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相同的事物,人们之所以会有意见分歧,根本原因就在于认识的不一致。
一个人了解了事物的一部分,于是他将这部分内容当做真理,不断放大,自己深信不疑的同时,还要试图说服更多人,若是遇到懒得动脑子去想的,很有可能被他说服,但若另一个人总结了那个事物的另一部分,很抱歉,两个人必定争论起来,互相鄙夷算是文明的了。
小事情如此,大事情更是容易出现这种情况。
所谓人类社会,每个人都只是生活在其中而已,能够看到自己经历了的事情,但又怎么可能去全方位地了解那些自己没有经历的呢?
哪怕是一个国家的元首,对于他所代表的那个国家中的每件小事,都不可能一一清楚。
能力与智力强大的人,也不过是能够较为清晰地体会到社会变迁的脉络而已。
至于这脉络正确与否,或者说有多少正确,那就只能等待时间的考验了。
听过了常国宝的讲解,弓瑾有点迷茫:“这个说法,好像也没错,能对得上。”
当然可以对得上,历史记录放在那里,不过是人写的罢了,后人研究,照着前人的记录去分析整理,弄出来的东西理所当然可以与大体的历史记录相互对照。
“照着大体的世界历史,肯定对得上,但是这个说法我觉得最大的问题在于,其中的逻辑关联没道理。”常国宝对弓瑾那是相当有耐心。
“逻辑关联没道理?”这下连罗玉颖也感兴趣了,她也没往这方面去想。
得,不光是罗玉颖,看弓瑾那小眼神,就知道她也还迷糊着,常国宝干脆捋捋思路,慢慢解释道:“这个逻辑,主要是指前后发展的因果关系的逻辑。”
“我举个例子,比如从原始崇拜到宗教、国家的雏形之间的划分,从社会特征上来讲,确实属于不同阶段了,但是原始崇拜一定会形成宗教吗?国家的形成又一定与原始崇拜的发展有关系吗?”
常国宝连续两个问题,问得罗玉颖和弓瑾一起点头,这其中到底是否蕴含着内部的逻辑联系,以目前的研究,是拿不出确切证据的。
单单从结果和特征上来讲,有实证,可没有确证,用数学的逻辑来讲的话,那就是必要条件有了,但充分条件没有被证明。
所以无论怎么争执,双方各有一套观点,谁也没办法压倒对方。
“这个地方,都还不是问题最明显的,越往后,越无法联系,比如他们所说的中生文明社会发展到近代文明社会,这里面更加说不通,凭什么人类在对大自然有了更深刻认识之后,试图探索信仰起源之后,就会发展到信仰解释权向大众扩散的状况?”常国宝继续提问。
这种东西,越往后发展,史料越丰富,可供参考的东西越多,史实文物也愈加丰富,貌似对提出理论的研究人员更加有利了,但事实上,想在浩如烟海的资料、证据中,把所有东西都统一在一套理论里,只会更加困难。
因为相反的例证简直不要太多,怎么在理论内部做好相互矛盾的史实的解释,绝对是巨大挑战。
弓瑾和罗玉颖对视一眼,这种东西,说心里话,她们不怎么感兴趣,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根本扯不清,实在伤神。
“算了算了,这东西听你一讲,确实逻辑硬伤好多,还是按照咱们的生产力、生产关系理论去看待历史好了。”弓瑾打算换个话题,刚刚真是误入歧途!
罗玉颖也点头。
可是,常国宝正在兴头上,完全没有停下的自觉:“诶!你们俩这个话,跟我说说就算了,要是碰到那些人,可千万别说,你要说他们的逻辑联系有问题,他们就该从咱们这套理论里面也找类似的情况跟你纠缠,到时候烦都烦死!”
弓瑾看着常国宝那激动地表情,无奈继续给他搭话:“咱们这里也有这种情况吗?”
“有的!最主要的就集中在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这几个阶段,前面几百年时间的实证,没有完全按照理论的预言去发展,给那些人提供了充足的弹药。”常国宝很是有些可惜的样子。
罗玉颖决定终结这个话题,之前常国宝还说自己只是看到了网上的争论,好像他自己没有参加过一样,看他这会儿的表情,那话的可信度绝对很低!
