儿上面的拼音,最终还是把这张卡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但她整个人的气息较之方才有了很大程度的萎靡。
行李箱渐渐地空了,程稚心手按到最底下的时候摸到了一个硬壳的素描本,将它抽了出来后,鼻头忍不住一阵酸涩。
颤抖着手将它翻开,里面每一页都是陌生人对他们的祝福——属于他和她的祝福。
画面一页页地翻过去,里面被夹着的几张照片一松散便掉了下来,程稚心捡起来一看,便瞧见了人群中男人抱着她沉着应对记者的模样。
后面还有那天在医院病房里他单膝跪地向她求婚的模样,这张照片被宋豊拍下来后偷偷洗出来送她做了纪念,连季宸宁都不知道。
她眼泪再也忍不住,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但看着照片中有些紧张的男人,又有些想笑。
后面还有一张照片是单人照,是季宸宁当初为了她接受杂志采访时拍下来作为插画的照片,被她给洗了出来。
这几张照片陪着她漂洋过海,在异国他乡成了她心底唯一的慰藉。
程稚心擦了擦眼泪,小心翼翼地将照片夹了回去,然后把这本素描本压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等到所有事情都整理好后已经接近凌晨三点,但程稚心洗漱完躺在床上,却没有一点困倦的感觉,因为这会儿南城也不过才下午一点而已,她体内的生物钟还没有调整过来,所以即便身体疲惫,也没有要睡觉的意思。
一直捱到了清晨,天边出现了一丝亮光,程稚心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没人打扰,一直到下午,程稚心才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头发,迷糊间感觉到了别墅里似乎已经活跃起来了,忍不住一拍脑袋,瞬间惊醒。
明明是来照顾人的,结果她却在这里呼呼大睡。
她连忙洗漱好,穿上衣服出去,出了门便见有佣人正在仔细地擦角落边的花瓶,看见她时低头用蹩脚的英文说了句“早上好”。
程稚心点头回了一句,反身到了大厅里。
昨晚光线较为黑暗,而且她精神疲惫,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里,这会儿下来再看这栋房子,有一种站在历史漩涡的错觉。
“程小姐,请问您要用餐吗?”
身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视线,程稚心转过头去,便见唐正在她背后微笑着看向她。
“麻烦您了。”的确有点饿,程稚心也没有拒绝,她目光一扫便问,“璟然呢?”
“少爷在花园里。”唐躬身回答道,顺便让身后的佣人开始准备下午茶,“您可以去找他,带着他回来一同用些餐食。”
程稚心点点头,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墨西哥四月到九月是雨季,这会儿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被人用水墨画渲染了一般,不过下雨的时候一般在早上或者晚上,白天也不太可能下雨。
程稚心踩着小路去别墅后面的花园里找季璟然,有别于南城的温婉,这里的花园里也入乡随俗地种了一些仙人掌以及芦荟等植物,除此之外便是低矮的灌木以及大丽菊。
她穿过这些灌木丛看见季璟然的时候,他正坐在轮椅上给这些至于浇水,身后还跟着一名随行人员。
喷壶中的水在空中划过轨迹,落在植物上成了颤巍巍的露珠。
许是注意到了有人在看着这边,季璟然转过头来,眸中像是流星划过似的亮起了,他温和地笑笑,冲着程稚心招了招手:“你醒了?”
“刚醒,起晚了。”程稚心有些不好意思地走过去,说好是来照顾人的,结果需要照顾的都已经起床了,他还在呼呼大睡。
“时差倒不过来是正常的。”季璟然笑了笑,“多休息几天便正常了。”
其实倒时差要么就不睡,要么就多睡,但他舍不得让程稚心刻意矫正,倒不如顺其自然,反正多花一些时间也能恢复正常。
程稚心点点头:“唐让我来叫你吃点东西,现在回去吗?”
“等一下,还有一点水。”季璟然晃了晃喷壶,转动轮椅到了另一块地方后,举起手将最后一点水贡献给花园。
程稚心透过水流看她他沉静的模样,心里有些欣慰,第一次觉得出国也许是个正确的决定。
至少季璟然在这里会得到最好的治疗以及恢复,比起国内那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来说可好上太多了。
这里也许是他另一个新生的地方。
三天后,程稚心陪着季璟然前往了一家私立医院进行检查和治疗,当天这家医院里汇集了一些来自各个国家最顶尖的神经科医生,并针对季璟然检查结果进行了会诊,最终确定了一个短期和长期的治疗方案。
回程的路上,程稚心拿着单子松了一口气:“医生说只要肯积极配合治疗,还有能站起来的可能性。”
“嗯。”季璟然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得知了站起来的可能性后,他心情也渐渐地松缓了,盯着女孩单纯的侧脸,他还是没忍住开口,“心心,如果我好了,我们能不能……”
能不能重新开始?能不能永远留在这里?
程稚心虽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没来由的第六感还是让她有了些猜忌。女孩浑身一僵,盯着单子沉默了。
季璟然唇角的笑僵住了,他如何能看不出来这是程稚心在以自己的方式对他的话进行着无声的躲避和抗拒?
心情一下子从喜悦的高峰坠入了寒地,所有的憧憬最终都化成了泡沫,荡然无存。
男人微微垂下头,不再多说。两人都保持着沉默,车厢中气氛的凝滞连司机这个听不懂中文的墨西哥人都感觉到了,但语言不通,他也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