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我如同游魂一样,再度出现在了季佩华的病房门口。
隔着门口的透明玻璃,我看到了床上那个瘦弱的女人。
她就如同散架后勉强拼凑起来的骷髅架,一只胳膊扭曲成了不自然的角度,满身疮痍,全靠氧气机维持着孱弱的呼吸。
邵砺锋站在病床前,细心地为沉睡中的季佩华擦着身体。热水很烫,他葱白修长的指尖也变得通红。
不可控制的,我想起那一天,他对于我的无动于衷,对于我的漠然置之,心口就和一只大手捏紧一样,呼吸都喘不过来。
他恨我推了他妈妈,可是却不曾问我一句,而是在心里早已经有了论断。
——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邵砺锋握着毛巾的动作一顿,温漠地向空空的门口瞥了一眼。
每一次,她都藏得很不好,自以为没有人会发现,却就和孔雀开屏一样,表面光鲜亮丽,背后早就傻傻露出了光腚。
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邵砺锋墨画的一双眉深深拧起。
他不可控制地在想念尹梨,并且为自己那日的无动于衷而愤怒。
明明,他是可以控制住季馥芳、不必让尹梨受那么多苦,但是他却卑劣地没有阻止,冷眼旁观着一切。
即便他爱她,他也要尹梨受到应有的惩罚。
就在季佩华和尹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们都以为谈话无人知晓,却不知道门外的他听得一清二楚。
包括尹梨的那一句……“如果,最大的阻碍是你呢?”
所以,将季佩华推下去,她不是做不出来。
至少,邵砺锋是这样告诉自己的,也是这样相信的。
——
无声地离开了走廊,我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的手臂,上面留着一个未愈的针眼,身体里的温暖便是从这漏洞里源源不绝的蒸发。
从警察局出来后,我便找了一处献血站,抽走了身体内三分之一的血液,指明要捐给三院血库。
在捐完血的第二天,季佩华成功结束了手术,正式宣布脱离了危险。
她在一天天转好,可是我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枯萎。
那些鲜血的汩汩流淌而去,让我觉得好冷,明明还未到冬天,我已经身处在冰天雪地之中,孤立无援。
天大地大,我找不到皈依的地方,每一天都在流浪。
“等等,你是不是尹梨小姐?”背后有人喊我。
扭过头,一个穿着制服的护工走了上来,仔细打量我的样子,“是了,就是你没错!”
“您,认识我?”
“我是季佩华女士的护工,出事之前,她托我给你一封信。等了这么多天,你总算是来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护工递到我手心里,“看完它,也许你就什么都懂了。”
找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我展开了这封信。清秀雅致的小字,就和季佩华本人一样,永远为人展示着最舒服的模样。
“尹梨,展信佳。唐突地给你道一声歉,因为我将要做的举动,势必会让你和小锋难以接受。
这么多年,我强撑着一个油尽灯枯的身体,只是为了不让小锋孤零零一个人。而现在,他已有一个陪伴他、爱他的人,我也终于可以解脱,去寻他的父亲。
尹梨,对于你的感谢和愧疚,我唯有一死报答。自此之后,你与小锋便再也没有阻碍,才可长长久久。”
短短的几行字,我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认识,却组成了一个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真相。
那一句从前没懂的话,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了。
“尹梨,有你在,我才能真正痊愈了……”
死亡是一剂良药,有的人恨良药苦口,却有人乞求自由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