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女人离自己越来越近，王念祖又开了多枪：“砰，砰砰！”他上过军校，枪法精准，每一枪都打在那女人的要害部位，却又每一枪都打不中她。那些子弹穿过女人身体，射在戏台上，激荡起阵阵灰尘。
王念祖又自我安慰起来，既然子弹打不中那女人，她应该只是个影子，是戏法变出来的幻觉，是伤害不了他的！这么想的，他强做镇定站在原地，看那女人一步步爬向自己，心却在打颤。那女人越近，她的脸就越清晰，和王念祖记忆深处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是她，真的是她！为何，为何这个幻影灯会将他心底的暗影做得如此之像？
就在王念祖快要支撑不住想要逃走的时候，女人终于拖拽出长长的血痕，来到了他面前，并轻轻伸出手，温柔地覆在了他的鞋尖。
“抓到你了。”女人仰着脸笑了，被血浸湿的发丝一缕缕黏在她脸上，裂开的嘴里没有一颗牙齿，只有血淋淋的牙龈。她说：“再也不放开你。”
女人的指尖突然变成多条带刺血藤，蜿蜒绕上王念祖的皮鞋，沿着他的脚踝往上生长。血藤上的长刺刺进了王念祖的脚踝，令他感到了割裂般的疼痛。会痛！这个女人不是幻影，她是真的！是真的枪也打不中的女人！但她却又是虚空的，不是那假扮红裙女鬼的人，她是鬼，是来拖他下地狱的鬼！
是了，与其让他相信有人会得知他暗藏心中的秘密，他更愿意相信眼前女鬼是冤魂来索命！
“啊，啊！”王念祖的神经彻底绷断，他一收腿，将自己的腿从血藤中拔出，顾不得疼痛，疯了似地冲下戏台。
“念祖是你害死的我，你要救我啊！”女人的话如一柄利针，刺激着王念祖的理智。是她，一定是她来了，他的冤亲债主，他总有一天要还的！
王念祖面颊抽搐，两腿轮得飞快，但他逃得过急，步子不稳，在下戏台的木梯处跌了一跤，滚了好几圈才稳住身体。这一摔将他的眼镜摔掉了，他摸着地面寻找自己的眼镜，却见地上的砖样子奇特，上面刻着寿龟雕纹。
王念祖不怕了，也不跑了，他被石砖迷了魂，对着那上面的石龟看了又看，仿佛它不是一块石砖而是一件精致古董。看过石砖，他又随手拣起一边的小石子转着圈打量它，看了几眼又扔了它，发出癫狂的笑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仿佛因过度惊吓，傻了、疯了。
那横梁上半截身子的戏子已爬下了木梯，来到他身边，伸着流血的五指抓住了他的西裤脚：“念祖，你快看看我，是我啊，我一直在等你，你快救我——”
王念祖止住大笑，低下头，对她道出了今天刚学到的新词：“我日你仙人板板！”
王念祖的眼珠在闭着的眼皮下微微转动，他睫毛颤抖，似要睁开眼睛。托着他头的半大男孩立即惊叫起来：“呀！他要醒了，要醒了！”
“醒个锤子！”负责抬王念祖左腿的少年脸上还涂着大红色腮红，像个猴屁股，“老子放的药量够他睡个天昏地暗，再多一指甲盖儿，保准让他疯。”
“哎哎，不好，他真要醒！”半大男孩惊叫，“他睁眼了！”抬着王念祖身体的几位少年一看，可不是嘛，那金丝眼镜下，王念祖的眼睛睁开了一半，已不再是紧闭的状态。
有少年鼓起勇敢将手放于王念祖鼻下，一阵惊叫：“没有呼吸，他死了！”
“我日！”腮红少年喊起来，“不会是药量太重，被老子药死了吧？你们仔细想想，老子下药的时候，手抖没抖？”
“抖的，抖的。”半大男孩翘着兰花指，猴子挠痒般怪模怪样模仿，“这么抖，这么抖，看着洒了挺多出去。”
“若不是他太硬骨头，不信鬼神，老子也不会下这么重的药。”腮红少年叹气，“都是命！老子吃了二十几年的酸辣面，头一回杀人。”
“现下怎么办呢？哥，杀人是不是要偿命，你会有报应吗？他不会变成厉鬼找你寻仇？”少年群里最小的孩子只有十岁，因长着一颗蒜头鼻，外号小蒜头，一张营养不良的肌黄脸上挂着愁苦。话音刚落，眼睁了一半的王念祖的眼皮仿佛动了动，他那眼睛又张大了一些，这一变化，令他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瞪人。
几乎所有少年都看到了王念祖的眼神变化，小萝卜吓得一哆嗦：“这个死人他，他动了，他死不瞑目！”
“呵呵，咱们有胆住乱葬岗，还会怕鬼不成？”腮红少年冷笑着示意众少年将王念祖放在地上。随即“咚”一声硬响，少年双膝触地当场下跪，双手合十求饶道，“爷爷啊！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是误伤啊，误伤！望您大人大量，有怪莫怪。小的一定将您当成肉身菩萨供起来，好吃好喝供奉着！”
其余少年唯腮红少年马首是瞻，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留王念祖一人躺着冰冷的地面上。
“这位大爷穿戴时髦，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何况我已答应供奉他，他应已经接纳我了。毕竟战事吃紧，资源短缺，就是真菩萨桌前也讨不到饭吃。今日我愿以好吃好喝供奉这位爷，他应该不介意我先收点成本……不，我的意思是……”腮红少年道，“不若我们找找看他有什么故事吧？”说完带头伸出血迹未干的手，在王念祖身上摸摸掏掏。一边的少年们也行动起来，连王念祖的鞋袜都未放过，径直扯了，翻了个底朝天。
腮红少年一阵搜罗，什么也没找着，不由叹道：“看来他真的只剩下故事了。”
“还有故事，还有。”小蒜头拎来一个箱子，正是王念祖千里迢迢从上海带回来的那一只。几个少年找来石块，对着箱子一顿暴力拆解，那箱锁很快坏了。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箱子被打开，箱内立着的人头当场暴露在众人目光里。
谁也不曾料到，那扁平的箱子里竟藏着一颗高于箱子高度的人头！众人却来不及对那箱子的高度提出疑问，因他们全都受了惊吓，本来喧闹的空气瞬间寂静下来。
地上的王念祖在少年们的身后乍尸，坐直了身体，看向少年们的方向，金丝边眼镜的镜面反射出一层白光，在双眼处亮成两团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