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武陵（三）
齐妈妈只轻蔑的瞥了她一眼，不与她答话。她是沈太妃身边出来的，当年也知晓这谢氏的事情。虽说惠贾皇后善妒不假，但这谢氏仗着自己曾被先皇临御，狗仗人势的可以，惯会跟高踩低，不然也不能那么容易被寻了由头就出去了。便说教养一事，梁府请谢氏下了大价钱请的，她却两头都想讨好，也不大下功夫管教姑娘。怪道被崔家请了去当嫡姐儿的教养妈妈，却又被打了顿板子赶出来，崔家那样的人家，好好的嫡姐，被谢氏教的不知成什么样子……要不是左氏本家与这谢氏沾点缘故，怕是连大姑娘也轮不到教的。再说这二姑娘虽然是庶出，可她留心瞧着，却也规矩，容貌如大姑娘如出一辙，正是时人喜欢的寡淡类型，进了宫说不定梁府便又多了个主子娘娘……梁府得势，她也只有好过的，这才严苛对待二姑娘。
谢妈妈落个没脸，也不恼，细细打听了正院那边的模样。田贵家的的拣了些不要紧的应付她，又指使小丫鬟把梁召该穿该戴的放好了在一旁候着，只等梁召一会下了课换衣服领着去祠堂。
谢妈妈看梁召不得空，自己先蹲下来翻拣一遍，一面挑一面啧啧称齐。梁府请她的银子不算多，只能说中等样子。又看梁召每日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件衣服样式，首饰环佩也不多带，料想梁府只有司徒俸禄的那些官家钱，这才不与梁召伸手讨东西，可她方才仔细看了，这新送来的衣服料子乃是眼下都城最时兴的清光锦丝皱，那锦能在白日里看着熠熠发光，远远看着夺目无比。再看另一个托盘里放着一整套黄金嵌蓝宝珍珠头面，那镶在钗子上璎珞上的的蓝宝石各个大如雀卵，认真挑选过俱是一般大小，煞是喜人。又并一对压腰的双鱼比目琉璃佩，澄澈异常，半点杂质都不掺的。这两托盘东西可谓千金，不是寻常官家可比拟的。
“这才像是国丈家的手笔“。谢妈妈眼睛放光，只把梁府对梁召的体面叨咕来叨咕去。“二姑娘您瞧着太太多疼您呀，这样好的东西便是宫里的也不多见呀，您只看着琉璃佩……“谢妈妈说着将其中一块琉璃佩捧到眼边，透着光看成色。“这佩雕工惊喜，颜色也正，只是我瞧着怎的这佩里面有个黑点子呀！“
梁召听罢，蹙了蹙眉，那千金的首饰左氏都舍了，没道理在这些细枝末节为难玉她的，莫不是有人故意坏她？梁兰佩……
梁召用眼神示意翠娥接过那佩检查一番。翠娥会意，上前一步冲着谢妈妈笑道：“这好好的琉璃佩怎的会黑电子？妈妈您指给我看看，若是手底下人以次充好，我们姑娘回了太太去，梁府不纵容这些。“
谢妈妈就本是信口胡诌，其实哪有什么黑点子。见翠娥上前，自己就先露了怯，后退了两步，手心攥紧了那佩。又觉得自己是体面妈妈，万不能露了怯，于是便挺直脖子强犟道：“二姑娘你还不信我不成？我亲眼看见的黑点子那还能有假！二姑娘你常在深闺不懂那些银钱俗物，这琉璃多了道纹都差着价钱，更不用说是那么明显的黑点了。您大好的日子，犯不着为了这个白白动气，不如便将这佩赏了我去，也算是我没白教姑娘一会。“
谢妈妈知道世家姑娘都是藏在深闺，金啊玉啊戴着，仆从侍奉着，府里人敬着的，这才能有了贵气，有了威势，可对于价钱上那就模糊了，还不是由着下面人任意哄骗。她在崔府屡屡开口求崔家姑娘得手，早已练就开口便挑的物件半文不值的本事。今儿在梁府，想必这琉璃佩便得手了，在心里已经盘算上给家里孙女当个玩物。
可梁召是什么人？那是从底层生活里爬上来的，又在富贵窟里走上一遭的。自从李氏去世，她变卖了房契一路进京，什么事情都是亲力亲为，在东西价值以及估计上只怕比谢妈妈这个大半辈子活在脂膏地方的人还门清呢。梁召看谢妈妈那副倚老卖老的样子，怎么不知她是故意把那佩往坏里贬，只想自己随口赏了她才好。可是这小玩物她没放在眼里，对谢妈妈这把她当白痴哄骗的行径却也是不喜。当即呵斥了翠娥退下，使唤王二石家的那两个丫鬟随她去内室更衣。
谢妈妈见她这事没了下文，不由得着急了问道：“姑娘，那这琉璃佩……“便赏了她罢，还能让秀姐儿高兴高兴。
谁知梁召头都没回，不耐烦的回答：“这佩谢妈妈瞧着不好，可我瞧着还蛮好看的，便赏给齐妈妈的孙子孙女当个玩物罢。谢妈妈可别急，等有了好东西我自给你想着呢。“
齐妈妈本来看谢妈妈讨要东西，想着毕竟大家都是教养妈妈，自己不屑于做那短视糊弄人的，可也没道理断了人家财路。便只做眼不见为净，眯了眼睛假寐。可没想到二姑娘却是个不好糊弄的，更是一把火烧到她身上，让她想置身事外都不可能了。当即收了佩，福了福身算谢过梁召的赏。
