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苇绡（二）
田贵家家的也没推辞，就这么收下福了福身退下。
翠娥颇有些不满：“姑娘，她来说话那是太太的意思，又不是她巴巴卖您个好，却也好意思收那金镏子。真是没脸皮。“姑娘自打这来没得什么赏赐，统共匣里可没几件金首饰，这样乱给一起，以后可如何是好。
田贵家的那样身份什么好物件没有不成？收了才是好的，说明自己还有用。梁召淡淡笑着，没接茬。她在屋里转悠了几圈，推开窗，窗外罕见的雨过天晴，几片叶子飘到水洼里，将自己映到天边去。
虽是不知原因，可她却直觉觉得，也快要雨过天晴了。
田贵家的回去如何禀了太太，又如何拿着金镏子给太太看，如愿以偿得了份赏退下，也让太太只觉得错看了梁召，此事按下不表。单说梁召这边这几日多了许多摆设和物件，就足以让她知道太太的意思，这其中也少不了田贵家的美言。
梁召又新得了两个丫鬟白果和檀叶，都是太太房中的二等丫鬟，礼数比翠娥好上不少，梁召却仍命翠娥掌事。
梁召因着虬芳院现已经成了府里的焦点，就不大好再见左志辰。倒是左志辰身边的贴身小厮名叫长牛的夜里在虬芳院转悠半天，却都被翠娥悄无声息的打发回去了，直把梁召气的倒仰。可翠娥倒是振振有词：“姑娘莫怪，表少爷虽说是倾慕姑娘，说到底也并未在太太那边过了明路，如何好夜间私会？若是真爱姑娘，等庚帖一换，我自会向表少爷赔罪呢！“梁召想来的确是这个理，只得心里暗暗期待左志辰早日去求了太太。
梁召平日只抄抄佛经，时辰到了便去请安，顺势陪左氏说说话，左氏见她谈吐得当，便愈发和颜悦色起来。又见她日日坚持来请安，想来也不是那等惯会嘴甜偷懒之流，索性把自己的轿子给她一架。
这日梁召正闲来无事照例抄着佛经，忽的听见门外慌张的叫着二姑娘，中间还夹杂着梁兰佩那尖利的声音：“你们不知道我是谁了吗？放开我！让我同那个小蹄子问清楚！“
梁召眉头一皱，她自已不是原来那个被欺负还要忍气吞声的小丫头，这几天她日日去太太那请安，一旁看着学了不少东西，不说别的，气质就多了几分。当即唤了翠娥让梁兰佩进来。
梁兰佩今日穿着柳绿小衫，下压桃红八仙裙，料子虽是一般，那绣工却精巧的很。头发紧紧攒成个蛾眉惊鹄髻，她发量不多，却偏爱盛装，正中便插了只金嵌绿松石镂牡丹花苞步摇，旁又缀了好几只银鎏金宝石珠钗，金灿灿的直显得富贵逼人。只是虽说人打扮的精心，吐出来的话却像刀子，恶毒异常。
“梁召我素来知道你爱抢我东西，别的也就罢了，表哥已经和我换了庚帖，你却依旧和他暧昧不清，这是几个意思！“
梁召心中咯噔一跳。自打换了庚帖起她便老实在屋里，为了避嫌也是为了不让左氏怀疑自己，她连训园斜后的百花园都不曾去过。怎的忽然……
梁召想着，便打定主意也不能认了。于是一口咬死了不知此事。
梁兰佩身后却又忽然转出来个清岚，面上笑吟吟的看不出异样，口里只解释是太太请了两位姑娘过去，二姑娘离得近，便随着她一同过来邀人。另外，表少爷也在正院。
梁召知道这是清岚在给自己卖好了，当即命人更衣梳洗去正院。梁兰佩看得出见清岚偏帮梁召，恶狠狠的白了她一眼，想着找到机会定是要整治她一番。
虬芳院位于梁府最偏的地方，于是一行人都起了轿子。梁兰佩见自己的轿子仅是青布的，外面又只疏疏缀了一圈金坠角。而梁召的轿子却眼见着是上好的，不由质问是不是没眼力的下人给梁召备错了轿子，只抓着清岚的手臂又掐又打，乱闹一气。清岚受痛，却仍旧恭敬的笑着回梁兰佩话。
“二姑娘，这轿子是太太亲自下令赏给梁召姑娘的。在您禁足的这段时间里，太太已经定了开宗祠，将梁召姑娘记在她的名下，所以若等宗祠一开，按年龄您就是三姑娘了，要叫梁召姑娘一声二姐姐的。都是自家姐妹，可千万别闹得这么僵了，无论如何……还有太太做主呢。“这便对梁兰佩连敲带打，最后又安抚了些许。
