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的尸体少年们见得多了,并不会被区区一颗人头吓到。他们吃惊的是那颗人头的样子竟与腮红少年一模一样!
“哥,你,你的头还在脖子上吗?”小萝卜头颤声问。
“不然同你说话的人是谁?”腮红少年想骂娘。
“可是这颗头怎么和你的一模一样啊?还是说,你是不是有亲兄弟在……”小萝卜头眼里带着惊惧转向腮红少年,却见少年身后,王念祖僵硬着四肢,正一步步向少年背后走来。小萝卜头的话卡在喉咙里,两眼因恐惧暴突,只指着少年身后,发着“啊,啊”的叫唤。
腮红少年却看着那箱里与自己一样的人头道:“老子哪来的亲兄弟,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能这么巧被老子撞到他的断头吧……哎?不对啊,这好像不是真的人头。以老子摸遍道具的手和看破无数脸皮的火眼来看,这头有问题……啊!是了,现在有微风,但是你们看他发丝,不会动!”
又有几名少年也看见了腮红少年身后乍尸的王念祖,纷纷退离三大步,直指着他的身后大喊大叫:“哥——后面,后面——”
可惜腮红少年对着那箱内的人头钻研了进去,他大着胆子将手伸向箱中人头,手竟穿进箱中,却没摸到任何东西。那原本立体的人头却扁成了一副画,跃然而箱底的白纸上。腮红少年吃惊不小,他行走江湖多年,见过许多戏法,但却从未看过这种逼真至极的画。他见那箱内除却底部是白纸,箱盖却是黑绒布,想来里面应该暗藏玄机。
腮红少年一头栽进那栩栩如生的奇画里,两耳不闻窗外事,竟没听见小伙伴发出的警报声,只捻着发丝边思考边喃喃自语:“这位大爷提着和我一样的人头画像来找我?看那爷五官清奇,不像是粗鄙之人;他身有香水味,讨债人来讨债应不会喷香水;他未被这废宅里的鬼吓跑,想必是真有豁出命的要事,而不会为了我欠的区区几银钱留在这里。难不成……”
正琢磨着,手臂“啪”一下传来一阵冰凉触感,一只冰冷僵硬的大手呈爪状,牢牢箍住了腮红少年的手臂。少年回头一看,抓住他的人,正是乍尸的王念祖。
“庆小面,这次你休想再逃!”王念祖声音嘶哑,如十八层地狱爬出的恶鬼。
“僵尸啊!”腮红少年的小伙伴们发出惊恐尖叫。
腮红少年却反手握住了王念祖抓着自己的手,眼泛激动的泪光,看着他含情脉脉,深情呼唤道:“亲爱的——”
乱葬岗里的古宅一改阴森气氛,再度热闹起来。大小少年穿梭在古宅里,或在荒院内晾晒戏服、或整理戏法道具、或在勤快练功,也有偷懒的两位躲在树上晒太阳、啃红薯。那啃着红薯的少年委屈道:“我下次再也不扮女鬼女尸了,真丢我堂堂男儿的脸。”
那晒太阳的道:“那你还要不要红薯了,扮女的有红薯吃,男的可没有。何况扮男尸也不容易,我在那躺得好好的,小鸡儿被那缺德的狠踩了一脚,还不能喊疼,只能忍。”晒太阳的少年说着,对树前方院落里的小亭院翻了个白眼。
小亭院里,正待着踩鸟凶手王念祖与那握着他手深情喊他“亲爱的”的腮红少年。
“误会,这所有一切,都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小亭内,腮红少年——庆小面请王念祖入座,还特意让小蒜头奉上了一碗茶水。且不论茶叶有多劣质,王念祖见那盛茶之碗甚是眼熟,仿佛在哪个坟头前见过,似是压黄纸的坟头海碗,顿时一阵反胃,碰也不碰那茶碗一下。
“我以为您又是一个来讨债的,所以才安排了那么一出想吓走您。没想到爷您胆子挺大,我们实在没办法,才对您下了一些致幻药。”庆小面不好意思地挠着还未卸妆头脸,脸上用红颜料调的血迹早已干涸,一挠便如死皮落屑,落下一层红粉,看得王念祖又是一阵恶心。
心里排山倒海的嫌弃没有露出一点在脸上,王念祖道:“不曾想山城也有你们这等奇人异士,叫念祖佩服。可叹这年头真本事难出门,有枪杠子才可四处横行,倒是埋没了你们这些人才。”
“嘿嘿,大爷过奖。”庆小面一张脸笑盈盈,乐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看起来憨傻耿直。
“你们那致幻药倒是稀奇,竟迷得我难走出幻境。是在哪里买的?”王念祖见庆小面一派天真的模样,自觉拿下这位少年应该问题不大。
“祖传手艺,从不外传。”庆小面得洋洋,晃着脑袋讨教,“倒是大爷您才是个中高手,在这么短时间内走出幻境,就是我祖师爷也没你这本事。啊,对了,大爷您带来的奇画是哪位高人所作?”
王念祖摇头笑道:“这也是我的秘密,不可言说。”
“那作画之人是在哪里见的我?怎会将我的模样画得如此逼真?”庆小面看着王念祖,黑白分明双目闪着好奇。王念祖但笑不语,自是不会同庆小面透露自己吃饭的手艺。岂料庆小面看着他道,“那画家没见过我?怎么会知道我长什么样的?”
“你怎知道他没见过你?”王念祖略惊讶。
“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论卖关子,单纯的庆小面不输老狐狸王念祖。他打量着王念祖,又道,“你找我何事?”
“此番某来这里,是为你认亲而来。你可知你还有亲人在世,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人物。”王念祖道,“他托我寻你回上海。你本名不叫庆小面,而叫龙武。”
“原来那画是你画的啊。”像是鸡同鸭讲,庆小面没在听王念祖的话,一拍手道,“没想到大爷您这么厉害!爷您收徒弟吗?我端茶做饭样样在行,只求您教我一二皮毛。”
“谁说我画的呀。”王念祖挑眉,这庆小面有古怪,看似单纯,却一猜一个准。他不敢放松,将脸上的表情全都按回了肚子里。
“我掐指算的。”庆小面又卖弄关子,“那叫什么画法?您是从哪里学的?为何那画如此与众不同,不似凡间之物,是天上的仙人教导你的吗?您不是律师吗?为什么会做起寻人的活计来?律师不是念诗的吗,我的二大爷怎么您你寻人,您在这方面是有专长么?”
“难道你就不好奇你在上海的家人?不想认祖归宗吗?”庆小面问题不断,王念祖及时转移话题。
“不想。”庆小面老老实实摇了摇头,“我是孤儿,流浪多年,有奶便是娘,能给口饭吃的就是亲人。在我3岁那年,有幸遇到我师父,他老人家教导、传授我彩法带我入彩门。从今往后,我师父就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如今他病了,行走不便,终日卧床,我不能弃他不顾,出外寻亲。”
“可你只要回上海滩,便能继承你二大爷的万两白银数千金条,还有三幢洋楼,以及数位美艳姨太太。”王念祖抛下诱惑。
“您小看我了!”庆小面铿锵有力回应,“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在一天,我便养他一天!我庆小面绝不是贪图富贵、背信弃义之人!”
一刻钟后,孝感动天的庆小面跪在他师父的床前问:“师父,您什么时候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