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凌空。
入眼是一座雄伟壮丽的城池,放眼望去,高大的城墙竟望不到边。黄沙的干涩和一缕若有若无的血气充斥着这死一般的沉寂。
黑压压的方阵,站在距离城墙不到一百丈的位置。全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士兵,此刻每一人都肃穆而立,万人如一人,仿佛狩猎前夕的猛兽一般,安静地蛰伏着。
抬头看向城墙上那两个烫金大字‘云京’,赵青羲感觉内心一阵压抑和憋屈,但似乎又有一股豪气,自肺腑而出。
目光再往上,看到的是飘扬着的绣着‘龙’字的旗帜,他紧咬牙关,额头青筋直冒。将目光移开,赵青羲长舒一口气,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回到半年之前,西域苍州城,也叫做安西都护府。
夜深沉,但丝毫阻挡不了全城人民的喜悦,就在当天下午,安西王赵青羲征西楼部落凯旋而归,带回来堆积成山一般的金银财宝。正当召开庆功宴,众人都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哨兵却带来了一个消息,城外一只扬着‘云秦’字样旗帜的车队,被北境狼族游骑追杀。
作为云秦的安西王,赵青羲立刻派骑兵队去营救。在这个时刻,谁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庆功宴继续进行着,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小插曲罢了。
厚实的城门缓缓打开,一只略显破落的车队在苍州游马的护卫下缓缓驶进城来。在看到马车上那个镶金边的‘赵’字后,赵青羲面露惊讶,放下酒杯,急忙迎上前去。
别人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个标志,只有云秦皇族嫡系才能用,哪怕是他自己,都只能用银边的‘赵’字。
回想起上个月才送到的关于武帝驾崩的消息,结合眼前这一幕,赵青羲脑海中只回荡着一个声音:
出大事了!
从车后走出来了一位老者,略显狼狈,哪怕已经疲惫不已,但依然挺直着身躯,给人一种顶天立地的错觉。他向赵青羲微微行礼:“谢安南王殿下。”
“李丞相,怎么……”
“接下来老臣要说的,希望安西王有个心里准备。”李繇眼里带着几分悲愤:“子秋叛国,带着五万云秦军和八万月苍军倒戈,为征荣地,云京本就防守空缺,纵然八千禁卫战至最后一刻,也未能阻止叛贼……宫廷禁卫将皇子和我等从密道送走,却在城外遭遇埋伏,大皇子、三皇子身陨,就连四皇子他……也在一天前被狼子……”
虽然早有预料,但赵青羲还是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我们云秦……镇南王那边呢?”
“镇南王刚攻下荣国国都容岭,元气大伤,未能及时回援。”李繇嘴角有几分苦涩,任谁也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
“该死!”赵青羲拽紧了拳头,额头上青筋暴露:“剩下的皇子呢?”
李繇叹了口气道:“一个月前,老臣与二皇子、四皇子逃出云京,往西行来,却遭到狼子埋伏,四皇子身亡,二皇子重伤,如今就在车上……”
“怎么不早说……快叫医官过来!”赵青羲回头吼了一嗓子,继续问道:“五皇子呢,他没事吧?”
