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鹿韭（二）
梁召微微一笑，对那两个婆子说：“这人不是府上丫鬟，我怀疑她和莲姨娘勾结起来必生事端，抓住她往柴房一扔，现在府上还有贵客，万不能冲撞了去。你们做得好，我重重有赏。“
那两个婆子本来就是看园子的，连大丫鬟都见不到几次，今看见神仙般的二姑娘吩咐她们做事，哪有不应的。她们两个对前面那些话都听不懂，只重重有赏四个字进了心，于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绕过了莲姨娘就往梁兰佩那个方向抓过去。
梁兰佩被吓得惊叫连连，鼻涕眼泪都下来了，抓着莲姨娘只喊娘。莲姨娘知道如果被梁召抓住左氏那说不定真的会一条绫子绞了去。于是只向梁召叫着二姑娘饶命。
梁召不置可否，当时梁兰佩欺负自己时候可没想过饶过自己。于是勾了勾下巴，示意檀叶钳制住莲姨娘，让她不要多嘴。
莲姨娘一看那两个婆子已经一左一右抓了梁兰佩的两只胳膊，又见檀叶冲自己走来，直骇的脸色煞白，当即给梁召跪下。
“二姑娘虽然容不下三姑娘，可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罢。太太再恨三姑娘，三姑娘也是她的内侄女，这才犯了事也没被绞死了。而二姑娘您呢？您若是不为梁家所用，只怕下场会比三姑娘还不如。“
梁召只觉得这是莲姨娘挑拨离间的计谋，也不搭话，只沉声让那婆子把梁兰佩拉出去。
莲姨娘急得眼睛发红，咬了咬牙，磕了个响头。“想必二姑娘心中也有疑惑，怎的忽然太太便对您上了心，开了族谱。我愿意把这个秘密告诉二姑娘，只求二姑娘绕下那个没用的东西。“
梁召仍旧不为所动，好像并不在乎这些事，无动于衷的笑了笑：“母亲肯抬举我，必然是因为性子相投，莲姨娘若是想用缓兵之计，那这主意也太不聪明了。“
“你……！“莲姨娘气急了，又见着梁兰佩的呼声渐行渐远，忙说道：“太太开了宗祠，把你记作嫡女，只是为了眼下的选英而已。她早已开了口说让梁府二姑娘入宫做宫女的，可三姑娘不懂事，这才让你捡个便宜！“
梁召心里一片滔天骇浪，只细细想来入府的种种事宜，仿佛就是从梁兰佩下定那一日开始，左氏便有意笼络，抬举她，又给她请了两个来自宫里的教养妈妈。可是谢妈妈也说的没错。若是梁府不是这个意思，那又何必要以皇后娘娘的标准要求她？
答案呼之欲出了。梁府是想送她进宫当个宫女，甚至大姑娘做了正宫，那么让她搏上一搏，当个娘娘为安定梁氏谋利，也不是不可能的。可是宫里……年年死了抬出来埋到乱葬岗的多的数不清。乱葬岗上的野狗啖了人肉，一个个圆滚滚的。那哪里是人呆的地方？梁召一想到这就不由自主的发抖，落下一滴泪来。
莲姨娘刚刚的说话也如同警钟一般敲在她的心里。看样子莲姨娘是早就知道的，梁兰佩也知道，那些跟她好给她脸的妈妈婢子们也都知道。只唯独她不知道，看来左氏是唯恐再出现个梁兰佩。可是即使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比梁兰佩，若是对梁氏无用，只怕下场不会好到哪里去。
梁召默然挥手，也是有些个物伤其类的意思，放过了梁兰佩。只让梁兰佩并莲姨娘两个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你们快些走罢，求情是不要想了……既然这是三姑娘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人。“
梁召不知道该怎么说梁兰佩，她自作主张，下套给左志辰，说不定除了喜欢也有不想入宫的意思，于是她险险逃出来那囚笼。可也因为她自作主张，左氏恨她主意正，有意害她，她过的竟连在囚笼里还不如。所以说，一切各安天命，说不定娘亲保佑，这还是条好路。
檀叶在莲姨娘说出那话时就想封了她的嘴。她本来就是受命监视二姑娘，不要让她耳朵里进些不该听的，免得又生出些别的什么事。可原本都好好的，谁知道莲姨娘为了自己女儿，竟连左氏的封口令都不顾了，心里便打定主意回报之时都将错推到莲姨娘身上。又看梁召向回院的路去了，面上若有所思。忙抱着肚子，嘴里诶哟诶哟的叫个不听。
梁召早就知道檀叶是左氏的眼线，想必出了这么大事要第一时间上报的，于是表情淡漠的瞥了她一眼。“既然是肚子痛，那便先去罢。让这两个妈妈陪我回去便是了。“