谢妈妈见自己一腔作态都尽付东流，以为梁召是真不懂这佩好坏，竟随意赏了齐妈妈，可见齐妈妈与梁召情分不一般。于是恨恨瞪了齐妈妈一眼，嘴上阴阳怪气的：“姐姐真是好手段，哄的二姑娘一颗心全向着你，怪不得梁府能供养姐姐终老呢，妹妹可要跟姐姐多学习一二，否则也不会临老没个着落。“
齐妈妈十三岁入宫，早就练得伶牙俐齿的，年轻时候也是个爽利人，当即不咸不淡的回道：“人心都是肉长的，当年皇后娘娘还是姑娘时候，我也是一样严厉教导着，半点没糊弄，皇后娘娘进宫了还念着我，这才让梁府奉养我终老。可妹妹不一样，妹妹本是由崔家供奉的，比起我来不知强了多少倍，妹妹连崔家都能拒了，可见是志不在此，只怕想用这几年体己银子多置办田地，当个地主婆子也说不定呢。“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字字戳中谢妈妈痛处和她日后打算。
“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我不与你多嘴。“谢妈妈知道自己不是齐妈妈对手，嘴里讨不得便宜，又在主子那得不了重视，心先虚了，拔脚就回了屋。
梁召换了衣裳，又唤了翠娥过来：“翠娥，还不给你家姑娘梳妆。“
翠娥本就是巧手，知道这是在正院丫鬟面前给她脸面，答应的中气十足：“姑娘放心，您这头发本就浓密，梳个牡丹髻，在把给太太赏的那些钗子都插满了，您便是嫡仙一般了。“说着细细的将她头发拧成十二股黑条，又用钗子，铁丝等固定住了，做出大大小小的花苞来，左右一面一个插了个亭台楼阁样式的黄金嵌紫水晶翡翠流苏。流苏上三条络子是珍珠攒的，垂下来到她耳根，莲步轻移间伴随身形浅浅摇动。
梁召瞧了瞧那一柄雕花铜镜中的自己，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脸。她眼睛鼻子都随李氏，李氏本就是上等容貌，不然也不能被梁芳看中，只是面相到底偏柔弱了些，不是好命之相。可眉毛活生生和梁芳一模一样，那唇也不算太薄，只压着面相清丽秀美，长的是极为端正。
翠娥见梁召痴痴摸着自己的脸发呆，生怕她去的晚了太太那边怪罪，于是在旁边轻轻提醒道：“姑娘，咱们再不起身，只怕太太那边要派人催来了。“
梁召知道翠娥这是怕她去的晚了各位长辈嫌她托大，于是感激的看了眼翠娥，让她和白果在院子里候着，带着檀叶并两个正院丫鬟做了轿先去左氏处。
正院此时热闹的很，几个各家掌事的老爷太太都凑在一起，面上颇有些沉重。他们刚刚接到了消息，说是刘元海，王弥两寇流窜于山东一带，青州，徐州已经陷落再往东的豫州等也恐怕不保。而安定梁氏这代的掌舵人梁芳正是在东部平叛，眼下要被困到东部，只怕会有危险。
左氏急得不行，眼睛通红，只说着进宫求了娘娘去让皇上发兵救救老爷。
梁芳的堂叔，长房的二老太爷发话道：“六侄媳妇别着急，虽说东部几个地方都陷落了，可终究还是有皇上庇佑的，六侄可是官至两千石，那些个府兵肯定要保护他的安全的。也就未必……“
二老太爷说这话自己都心里发虚，可是又要稳住媳妇别真进宫了去给皇上添堵。但是他自己也知道，若是真有皇上庇佑，何必太傅要亲去派兵镇守？可见这事凶险的很，皇帝连两州七县那么多官员百姓都肯舍了，只在宫里兴致勃勃搞什么选英，可见的是不想管这档事了。现在让皇后娘娘进言可不是找不自在吗？再说安定梁氏枝繁叶茂，少了梁芳一个可以，可万不能举族在皇上那都没脸。可是这些话是不能说给左氏的，于是使了个颜色给二老太太，让她帮着说和。
二老太太多年夫妻默契，自然懂了，搭腔道：“老六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命大的很，这次必能化险为夷。说不定这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呢。我朝本就是未建功者不立爵的说法，他已经是司徒，说不定回来还能给你挣个伯夫人的诰命出来呢，到时候别说这么多妯娌，连我也要给伯夫人行礼了。“
左氏想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她一向是敬慕老爷的，老爷有大智慧，必能化险为夷，因此平复了心情，勉强笑道：“二老太太打趣我呢，先借您吉言了……去派人瞧瞧二姑娘怎的还没来。“清岚应了，忙打帘子退下，亲自叫人去了。
梁召其实一早就到了，只是琢磨着梁家老一辈都在，说不定是商量什么事情，她不想掺合梁家这些事情，于是便驻足不前，只说去花园里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