先帝并未立过太子,但根据云秦的传统,从来都是立贤不立长,在赵青羲看来,五皇子才是最有希望继承皇位的那一位。
“五皇子陛下,向南去了。”李繇道。
“虞荣两国吗?也好,镇南王在那边……”赵青羲抬头望向天空,大漠的夜空如此纯净,漫天繁星尽入眼帘。
“王爷,二皇子……属下无能,请王爷恕罪!”医官只是上车看了看,就退出车厢,走到赵青羲身前跪下。
李繇面露惨笑,原本笔直的腰杆,此刻佝偻下去。
赵青羲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向现在这般冷静过,只是站在那里,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良久,他低吟道:“在这西域待的时间也够长了,该回去了……”
……
“全军听令!”赵青羲拔出了宝剑,剑指天空:“随本王,一同收复云京,卫我云秦荣光!”猛地将宝剑向前一挥,身后号角响起,战鼓如雷鸣般响彻,刹那间,打破了整片天地的沉寂。此时城墙上的叛军士兵,连拿着兵器的手都在颤抖。
如今的云京,别看城墙上站着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但只是外强中干罢了。安西王率领的云秦军势如破竹,从出现在叛军视野中到兵临云京,不过大半个月的功夫。叛军的主力,此刻还远在江遥与镇南王麾下的镇南军对持,根本无法在短时间内回防。
高大的城墙面对整齐划一的云秦军方阵和撞城锤等攻城利器,竟没有丝毫抵抗力,厚实的城门没有坚持住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被攻破。
此战,宣告了自子秋云京称帝后,龙国仅仅半年的短暂统治期即将走向坟墓,也向天下人昭告着,云秦的回归。
……
“禀报大将军,末将已经派出人马安抚一众百姓。”
“禀报大将军,叛将子秋之子子梁据守云天宫,拒不投降,现我军已突破正门。”
“禀报大将军,云京东北部发现小规模叛军踪迹,请指示。”
“禀报大将军……”
此一战,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半边天被夕阳染红,赵青羲才带着一干人马踏入云天宫。
云天宫依旧桂殿兰宫,但较比他记忆中那个云天宫,却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除了他们一行人,云天宫里只有尸体和打扫战场的云秦军。
缓步走入大殿,较比云天宫的其他地方,这里算是干净了许多。赵青羲走到龙椅前,单膝跪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身后的一群人见主帅跪地,也跟着跪下。
半晌,赵青羲站起身,红着一双眼:“回桓王府。”
“是。”
三天后,桓王府后院。
赵青羲缓步走在池塘边上,身旁是前云秦丞相李繇。
“一别云京十余载,这桓王府,却和当年一样呢。”赵青羲微微感叹:“只是物是人非,这云京,已经不是当初的云京了。”
桓王是他刚出阁封王时的封号,后来他被派去西域,封号也就改成了安西王,但云京这座府邸,却没有因此改名。
“是啊,云京可真是变了不少呢。”李繇扶着长须,回忆着曾经的种种:“成帝武帝在的时候,中原哪个国家敢看不起咱云秦,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向我云秦结盟。而武帝一驾崩,短短不到一年时间,毁约的毁约,叛变的叛变,唉……”
“还记得三百年前的晏国吗?”赵青羲突然问道。
李繇一愣:“当然记得,不知王爷为何突然提起晏国?”
赵青羲笑道:“当时的晏国可是一个相当于现在曲国一样的小国,夹在月苍国和锦国两个夹缝之间,却在‘狂徒’子正的带领下一跃成为中原最强的国家。就连诸国联军也抵不过晏国之威势。”
“是啊,那时的晏国可真是举世皆敌,却又有举世皆敌的能力,不得不佩服。”李繇叹息一声:“可惜子正太过狂妄,竟然想一统天下,犯大不敬改国名为龙国,还屠灭了昊王室,呵呵,终究晏国消失于历史了。”
“也不算消失于历史了,这不,子秋那叛将又扬着‘复兴龙国’的旗帜犯我云秦了。”赵青羲淡笑一声。
“王爷为何将子秋那逆贼与晏国一论,老臣以为这是对历史的不敬。”李繇脸色有些变了。
赵青羲对李繇摇了摇头,轻声道:“李丞相误会了,本王的意思是,若彻底灭了‘子’氏一脉,那任谁再想打晏国的旗帜都没法了。”语气虽轻,但李繇可以听出赵青羲这句话里浓浓的杀气。
“是老臣冒昧了。”李繇歉意地对着赵青羲拱了拱手,继续说道:“那么依王爷之意,是彻底灭了子秋一脉?”
“这是必然的。”赵青羲抬头望向天空,背负双手道:“我云秦建国七百余年来,从未受过如此之辱,哪怕三百年前晏国引起的‘中原大劫’,我云秦都没有被人堵到家门口过。这是我云秦国的耻辱,耻辱就得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
“王爷所言极是,老臣同样这样以为。”李繇连声附和道。
说到这里,赵青羲叹了一口气:“李丞相,你觉得若当年没有晏国一事,昊王朝,能否持续到现在?”
