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本是推拿生意最好的时候，不凡推拿堂今日却早早打起了烊，关上了门。老板胡不凡换下工服，梳好油头、换上长襟来见客。两位贵客仁兄一位坐在沙发上沉静成一尊雕像，另一位站在落地窗前凝望上海的繁华夜景。
胡不凡首先走向那位观望夜景的：“小面兄大驾光临，胡某有失远迎。”
龙武垂眸，夜上海的辉煌灯光点缀着他漆黑的眼。他望着脚下的辉煌，突然道：“我想买一块地。”
胡不凡见过不少发了战争财的富豪，都穿着普通气质堪忧，看着像个拉车的。他并未因龙武的话而吃惊，只问：“您想买哪块地？”
龙武回首，凝视着胡不凡，撅唇道：“你的死心塌地。”
“……”
王念祖在胡不凡起鸡皮疙瘩前来到他面前：“我家小兄弟醉酒误事，丢了家里钥匙。听闻您这是推拿房兼供住宿，我等特来买间房窝上一宿。”
王念祖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胡不凡也未深究，只客气道：“先生客气，都是自家人，您要不嫌我不凡堂简陋，尽管住便成，何谈买不买的。只是这……”
胡不凡欲言又止，王念祖接话：“您有话尽管说。”
“只是这明日比赛，您可否将有利消息共享一二。”胡不凡话里有话，一副像是已经知道些许比赛内幕消息的模样。王念祖闻言，当下便推测这些拿到请柬参加比赛的，或许都有些门路和内幕。
王念祖立即不动声色打量起不凡堂来。不凡堂装修典雅精致，有着浓浓的中式风格，被隔成六七间小房，每间房里都有一张按摩用的白玉床。大堂内点着薰香，中央用山水屏风遮挡间，一副唐寅的画在中堂的墙上半遮半掩。此外堂里还摆着众多瓷器古董做装饰，墙上挂着多副大小照片，王念祖扫一眼便认出多位名人政要，另外还有一些功夫圈在世或去世的大佬，其中便有形意拳大师章回与胡不凡的合影小相。
工作繁忙的政要或大师都有自己的职业病，少不得推拿按摩。不凡按摩堂像是此类店的个中翘楚。王念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听过不凡按摩堂的大名的，只是他留洋学的是人体构造，不推崇中医点穴、针灸那一套伪科学，因此过耳就忘，也从未光临过此类按摩店。
想来这些参加比赛的人中有许多同他办案时遇到的二世祖一样，一定有些人贿赂过法官。王念祖收回目光，留有余地道：“我们所知道的也不多，但我们此番前来找你，你也是看到了我们的诚心诚意了。”一番话说得真诚，应该说的却丝毫未透露。
那胡不凡也不是个只会倒豆子的傻子，也含糊道：“既如此，咱们就先结个联盟。待明日比赛开始，咱两队就一起比赛，共同进退。”
明日的比赛竟是个可以共同协作的比赛？王念祖欣然应允，两人又客套了几句，随后胡不凡便推手告辞，说要去记明日比赛的地形。王念祖哪里知道什么比赛地形，也虚伪回道要研究地形方位，两手空空的他和龙武便在胡不凡的安排下于不凡堂其中一间有着两张按摩床的雅间歇息。
躺在床上，王念祖思绪杂乱，他觉得有许多问题需要细细思索，又一时找不到头绪。他想那章回，那罩袋人究竟是不是章回，那盆黑狗血怎么就泼走了难缠的罩袋人……他思绪跳跃，一下想到退出小屋时未见到剪纸老太，只看到她的椅子端端正正放在门边。门边环绕的四方形下水槽，那椅子的四脚正好卡在水槽边缘，进一分退一分都会掉进水槽里。椅子的脚卡得极精准，当时老太只移动了一下椅子，不像是位瞎眼老太能做到的……墙上笔直交错的杂乱红线又是怎么回事？罩袋人脸上不规则的月牙、龙武说罩袋人头罩上被剪了道口子、屋里打斗的痕迹……难道罩袋人此前与瞎眼老太太打斗过？所以他脸上的月牙笑眼才是不规则的，所以他罩袋下会有一道剪出的口子？可是不可能啊，瞎眼老太太确实瞎了眼，怎么与人打斗？
各种问题雪花似地飞舞着，越想，疑点越多，越想，越无从下手。王念祖心烦意乱，脑子一片浆糊。偏那边床的醉酒龙武也未睡着，嘀嘀咕咕地吵他。
“哥，你属什么？”王念祖不回答龙武，龙武便闭着眼睛耐着性子，每隔两三秒便问一句，“哥，你属什么？哥，你属什么？”
王念祖不耐烦道：“我属虎。”
“不，你不属虎。”龙武傻笑起来，“你属于我。”
“你烦不烦？你这一天恶心死人了！”王念祖抱怨道，“哥我很困，你不睡，我也要睡。再吵我便把你从这窗台上丢下去。这一天天的，让不让人安生了？”
“哥，不要抱怨……”龙武坚定道，“抱我。”
“……在我告到你倾家荡产以前，你有权力保持沉默……”
夜在两人的斗嘴中不知不觉更深了去。第二日，强烈的头痛将龙武叫醒，他感到自己的喉咙又干又痒，火烧似的。脑袋更像是挨了多棒闷棍，疼得厉害。龙武呲牙咧嘴地抱着脑袋醒来，一睁眼便看到背对着他坐在桌子边写信的王念祖。
王念祖边写着信，边轻念信上的只言片语，似是在为自己的作品做最后检查。龙武听到他用磁性且轻柔的语调念了一段话，他注意到了最后一句：“保护好自己，别让人生疑，此番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当代女性不是秦淮女，自当坚强。对了，你会游泳吗？不会便去学一学吧，因为我们即将坠入爱河。”
“哥，你在写什么？”龙武掏着耳洞，来到王念祖身后，同时打量着四周，“这是哪里？”
“我在给小花写信。”王念祖逃命也不忘安抚他的女友，不仅用了上好的澄青堂的纸、香水墨，连信封都精心挑选了少女最爱的摸了蕾丝边儿的，丝毫没因小花身份卑微，识不得澄青堂纸而怠慢于她。王念祖细心地收好信，“顺便为她奉上些钱财，过几日她弟弟看病该花钱了。”说完去拿他从破屋带出来的肉罐子，小心取出一条泡得发白的肉条，手指翻飞间从肉的缝隙里掏出一片薄如纸的金片来。
“哥，你的肉居然是藏钱用的！我的个龟龟，您这藏钱功夫，比我师傅还老辣啊！”龙武咋舌道。
“你以为这些是什么肉？”王念祖自知自己在龙武面前透露太多，但却决定再不避讳他。
“我以为是人肉呢。”
“就是人肉。”
“……”龙武感到后背发凉，边掏着耳朵边道，“哥你收藏人肉做什么？别看你这肉被泡成这个样子，战乱时的人可顾不了这些，若有人将你这些肉当成猪肉误食，多耽误人啊。”
“谁会吃我的肉？”王念祖瞪眼，“你怎么一直在掏耳朵。”
“你那句‘你会游泳吗？因为我们即将坠入爱河’听得我耳朵好痒啊。”龙武一脸艳羡，“哥你可真会说话，怪不得那么多女人喜欢你，我要是像你这么会说话就好了。”
王念祖回以龙武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