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冉清了清嗓子,星晗乖巧端正地坐在她的旁边,故作很认真的样子听着,很像是“正襟危坐”的字面意思。
只是星冉大致看了一眼,就顿了顿。
“花开得绚烂,叶绿得葱翠,万物一派生机,迎着一个最美的季节的到来。他一席玄衣,看着眼前少有的景象,平日里都太过复杂,鲜少会有一方自然。嘴角露出了浅浅舒快的笑意,原来也有那么一刻,一切都可以显得那番美好,让人可以赏心悦目。他也一样,一个憧憬美好的十五岁少年。漫步其间,轻嗅着这缕缕花香,轻看着这丝丝灿烂。只是轻闭上眼,想要感受这一切自然美好时,他那本是舒活畅快的眉头皱了起来。”星冉读到这里时停了下来,她的目光向那一行行文字之后,纠结着之后该不该读给星晗这个听不懂的孩子听,犹豫之中微微扭头,却看到了星晗已然靠着身后的树睡着了。
她淡淡一笑,轻揽过她抱在了怀里,这下她睡得更舒服了。于是乎星冉便就毫无顾忌地读给了自己听,那仿若就像是逸觞在读给她听一样。
他有些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眸,天知道他有多不情愿,是啊,天怎么会知道呢?天就是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那双眸子中闪着的是敏锐与淡定,或是因为早已经习以为常了吧!
他转身的那一刻,一张少年的清朗面庞顿时变得比冰雪还要严冷,比魔鬼还要阴寒。一种让人不战而栗的气势迅速向着四周弥漫而去,那个源头正是这个那个玄衣的少年。
有个人在梦中是一个翩翩白衣少年,眉清目朗、一笑可以温柔整个世界的少年。只是再也不敢是白色,怕……
星冉的心随着那个“怕”字一齐颤抖着,省略号啊省略号浸透了那一个字后的多少思绪?省略号啊省略号你想要诉说的那个字到底到了哪种程度呢?省略号啊省略号,我从未觉得原来你也是如此……
眸子微垂,唇间轻动“出来”,那两个字音调不高,还带些低沉,却是让人听来抖擞十分。
细小的声音渐出,他抬起的那双阴冷的眸子仿若能够穿透林丛灌木或是铜墙铁壁。一阵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他眸中带着的冷光仿若可以随着那阵冷风一起横扫而去。
四周顿时闪现出了十几个黑衣人,将他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他们皆是手持刀剑,面对着眼前的他都还迟迟未敢上前,只是面面相觑。
那十几个杀气腾腾、经验老道的黑衣人居然都被这个少年的气势和魄力震撼到了的!那该是何等的气势魄啊,让他们也会望而却步。
他扫视过他们,眸中是轻怒和不屑,冷笑一声,瞬间在手的一把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袭而出。他竟还先动手了呢!
十几人的阵仗一齐出动,只向这一个身影。
他的身形是何等矫健,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一刀,又毫不费力地避开了那一剑。只要他出剑,便会有鲜血出,血淋淋一片。
刀剑交织声混乱,那一瞬时,耳边有的只有这混战打斗声。打斗间的他眸中冰冷,没有丝毫的怜悯,出手之快,不带一丝迟疑。
片刻间,最后一个黑衣人在他的面前倒下,他轻闭双眸,耳边空静得仿若一切都荡然无存。
鲜血淋贱了那绚烂的花瓣,将她们浸染成了红色,血红色的红,红得太刺眼。他抬眸看着这些血色之花,一动不动。他冷笑,害怕了吗?再看看这一切,本是那么美好的一切,浸染上了血色之后红得也更妖娆了吗?多么可笑,到底是谁可笑?