李繇思索了一会儿,摇头道:“古先贤有言,世无千年之国,在晏国谋反之前,昊王朝已经持续了九百年之久,也就是说,哪怕没有晏国,也会有其他的国家崛起,然后膨胀,谋反。昊王室在蜜罐子里已经呆了九百年之久,早已经没有了千年前昊帝横扫宇内的气势,仅仅依靠着祖辈留下来的名誉地位,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说到这里,他突然感觉说多了些什么,立刻停住了。
“无妨,昊王朝已经是过去了。”赵青羲安慰道:“不过最让本王感到有意思的,是昊王朝灭亡后,诸国的反应。”
“王爷是指诸国争相称帝的场面吗?”李繇问道。
赵青羲点头道:“是的,中原十几个诸侯国,争相说自己是正统,昊王朝刚覆灭就争相称帝,是在没有丝毫作为人臣的本分。”
“王爷……”李繇忍不住想提醒一下赵青羲,云秦国的先祖也是那十几个争相称帝的诸侯国之一。
在意识到李繇的提醒后,赵青羲面露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撇开话题:“咳咳,说远了。李丞相,你不觉得武帝和子正很像吗?”
“王爷,老臣认为不要随便讨论先帝为妙。”李繇面露不善。
“哼,他是本王的哥哥,当年兄弟之间就本王和他关系最好,本王议论一下他怎么着了?”赵青羲皱眉道。
“武帝乃天命之子,是又一扫八荒六合气势之人,也是三百年来最为天骄的帝皇,没有之一。若不是武帝英年早逝,我云秦国和诸国的战争,还不知胜者为谁呢。”李繇面露严肃道。
“当年子正若不英年早逝……”话还没说完半句,赵青羲就听到了李繇不善的咳嗽声,急忙打住:“算了,不谈这些了。说说现在的局势吧。”
李繇点点头,站定在池塘边上:“如今云京、青岭、寻龙等地皆已光复,叛军唯一的据点就只剩下江遥一城而已,已经不成气候。”
“那周边各国的反应呢?”赵青羲问道。
“暂时还没有,说不定此刻消息还未传到南楚锦国等地。”李繇道。
的确,在这个时代,一个地方的消息要传到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地方,通常都是以月计数,更别说云秦军方面还在暗中封锁消息。
“但是,”李繇话锋一转:“云京周边出现了不少小规模部队,通常几十人到数百人都有,时常袭击村庄,遇见我军就跑,实则有些头疼。”
“那我们也分出一些人马,去剿灭这些捣乱的家伙,怎么样。”赵青羲随口答道。
“这个问题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我军正是人才紧缺的时刻,大部分百人将乃至千人将都缺乏这番剿灭已经追踪的经验……”
“人才方面我有考虑,本王的几个儿子,自幼跟在本王身边,皆弓马娴熟,景遥景央已经参加过好几次战斗,而景瑞景翊都差不多成年了,本王也想看看他们的实力。”赵青羲笑道。
“共派一千游骑,分做五支,四支由世子们率领,另外一支让千人将来指挥,王爷意下如何?”李繇思量道,他未见过世子们的实力,自然有几分担忧,所以主动提出再派遣一位千人将,以求稳妥。
赵青羲却摇了摇头,微微笑道:“千人将就不用了,派八百骑足以,区区乱军而已,不足为患。”
“一切王爷做主。”李繇微微看到了赵青羲眉目中那抹自信,于是拱手道。
……
“父王的命令吗?”赵景翊斜躺在床上双手抱头,嘴里还叼着一块糕点,一副悠闲的模样。
他并未和父亲赵青羲一同居住在桓王府,而是在桓王府旁找了个很久没人居住过的楼房暂住。桓王府规模本就不大,此时更是作为云秦军临时指挥部,除了几个重要将领和谋士之外,其余人都居住在附近,或租借百姓房屋,或寻无人空房。
“世子作何打算?”侍女小宁停下手中的事情,饶有兴致地看向景翊。
“初到云京还未休息片刻,就又要披甲作战,真是头疼呢。”虽然话是这样说,但赵景翊囫囵吞下糕点,从床上坐起来,眉目之间闪烁着几分兴奋之色。
小宁在一旁笑而不语。
“替我更衣,我即刻去见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