檀叶忙躬身退下。
梁召回了院子，翠娥客客气气的拿了两块碎银赏给那两个婆子。两个婆子见这银子抵得上她们一整年月钱，喜出望外，忙说了些讨巧的话退下。
翠娥见梁召面沉如铁，以为是被太太责骂，放下手里活计凑到她身边。“姑娘莫怕，太太那么喜欢您，怎么会真的生你气呢？再怎么样，你也是太太名下的……“
梁召猛地推开翠娥，脸上全然是失望与黯然。
“在太太名下又如何？也不过是棋子而已。她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做了正宫皇后，我入宫却是当了宫女伺候皇后的。还说什么喜欢？若是我没用，只怕我们一直过的都是刚进府那种生活了。“
翠娥身子被推歪了半边。自从她家姑娘入了太太青眼，再没发过脾气，后来又有了礼仪妈妈，尊贵威严的让她陌生，原来那些乡野习气更是都消失不见了。今天却破了功。刚想提醒她两位妈妈还在院里待着，却又听见这么一番话，心里只为着她姑娘不值，眼泪簌簌的就下来了。
梁召见翠娥哭了，自己又是这么个结局，不由得自己也忍不住了，打湿了两块帕子。
一时间主仆两人哭成一团，屋里很罕见的寂静了许久。屋外的白果听着动静不对，忙轻轻敲门道：“姑娘是怎么了？翠娥姐姐您快看看姑娘，怎么说着说着没声了呢。“
翠娥沙哑了声音回道：“没事，姑娘是有些倦了。你退下吧，告诉两位妈妈也小声些罢。“
白果见翠娥嗓子不是很清亮，不由得疑心大起。她倒不是怕翠娥对二姑娘做了些什么，就是怕翠娥帮着二姑娘做傻事，在太太那边不好交代。于是推了推门，就打算硬闯进来看一眼。
梁召本来以为白果是个好的，在自己昏迷那段时间也曾认真照顾，所以对白果还比檀叶要好上几分，可是现在心里已经有了怀疑的念头，看白果不听翠娥的吩咐，那怀疑就起了十分，登时拉下脸来，冷冷冲外头喊道：“翠娥已经说了叫你下去，怎么你还想硬闯不成？我早说了翠娥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不服我的话，难不成心里还有另一个主子？“
白果见梁召好好的发话了，放下心来，又听见梁召字字诛心，不敢辩解什么，知道若是辩解了就是坐实了自己还有个主子，于是一声不吭，只在外面拼命磕头。
梁召竟也不理，只吩咐白果跪远点磕别打扰她休息。声音清脆悦耳，一点都不像是哭了的样子。翠娥不禁瞪大眼睛。
梁召听见那磕头声从门口消失，对翠娥解释道：“这是我向谢妈妈学的，她是惯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翠娥破涕而笑，又问梁召：“姑娘，您这消息，怎的我在虬芳院一点风声没有？平日里跟我卖好的小丫鬟不少，可从来没人说过这些呀。”
梁召一戳她额头：“你知道什么？”太太自从梁兰佩自作主张以来，整天把梁召拘在屋里，便是梁召去给正院请安，伺候的小丫头嘴也规矩的很，说句不好听的，凭府里的规矩，左氏便是立时要她死了，只怕也连个水声都没有。
梁召不由的有些后怕，幸亏她从来都是并恭毕敬的，没有让左氏嫌了去。否则凭她的出身，还真是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不过眼下又不一样了。宗祠一开，左氏和她都知道尘埃落定。她不能再学着梁兰佩一般自己寻个男人，否则就是逼安定梁氏与她和她的夫家为敌。但是同样的，左氏却也不能像折辱梁兰佩那样折辱她，死了一个嫡女可和死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女那是大不相同。所以当务之急，不如好好想想自己去宫里能得到的好处。
翠娥见梁召垂下眼睛，知道自家姑娘正在思考，于是也不敢打扰她，只摇着印竹叶黄金边白玉柄团扇给梁召扇风。
檀叶在正院呆到傍晚才回来，刚刚踏进院子，就发现白果一下一下在院子里叩头，不由得心存疼惜，蹲下来问白果：“白果你犯什么事了？好好的怎么把额头都撞肿了。”
白果摇了摇头，没有答话。倒是听见声音的翠娥歪在门边，笑吟吟的接嘴道：“姑娘只是说了她句一心二主，这丫头就不依不饶了，非要作贱自己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的，姑娘没法，只得让她离远点磕，省的听见声心里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