梁兰佩听了这话又惊又怒，惊的是自己禁足不过十日，府上竟发生这样大的事来，怒的是这下子梁召便压她一头，更有资格同她争表哥，反而将清岚的安抚抛到脑后。
梁兰佩仔细打量着梁召，几日不见，身上那些半旧衣裳早已不见了，衫子是翠色烂花绡上面混了金丝的，名贵中带着几分清雅，下裙是同她一样的八仙裙，却是好料子又做了褶裙的样式，那八仙全折在褶子里，随风一动，裙角便摇摆不定，不似凡人。梁召本面庞清雅，又不喜繁琐，仅是将一头青丝拢了个家常的倭堕髻，髻边斜插了只镂玉兔奔月嵌红蓝宝金发梳，耳尖坠着两颗西域产的琉璃耳铛。梁召首饰样式虽简单，可价格只怕比她的满头珠翠贵上一倍不止，梁兰佩想到这不觉有些发酸，不知何时，她竟出落的比自己更美上几分，那自己，却要如何才能得到表哥的心。
梁召见梁兰佩细细打量自己一番，神情变幻莫测，以为她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忍不住捏了十二分的小心，打定主意在左氏面前好好表现，得了这份姻缘。于是当即率先上轿，只闭目养神。
梁兰佩见她如此做派，摆明了是看不起自己，也当即狠狠一跺脚，上了青布小轿。自己可是下了定的，即便表哥喜欢她想娶她做平妻又如何？平妻说破天也是个妾，她还能越过自己去不成？心里这样安慰自己，眉间倒多了几分坚毅，也闭目养神不再多言。
轿子走了一盏茶功夫，在正院门口歇了。梁召刚一下轿，就听见左志辰的声音。
“姑母，是我对不起二表妹，自然是要娶了她的，可是我亦心属召表妹，求姑母成全，赐了平妻给我罢！“
竟是想她做平妻，那不就是妾吗？梁召只感觉面上突突跳动，攥着帕子紧了又松。
田贵家的本在正屋外面候着，对梁召笑吟吟的点了点头：“姑娘来了？那快进去罢，您母亲可等着……切记不要让她失望呢。“这话便是劝解她要听左氏的话，不要自作主张了。
梁召抿了抿唇角假装不懂，只露出来个懵懂的表情：“正是呢，母亲忽的急急忙忙叫我与妹妹过来，我都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怎的表哥也在？按道理应该避嫌是了。“说着扭了扭身子，做出来副局促的样子。
田贵家的家的生来是个市侩的性子，又见梁召最近得了太太欢心，却依旧对她恭敬有加，笑容便深了两分，殷勤的去通报左氏。
梁兰佩今天火气大的很，先是太太忽的命她过去，竟被告知表哥想娶那个狐媚子当平妻，而后又被清岚，田贵家的这些人如此轻慢，就越发气恼起来，见她如此做派，忍不住嗤笑一声，用在场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这可真是惯会做戏的，打量着人都是健忘的，你刚进府来便一心勾引表哥这事谁不知道？现在倒做出副事不关己的架势，若是早避嫌了还会有今天这档子事？“
梁召还未开口，就看见那田贵家的出来，只说让二位姑娘进去，然后挥了挥手竟是率众丫鬟仆妇退了出去。梁召心只咯噔一声，感觉此事闹得不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老老实实的福了福身：“女儿给母亲请安。“
正屋说大不大，可胜在精致，一看便是用心规整过的。两列八张嵌银红木椅上，头前正坐着两个妇人。一个自然是左氏，而另一个妇人生得两道丹凤眼，只眼角细细几条纹深入眉间，想来便是常多虑的。鼻子高挺，两片薄唇，生生是副刻薄相。妇人挽个家常髻，手腕一个镯子玉质却一般，身上穿的衣服也虽然料子不错却散发着一股霉味，想来也是常压箱底不穿的。
梁召不知如何辈分，踌躇不敢多言，只是做足了礼数。梁兰佩却仿佛是认得那妇人，眼前一亮盈盈下拜，“佩儿见过大舅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