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突然阴了起来,隐隐伴着雷鸣。
应弘文让吴瀚将讨债的十几个人请到正厅里,看了一眼,来的人还挺齐的。木料厂、芦料场、绵绢棕麻场、油场、铁料场……造船所需的材料场,竟全都来了。
这是有人通风报信?
应弘文冷笑了一声,坐在了主位上。十来个人见他这个样子,不由得面面相觑,忐忑不安起来。
“诸位请坐,应吉,看茶。”应弘文招待众人。
大家只好纷纷落座,等应吉上了热茶和茶点,就瞧着应弘文也没说些客气话,寒暄一二,反倒是先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好茶。”应弘文赞道。
这一口茶滋润了发干的喉咙,舒缓了一天的疲惫。应弘文微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脸上冷漠的表情也好像遇到了春风,逐渐消融,浮现出暖暖的笑意来。
“三少爷,这是鬼船场从正月来到现在购买木材的单据,请问何时能与我结清?”木材场负责人杨场主被众人推了出来,只好硬着头皮问道。
应弘文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问道:“如果我没记错,按照老规矩,船场和诸位签订的协议是半年结算一次账?”
“是这样没错,但是有时候也不能完全按照规矩来,需要灵活处理。比如我们资金周转不开的时候,就会改为三个月结算一次,或者一个月结算一次。这事应场主知道,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杨场主因心虚的缘故,说完这番话已是满头大汗。
应弘文哦了一声,又问:“诸位都资金出了问题,周转不开了?这可真是巧。”
“三少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铁料场的负责人程场主火爆脾气,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不是我们资金周转不开,是贵船场资金出了问题吧。听说刚赔了一大笔生意,折了名号,日后恐怕再难有生意上门。虽然船工所剩无几,但是也有几十号人吧?空养着这些人,早晚耗光全部家产。等半年结算的时候,我们找上门来也是一文钱也要不到啊!”
他这一嚷嚷说了大实话,其他人也不再顾及颜面,纷纷附和。
应弘文抬眼瞧了瞧程场主,这位身高就比众人高出半头多,身材魁梧,豹头环眼,面如重枣,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这性子说是爽利,倒不如说功利心更重,不肯吃亏。
“既然如此,那咱们不如大大方方摊开来说道说道。诸位与应天船场合作已有多年,甚至有的已经合作了好几辈人了,应天船场可有欠过诸位一文钱?”应弘文冷哼道。
大家顿时哑言,支支吾吾不肯吭声了。
应弘文见状心中微怒,声音不由得拔高了三分:“既如此,诸位只是听说应天船场赔了一笔生意,就贸然上门讨债,怕不是担心将来收不到钱这么简单吧。其中缘由我也猜得到一二,也不好空受让诸位回去,不如商讨一二,定下个规矩来。”
“三少爷打算如何?”杨场主问道。
“其一,放下单据,结账拿钱走人,日后应天船场再不与其有任何生意往来。虽然应天船场与诸位合作已久,但京城中木料,铁料等场不只诸位一家。应天船场只要吆喝一声,就会有无数人抢着与其合作。皆时,诸位别怪应天船场不念旧情。其二,今天的事我当做没发生过,诸位吃了茶欢欢喜喜离去,日后应天船场自会继续与之合作。”应弘文说罢看了众人一眼,再次端起茶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众人再度愣住,没想到上门讨债反被将了一军。
“三少爷,可否容我等商量片刻?”杨场主再问。
应弘文点了点头。
十多个人立刻走到门口,小声商量起来。
程场主低声道:“怕是虚张声势。”
“未必,前阵子三少爷可是得了不少赏赐,单是赏金就足有一千两黄金。兑换成白银,那可是一万两。”杨场主犹豫不决。
“那又如何?这一单生意赔了,光是赔给卢家就足有九千两。剩下的钱,怕是都不够支付欠给我铁料场的钱!至于你们,可能就……”
“咳咳,哪有九千两,明明只有四千五百两。”
众人一愣,回头就瞧见应吉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正听得有滋有味,甚至还一时没忍住插话进来。
“三少爷,这是何意?”程场主微恼。
“应吉。”应弘文挑眉低喝了一声。
应吉撇撇嘴:“碰巧路过就听了一耳朵,这才知道外面传言有误。咱们什么时候赔给卢家九千两了,分明大房二房各四千五百两。这话回头让二爷听到肯定发火,这不是瞧不起二爷,说二爷连区区几千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贫嘴,还不赶快过来给我须茶?”
“哎,来啦。”应吉麻溜跑过去,给应弘文重新添上热茶。
门口众人再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杨场主咳嗽了两声,打破了僵局,低声道:“我就说此事信不得,怕是另有蹊跷,瞧见没妥妥的吧?这应天船场可是咱们京城里最大的民办船场,龙江造船厂所需的造船材料有他们的采购渠道,轮不到咱们。再把应天船场惹急了,回头真不跟咱们合作了,到时候找你哭去,程场主可能负责?”
“我……”程场主答不出话来。
其他跟风来的几个场主,本来就是墙头草没什么主见,这会儿程场主被杨场主说的屁也放不出一个,立刻就改变了注意,选择支持杨场主。
程场主险些被气歪了嘴:“一个个没主见的东西。他如果还有钱支付给咱们,断然不会开出两种条件,这叫什么?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好像是这样没错……”刚刚改变主意的几个人,又反过头来觉得程场主说的有道理,纷纷转过来支持程场主。
杨场主差点没气了个仰倒,怒道:“你们随便。”
应弘文见他们闹个不欢而散,不由得心中冷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可是商量好了?”
“三少爷,我们是吃了猪油蒙了心,忘了祖宗训诫。做生意诚信为先,既然咱们签订的协议是半年结一次账,就不得更改。今儿是我们的错,改日再来登门赔罪,先告辞了。”杨场主不愿多待,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杨场主客气了,咱们来日方长。应吉,送杨场主。”应弘文笑道,起身抱拳施礼。
杨场主抱抱拳,转身离开。有几个人见状也纷纷表态,跟着杨场主一起来开。一晃,正厅里就只剩下了六个人。
“看来诸位也有了选择,把账单拿来吧,我今日便于你们结账。”应弘文冷哼道。
程场主也冷笑了两声:“三少爷别说大话,我们六家的单据加起来,可是足足有六千多两,敢问应天船场可还有这么多钱?”
“应天船场有多少钱不是诸位该操心的,尔等只需知道一件事,结算你们这点钱对应天船场来说,绰绰有余。应吉,去拿咱们的收据和算盘来。”应弘文喊了一声。
应吉刚送完杨场主等人回来,听到应弘文的吩咐,麻溜地转身跑到后园找应刘氏,将购买材料的收据和算盘一起拿了回来。
应弘文也不和程场主几人废话,拿着双方的账单边核对账目,便清算银两,不一时便算了个明明白白。不多不少,刚好六千一百二十三两整。
算好账单,应弘文直接让应吉取了黄金来,与众人结算。待给众人结完钱,应弘文也不客气,直接向程场主等六人讨要之前签订的契约,准备将契约作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