他长剑一挥洒,一朵朵血色之花齐刷刷落地,落在血泊之中妖娆地枯去。随后,那把让他挥洒自如的长剑从他的手中以一个完美的弧度抛落,重重地插入那本是苍翠绿色间,毁了几枝又几叶。
眼中的厌恶与冰冷已达极致,凛然而去。
不觉中匆忙了脚步,不觉间凛冽了目光,不觉也不知该去往何处,不觉间心中已再增添不下一分的凄寄和悲凉了。
突然,他停下了脚步,漠然地看着眼前,有的只是几声冷哼讽刺的苦笑。
轻叹了一口气,轻得连他自己都难听到。看似冰冷,看似无情,看似残忍,可谁能懂他的那份无奈,谁可以懂他对那双沾满了鲜血的手的厌恶,谁又能懂他千千万万不愿让那一条条性命被自己亲手拈碎,谁又可以去懂这样一个残忍的人,甚至是他自己。他只好告诉自己:既然不明白,那也就无需明白。淡漠的表情,落落的双眸。
星冉轻咬着唇,轻掩着口鼻,她多想告诉他,那一字一句她都懂的,她都能懂得,她知道的,不是要原谅,只是可以体谅的,不是原谅,是体谅。
不知是何时走到了何处,他再抬眸时,只见满山星星点点,藤蔓缠绕,零零散散,不绚烂,不璀璨,不灿烂,不烂漫,不妖娆,不艳丽,甚至娇小得难以称之为美,一阵微风便可将她吹散开来。
微微徐徐的风轻轻吹来,轻得让他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可却还是见到了满天的花瓣飘零,凌乱舞动飞旋着,这般随性地轻轻地在空中展露着略显随意、略微拙劣的舞姿,然后在那顷刻间,纷飞到了他的身旁,仿若是在故意同他亲近,飞旋地绕到了他的四周。
这些花瓣是在为他而舞的吗?他的嘴角闪过了清浅的微笑。轻轻伸出一只手,一小瓣可爱地散落到了他的手掌间,飞扬的发丝上也沾染了些星星点点,又调皮地从他的发丝滑落到了他的衣袖之上。风仍轻微,她们仍在如此绕他而舞。
他笑了,笑着看着这星星点点,眉宇轻舒间终于透露出了那个十五岁少年该有的笑意,不过多了份苦涩和隐匿。风渐停,让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了,他看着掌心的这瓣星点,露出了一个安然的微笑。轻轻吹散了这片小小花瓣,让她们继续随风飘扬,曼舞在这山水之间。
直至夜间,山谷间满是星光闪烁,他抬头看着那片星光,便就叫着她们“满天星”!
所以,自此以后,逸觞便喜欢上了满天星,只是他从未让除他之外的人知道的,他不敢的。正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更不敢了。他有多喜欢,就有多不敢的。他有多想让人知道,就有多害怕让人知道的。
不过之后,他竟也还能再遇一次“满天星”,那天他带她去了那个地方,那天,也有一个不是他的人知道了逸觞最喜欢的花叫“满天星”,那个自然而然的她如同那天突如其来的满天星一样让人蔚然。
那让逸觞安然又蔚然的满天星,你总是后知后觉,此刻逸觞告诉你。天际的染点星光,山水之间的满天星绽,属于逸觞,也属于冉冉,更是只属于星冉和逸觞。
星晗仍是睡得香甜,他把东西重新塞进了盒子里,张目看着他们的“满天星”,是啊,那也是只属于他们的“满天星”的。
“待到满天星花开之际,逸觞再陪冉冉看可好?”她回想着他说过的话,一句句都还是那么清晰,“逸觞,你骗人,你骗我!”,她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之中,鼻中酸酸的。
她仿若可以想象得到,她脑海中仿若还可以一直浮现着那样的画面,他笔下一字一句的画面,那一颦一笑的苦涩,那一刀一剑的无奈,那淋漓鲜血的可怕,那血腥味的浓重,还有那无尽的悲凉后的怨愤…
“少主,这是怎么回事?”族府中的侍头闻讯立即赶了过来,看着那七横八竖的尸体和那淋漓尽致的血腥,错愕道。
他看他的第一眼,便就看到了那些人的万分错愕。他脸色已有些苍白,紧紧盯着他们冷冷道:“他们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们!”
他们听了这话,仿若更加错愕了,微微有些颤抖地躬身道:“属下们救主来迟,请少主恕罪!”
“无事!”他淡淡道,“处理下!”
