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田路330弄39号空置许久,终于在夜色中迎来了主人——两位瘦高男子。
两男子中一人年龄长些,蓄着黑胡子,穿着长衫,戴着金丝边眼镜,看着是个读书人的样子,拿着手帕捂着脸,一路疾走一言不发。一人是一位牙齿很白的健壮年轻小伙子,驮着一个巨大的布包袱,脸上挂着灿烂笑容和街坊邻居打招呼。
弄堂里的住户搬着竹凳挤在巷子里聊天,老奶奶大蒲扇一煽一煽,老头儿将衣服卷到肚子上;毛头小孩在弄堂里追捕嬉戏;弄堂里还有洗头的、刷牙的、卖小吃的,好不热闹。
弄堂四四方方一座城,住的都是亲人,当两位陌生男子出现时,大家伙纷纷对他俩投去好奇的目光。
“小伙子,住哪里的呀?”
“新搬来的呀?”
“到我家吃大闸蟹呀。”面对大家伙的热情,龙武笑着一一回应。
“我也不知道住哪……是啊,新搬来的……好呀,好呀,一会上你家吃去。”龙武忙着和街坊邻居打招呼的时候,脸上被龙武黏了假胡子的王念祖绷着脸快速穿过拥挤的弄堂。
弄堂里充斥的各种味道令王念祖十分不舒服,特别是弄堂后面飘着烂菜叶和泡沫的臭水沟,王念祖看一眼便要呕吐一次。他甚至在进弄堂前,伏在弄堂口吐了好几次,因而被龙武发现了他又一个秘密——密集恐惧症。
弄堂阴暗潮湿的环境让墙上的石板长许多苔藓。以王念祖的眼睛望去,那些苔藓却是一片片长着密密麻麻细小突起物的恐惧组织体,而且这些恐怖组织还不是普通人肉眼看到的绿色,而是有绿有黄又有黑的颜色,如脓液一样颗颗鼓起、分布着,令他恶心得呕吐多次。
王念祖一路吐着吐着,终于来到330弄29号。29号的门口坐了一位剪纸老太婆。老太婆拿着把旧式大剪刀,对着手上叠好的红纸咔咔几下,洒下一地落红。老太婆的脚边放着多张剪好的窗花,窗花样式精致,图案却很诡异,像是一排在尖叫的空眼睛红娃娃。
29号门前的石阶上也长了苔藓,还有几只老鼠从门前窜过,王念祖翻着白眼,捂着嘴又想吐。龙武上前替王念祖解围道:“阿婆,你挡着我们的家了。”
老太婆抬起头,一只是白色,另一只眼睛凹陷不见,变成一个窟窿。这样一张老脸在自己眼前放大,吓得王念祖心脏一抖。待他仔细一看,老太婆的两只眼睛都是瞎的,都看不见了。
“不好意思,老婆子眼瞎,挡着你了。”老太婆听到王念祖的呕吐声,道,“太太怀孕了,几个月了?”
龙武扶着瞎眼老太婆,将她连人带椅移到一边:“刚怀上。”
“这个给你,贴起来,安胎养神,保准生个健康胖娃娃。”老太婆热情地将自己剪的窗花塞到龙武手里,龙武推却不过,只得收下,一边嘻笑着将那窗花交给“怀孕”的王念祖。
所谓狡兔三窟,龙武早猜到王念祖名下不止名人居一套房产,但让龙武没想到的是,王念祖竟然承包了这弄堂一条街。他一路走来,听到不少住户提到房东王律师的名字。
“随着战事吃紧,待到难民涌入,上海作为全国最主要的安全岛之一,这些房子的价格必定成倍上涨。”王念祖带着龙武进入狭小破旧的29号,来到二楼阳台,望着被晾衣绳、晒衣架割裂的弄堂,眼里燃烧着龙武看不懂的火焰。
“念祖哥,你是想借战争发一笔国难财吗?”龙武问。
“你错了,我只是想体面地活下去而已。”王念祖不欲与龙武细谈,只道,”把你包里的东西都展开。“
”哦。“龙武摊开自己驮了一路的包袱,露出成堆的报纸。这些报纸都是葛珍妮翻遍她家图书室找出来的。龙武那报纸一张张铺在地上,王念祖却叫停了他的动作。
王念祖拿树枝就着天台上的灰尘写下“龙武”二字,温柔地道:“龙武你看,这是‘龙’,这是‘武’,合起来,就是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龙武感动得要哭,“念祖哥,你待我真好,竟然教我识字!”
“废话!我不教你识字,你都要把所有艳星照片贴到我脸上了!”王念祖指着那清一色摆着各种撩人姿势的艳星照片的报纸骂道。
“嘿嘿,我以为你喜欢看这些。”龙武尴尬道。
“将写有你名字的那一面朝上,有‘龙’或有‘武’的,还有登了龙帮的人的照片那一面,都朝上放。”在王念祖的指导以及龙武的兢兢业业之下,29号的天台地板摆满了报纸。报纸之多,天台摆不下了,龙武又将报纸顺着天台下的台阶一阶一阶摆下。台阶摆不下,便摆在屋内地板上,最后又将所有的墙都贴满了,才勉强展开了所有报纸。
龙武看着王念祖对着密密麻麻的报纸上的密密麻麻的字看过来又看过去,他看得认真,看得热闹的弄堂再没有一点声音,眼见天都要白了,困得龙武打了多个呵欠:“念祖哥,你不是有密集恐惧症吗?你看这些字不头疼?”
“字又不密集。”王念祖道,“而且我看的是图。”
“你在找什么?”
“这不是废话么?自然是在找凶手。”王念祖眼睛不离报纸地道。
“在报纸上就能找到凶手、就能破案?”龙武十分怀疑。
“找到了!斧头帮和龙津联手暗杀过你二大爷!”王念祖突然道。
“啊?”本来昏昏欲睡的龙武彻底清醒,“斧头帮又是什么玩意儿?你这不但没找到真正凶手,还又给我们找多找了一个嫌疑犯。”
第二日,除“龙帮主被杀害”的新闻外,震惊整个上海滩的还有龙帮广招能人异士一起寻找尊宝佛像的“寻龙”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