想想也是,如果仅仅有些好奇,似乎没必要找到别人的理论原文去探究吧?
“好了!我们知道怎么办了,以后遇到这样的,扭头就走!”罗玉颖一句话,立刻获得了常国宝的赞赏。
“对,就是这样!”
“我说,咱们还是讨论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引导原始人吧。”弓瑾连忙接上,以免常国宝继续。
“对呀,好像有点跑题。”常国宝挠挠后脑勺,满脸意犹未尽。
“我现在有个想法,说出来你们看看怎么样。”罗玉颖道。
另外两个人一起注视过去。
“之前咱们尝试了很多次,没有谁试过发展宗教的吧?”罗玉颖问。
都摇头,确实没有,常国宝还特意压制宗教的产生。
“其实我有点想试试,如果把教义完善,然后想办法摧毁对教义拥有解释权的那个阶层,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发展。”
罗玉颖的想法挺独特。
常国宝没有反对,但他直接想到了一些难点:“这个挺有新意,不过有几个问题肯定要想办法解决。”
“第一个,没有专门解释教义的人,那肯定要求所有人都能独自理解教义,这样的话对于识字率和整个氏族的受教育水平,要求都很高。”
第一个问题就成功难住了两个女孩子。
为什么原始社会,乃至发展到了封建社会末期,国民受教育水平都很成问题?
最根本的原因就出在生产力低下上!
学习,这种脑力活动,也是非常耗费人体生物能的。
让一个做了一整天体力劳动的人,结束劳动之后再学习,那是非常困难的。
有无法理解这一点的,可以亲自去试试。
在艰苦环境下,能够承担高强度劳动之后,仍然努力学习文化知识的,无不是一时人杰,意志力不足的寻常人,根本做不到。
所以组织大规模生产学习班的想法,已经可以停一停了。
那种工人夜校式的学习班,让人学上几百上千的常用字还行,偶尔也能出几个意志强大的优秀人才,但想让最广大的人群普遍提高文化水平,真是不用想了。
宗教萌芽普遍从原始社会便开始产生,此后无论何种宗教,于任何时期产生,都能找到最初萌芽的影子。
想要完全剪除拥有教义解释权的阶层,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能放松,一个阶层不是一个人,它是流动的,一旦形成了它独特的存在特征,想要彻底扼杀就十分困难了,特别是它寄生在宗教的大树上,只要你还想要保住树,就不能采取过激的手段。
“第二个,系统的教义肯定会非常复杂,不是几万字就能讲清的,一来我们需要找到合适的教义保存载体,二来还要考虑教义本身。”
难题不止一个,远古时期的文字怎么记录?
有的文明刻在石头上,有的文明刻在泥板上,有的文明用树叶,有的文明用竹简……
没有哪一种是省时省力、可以记载庞大文字量的,想要保存久远而且方便传播的,似乎只有石头、金属这样的载体才行。
泥板,若是保存得当,也能传之久远,可是那样必然就要禁止翻阅,一切都为保存让路,那样的话,自然就会失去传播作用。
竹简刻制更加困难,文字记载量小,虽然保存方法得当的情况下,即使经常有人阅读,也不是特别容易损毁,但保存再得当,依旧会碳化、会腐朽。
除此之外,诸如纸张、毛皮、丝帛等等制品也能用于书写,但它们过于不易保存,太难了。
罗玉颖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唉……看来这个想法,太不成熟了。”罗玉颖有些失落。
弓瑾握住她的手:“没关系的,有想法就比没有好不是吗?”
“对!”常国宝立刻附和:“我现在就是这样,都想不到怎么突破书本知识的限制。”
“其实,求新的话,咱们一定要彻底脱离课本吗?”弓瑾提问。
想要从前人千锤百炼的思路以外另辟蹊径,难度绝不一般,至少超出了他们这三个大学新生的能力范畴。
“唉……”常国宝叹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脱离课本,哪里来的新?
“要不,我们把那些早就被‘事实证明’了不可取的思想流派,再实践一遍?”罗玉颖忽然提议。
“什么意思?”弓瑾和常国宝一起看向她。
“比如说道家思想,《德经》部分就很明确提出了简单的治国思路,但是汉初的实践一来偏向庄子,二来经验不足施政很粗糙,结果失败之后再也没有被人拿来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