“是!你们几个,看看还有没有活口!”侍头吩咐道。
他没有说话,伸手擦去了嘴角的血渍。
“报告侍头,没有一个活口!”
那个年近五十的侍头眸中一惊,有些惊诧地看着他,轻声道,带些语重心长:“少主,留活口,方便拷问出他们的幕后凶手,不然还是会有下一次的,这些潜在的威胁还会在的。”
“下一次,那就下一次吧,下一次我继续!”他的眸子朝向那一堆血淋淋的尸体,眸中的冷漠让在场人都难以相信,他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直到杀到没有为止!”他抬眸,所有人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有那安安静静地处理尸体的声响。
那也是个多么倔强的少年啊,他不是在自恃自己有多厉害的,丝毫不把那些威胁放在眼里,真的不是,他们觉得那是有多么自恃功高,实际上他就有多无奈。
那天他身着一席白衣,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穿过白衣,他再也成不了那个翩翩白衣少年了,自此以后也再也成不了谁的翩翩白衣少年郎了的吧!
他将双手浸透到了水底,搓去了那沾染了些不可避免的血迹,不停地搓着,告诉自己:会干净的,会干净的。又将那一身衣服抛却,扔掉,连带着扔掉了所有的白衣,随即整个人都浸透到了水中,仿若是有人在将他的头硬安到了水中,即使有窒息感也仍旧不会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了头,伸手抹去了一脸的水,仰着头轻呼着气。换好衣服,深色其中,黑色最常。
“逸觞!”
“依依!”他笑着对着她,眼前的这个花季少女曾经被摧残过一次的,还是因为他,每每想起来,他对她都是何等的愧疚,愧疚得想要倾尽所有。
“你最常穿的那件白色长衫呢?”十五岁的依依笑着问道。
“脏了,不想穿了,以后…”他眸子微垂,“都不会再穿了!”
依依或许是隐约知道了些什么,轻声问着:“那依依也…?”
他轻笑着:“没事,依依怎样都好,依依想要什么想做什么都行的。”
“嗯!”她轻笑着应着,又问道:“那么多人,逸觞受伤了吗?”
他摇摇头。
“真的没有吗?”
“没有!”他向前走了一步,张臂抱住了她,“不怕,依依不怕,不会有事的,逸觞不会,依依也不会了。”
依依的长睫微颤着,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已经是十五岁了的,已经真正懂事了,懂那些情爱了的,逸觞对她太好了,好得让她觉得自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逸觞,依依没有害怕的,也不会的!”依依道,犹豫再三地伸手轻推开了他,带些羞涩地后退了几步。
逸觞看着眼前的她,起先没有说话。他觉得她在怕他,自那以后,虽然她已经记不清一切了,但她还是会怕他的,没有那么明显,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他可以感受到的。不过他也从来没对她发过一次脾气的,从来不会的,在别人眼里,他总是毫无理由地迁就着她,宠爱着她,他们的少主该是会有多喜欢她,才能做到如此程度的啊!
“逸觞,我…”她吞吐着。
“没事。”只要见到她有一丝为难,他总是会温柔地说几句,就这两个字,还有一句,“没什么大不了的,依依开心最好,怎样都好!”
她半天也只能“嗯”一声地应了下来。
尤记那次青玉峰上,
他伸手一把拉过了她,星冉扭头看向身后,她正后方的那棵树上正缠绕着一条青色的木棒粗细的蛇,她吓得躲到了逸觞怀中一阵尖叫,他可以感觉得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他伸手紧紧地拥着她,目光有些空洞:“别怕,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了!”
星冉抬眸间,他轻轻松开手来,低头对她微笑:“原来你这么怕蛇啊!”
“不怕!”
星冉先环视一下四周,才舒了一口气:“怕,怕得要死,假蛇我看着都害怕。”
他微微一笑,风轻云淡。
“逸觞不怕吗?我刚有那么一瞬以为你也害怕这玩意呢!”
那最后一句话一直回响在他的耳畔“我刚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你也害怕呢!”
“我以为逸觞也在害怕呢!”
“我以为是逸觞在怕呢!”
“逸觞也害怕啊!”
“是啊,是逸觞害怕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