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了亥时三四刻，青萍才揉着酸痛的膀子进了房间。阮棠对外称自己是梦中受了惊吓，用不惯别人侍奉睡觉，只要一个从小跟着的青萍伺候就够了。其他丫鬟也不疑有他，毕竟三小姐再不济也是正经主子，有一二小小的癖好也是正常。
想一些闺秀小姐，有些洁癖的，衣裳在门框窗户上略微一蹭就要重新洗，洗了若是给她找到一点点污点，又要打回去重新再洗，更不必提沾上油污墨渍，衣裳是铁定不要了的。这才是真真儿的做作，相比起来，阮棠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要求，实在算不得什么。
“花干收完了？”阮棠坐在桌边笑着问道。
“乖乖！”青萍被吓了一跳：“三小姐，您怎么还没睡呀！”
“墨梅不愿去抬水来，夏日里不洗澡睡觉总是不太舒服。”阮棠淡淡笑了笑，语气里多少带了点嘲弄的意味。
青萍则气汹汹地重重吁了口气：“她……她也太过分了！我看要不了几天，她就要在她那个厢房里当主子了！”
再看坐在一旁的阮棠，衣裳也未曾换，桌上的水也是冷的，房间里该收拾的地方都未曾收拾，窗边的一层薄灰也没有擦，更是气上心来：“不行，这任凭谁来说，她都实在不像话！三小姐！您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啊！”
说到最后一句时，青萍甚至拖出了一点哭腔，眼圈都红了。
“忍么？”阮棠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泼出门外：“再忍个几日，若她还能如此跋扈，那我才是真的辜负了母亲送人来的希望呢。”
青萍背过身去，用衣袖沾了沾脸上的泪，哽咽道：“三小姐，我去找个人帮您抬水来，今晚一定要洗了澡再睡觉！”
“嗯。”阮棠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小钱匣子，又道：“行方便大方着些，我看钱不重，有吃有穿就行，不必替我省着。”
青萍背对着阮棠点点头，跑出了门。
大厨房旁边单辟出来的两间大房就是阮府上最大的烧水房，里头终年蒸汽缭绕，房梁总是湿漉漉的，像是能滴下水来一般。下面是几口大锅与大水壶，锅里烧的水多半用来烧菜，水壶里的水一般是用来给各个院子里送去洗洗涮涮的。
水房不像厨房可以多少捞点油水，一天贪一两颗鸡蛋、一块肉、一点油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这里贪什么呢？一碗水么？柴草煤炭之类，又是厨房拨下来的，有油水早就被盘剥干净了，哪里还有一点点发挥的余地？
所以在水房里做事的，多半都没什么后台，不过也都做不长久罢了。
“有人么？月林院用水！”青萍站在门口，看不清里头，便提高了声音喊道。
“有。”里面传出一个略微有些沙哑的男声。
这才几个月，怎么又换人了？青萍皱了皱眉，踮起脚朝里头看了看——除了白茫茫的雾气而外，什么都看不到。
“要多少？”青萍没注意面前，差点跟一个比她高一头的小厮撞在了一起。
“你！”青萍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朝后退了一步：“你吓死个人了！要多半桶滚开的水，我们小姐洗澡用。”
这小厮的脸被蒸得有些发白，眼皮鼻尖都浮肿着，无精打采地取了马勺来舀水。
“小哥，等下可以请你与我把水抬过去么？其他人都睡了，夜里当值的又只有我一个。”青萍带了几分乞求说道。
看小厮不应，青萍连忙几步赶上去，塞了一串钱给他。
那小厮缩了缩手，犹疑着。
“我们小姐赏的，你拿着自己用。”青萍莫名觉得这小厮有些可怜，语气便柔和了许多。
“好。”这小厮目光还有些闪烁，但还是接了钱，揣进了自己腰里。
肯拿钱就说明肯干事，而且这小厮也不想其他粗使婆子一样，话多手脚慢，非得把所有人都抱怨个遍才愿意帮忙，青萍还反倒觉得一阵轻松。
小厮与青萍二人一瓢一瓢，将放在板车上的桶填了个七分满，然后小厮在前头拉着板车，青萍在后头推着，二人朝着月林院方向去了。
“你新来的么？我怎么从前没见过你？”青萍觉得两个人走夜路多少有些害怕，便没话找话说两句，给自己壮胆。
“是，今日才到水房的。”小厮瓮声瓮气答道。
“你是家生的还是外头来的？多久进的府呀？”青萍又接着问道。
“外头的，两个月前才进的府，开始只是在花匠那边帮着师父栽花，后头听说这里钱多十几个，就来了。”小厮答道。
“这里熬人得很，栽花还好些，活不重，又能在外面活动，多好玩。”青萍说道。
“我……我想要钱……”小厮嗫喏着说道。
看这小厮做事踏实，人也不奸猾，不像是会偷会骗的，青萍便继续问道：“你年纪也不大，还没到用钱的时候，怎么就愿意为了点钱把身子熬坏了呢？”
小厮吸了一下鼻涕，仿佛在啜泣，随后沙哑着嗓子说道：“家里出事了。”
这一夜里，青萍又累又气，听这小厮说话，忽然又可怜起他来，便小声问道：“你家出什么事了？能对我说说么？我是三小姐跟前的贴身丫鬟，若是有能帮上你的，也能多少帮一点。”
“我……”小厮欲言又止：“我想要钱……”
“你不愿说也就罢了……喏，月林院就在前头，那你叫什么啊，明天我还要来抬水的。”青萍说道。
“我师父给我起名字叫阿寿。”小厮抽了抽鼻子，说道。
人挺老实，就是看着挺没出息的。
青萍在心里暗想。
二人说着话，不多久就到了月林院，阮棠在里头听到动静，便提高了声音问道：“是青萍么？”
“是我，三小姐，我跟阿寿抬了水来。”青萍抹了抹头上的汗，答道。
墨梅在自己屋子里听到点动静，轻轻推了推睡得人事不省的报秋道：“喂，你瞧，这位这么晚了，还要折腾着洗澡，可不是就给咱们俩脸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