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事呀，求明示！”
夜里，最后一条信息依旧没回音，常国宝决定睡觉，伺候不起不伺候了！
第二天一大早，决定失恋的常国宝来到事务所。
“早，同先生、托克爷爷。”
“小家伙没睡好？”托克终于出现了，这让常国宝舒了口气，万一这老爷子被自己给累坏了，那可罪过大了。
能够读出心里话的托克笑眯眯不吭声儿。
“昨晚还好吧。”常国宝绝口不提“失恋”的事情。
“那好，今天交给你个任务，和六号一起，监督殡仪公司，把高女士的骨灰下葬。”
常国宝顿时想起来了，前两天那位很优雅也很亲切的老奶奶已经去世了，虽然相处不久，也很有些伤感。
他点头答应，转身就要出门，往常去高女士家打扫卫生的时候，六号和五号都是直接在车上等他们的。
“别急，六号还在准备器材。”托克拦住他。
器材？不就是监督吗？
被勾起好奇的常国宝还没来得及发问，弓瑾和弓自珍一前一后，也进门了。
“早！”
“早安。”
一个活泼自信、一个温柔舒缓，常国宝本想冷脸以对，又被声音挠到了心缝儿。
一时间不上不下，脸上的肌肉都僵了。
弓瑾也不理会挡在路中间的常国宝，径直走向柜台，弓自珍路过，悄悄对着常国宝一指弓瑾，吐吐舌头表示无奈。
“早。”同先生依旧带着眼罩现身，托克也不隐藏，大大方方在屏幕上挥手。
弓自珍或许是把托克也当作了人工智能机器人，前几次托克有意躲他，没有现身。
同先生没有管跑去同托克逗趣的弓自珍，而是对弓瑾道：“你暂时没有危险了。”
“嗯，您昨天说过的。”弓瑾回答。
同先生一挑眉，等着弓瑾继续。
“嗯、同先生，我能和我弟弟一起来打工吗？上次我说的同学，她来不成了。”
同先生点头：“常国宝应该跟你讲了虚拟世界和收集素材的事情吧？”
“说了一点，不过我不太明白。”弓瑾回答。
“不要紧，今天你们俩先跟着五号，陪同李先生到公证处立遗嘱。”
看起来这两天很忙的样子，一下子就都有活儿干。
很快，五号的车到了，姐弟俩先出发，弓瑾依旧不理常国宝，弓自珍则偷偷对他做鬼脸。
“小家伙，追女孩子就要脸皮厚。”托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对着常国宝谆谆教诲。
“……”常国宝好想回答不稀罕，但是这里两位神仙都会读心术，嘴硬也骗不到人呀！
这时，六号终于准备好了，推开货架上的小门，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旅行箱，头上支起一根天线似的东西，看起来相当滑稽。
常国宝忍着笑，正准备上去帮忙提箱子，却见六号的金属身体好似海潮涌动一般，那些金属简直失去了硬度，一波一波起伏不定。
揉揉眼睛，常国宝把手放下，眼前竟然已经没有六号，只有一个带着黑墨镜、身穿天蓝色立领装的彪形大汉。
“……”
大变机器人有木有！
要不是那大汉手里依旧提着旅行箱，哪里敢猜这就是六号！
常国宝两步凑上去，特别想伸手摸摸，之前六号圆头圆脑、还能在肚子上开个门，各种清洁工具应有尽有……
现在这位会不会看上去是肉做的，摸上去还是冷冰冰的金属外壳呀？
“走吧。”声调依旧是六号的。
常国宝忍住伸手的冲动，对托克和同先生挥挥手，跟着六号便出门而去。
一天下来就跟着六号，殡仪馆、火葬场、墓地，挨个儿走一趟。
这些地方都是常国宝没有怎么经历过的，他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选择的都是树葬，坟茔早已随着小树苗的长大，而与青山合一。
伏灵山墓园，高女士为自己选择的阴宅就在这里。
六号交给常国宝一部智能影音设备，同样变化成墨镜的样式，让他站在墓地后面稍高一点的位置，从第三角度记录高女士给自己指定的灵前演出。
除了背面的常国宝、正面的六号，据说还有空中拍摄，虽然常国宝没看到，但是一天下来找到了机会偷摸六号胳膊的他，已经确信，哪怕自己看不到，只要六号说了有，那就一定有！
机器人真的可以是软的、温乎的，用点力还有弹性！
反正常国宝坚信，哪怕六号指着岩浆说那是凉的，也一定会是事实。
常国宝在嘈杂的吹拉弹唱中尽情走神儿，反正听不懂。
不过事务所做事情确实规矩，这一点不能不佩服，就像托克曾经说的那样，“事务所绝不违约”。
像这种灵前演出的费用、之前火化费用、使用的骨灰盒纸钱等等道具的费用，都要从高女士的遗产中扣除，但是六号会全程录像，并且要求出售方提供合法票据。
据说最后将一起提供给公证部门，以遗嘱执行人的身份，将遗产最终分配。
常国宝突发奇想，如果自己成不了神仙，而同先生他们在收集了足够素材之后又离开了，自己能不能继续把这件事情做下去呢？
或许是可以的吧。
现在工作多不好找？到处都是机器人的身影，可以想见未来机器人只会更多。
相较之下，除了少数勤奋而且天赋好的人，能比机器人更聪明、更有创造力，剩下大部分人不都更加乐于“享受生活”吗？
每天一杯咖啡或者清茶，坐在藤椅上看看夕阳、品品细雨，多么惬意，可惜这样的惬意生活不会带来工作，机器人表示这样的渣渣近不了身……
能和它们竞争的，只有那些每天十几个小时扑在本职工作上，生活毫无情趣的人类。
但是类似事务所这样的工作，需要和许多不同的企业、机关打交道，同时也很琐碎，每次的具体内容都有不同，机器人是没办法胜任的。
除非机器人拥有六号的水平，这是真正的人工智能，与人无异的生命，绝不仅仅是工具、机器。
想到这里，常国宝决定认真起来，现在有着同先生他们的庇护，正是认真学习、积累经验的最佳时机，一旦错过了，将来还不知道要在实践中付出多少学费。
“一马离了西凉川，急催烈马曲江边……”
常国宝重新集中了注意力，正好开始新的一场，前前后后七八个跑圆场的，这才上来一个张嘴的。
又是锣又是钹，再加上这出戏口音重，不几个字，常国宝就听不懂了。
他心里纳闷，和高女士一起聊天的时候，觉得她是个爱静的，就算喜欢戏曲，也不至于在自己坟前安排如此热闹的吧？
常国宝实在看不下去，更听不出哪里好、哪里差，也就一开始悲悲戚戚，与这里的气氛相合，而后面似乎还有很长。
从中午到这里录像开始，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在这儿不能动，堪比罚站，若不设法分散一下注意力，脚后跟就要不是自己的了。
这次跟着六号出来，带给他的最大感悟，就是原来什么工作都不容易，又无聊又疲惫，然而仔细想想，只怕这就是最简单的工作了，若是没有他来，六号只需要在自己现在的位置设上录像机就行了。
百无聊赖之际，陵园管理人员带着工具过来了。
先将原本就立着的墓碑擦干净，常国宝在后面看得清楚，原来碑的背面有铭：一生苦练已无观众，材不值一哂、貌不堪一蓦，幸尔相助，得表一功。
常国宝迷惑，虽说大概意思明白，但没头没尾的，称不上墓志铭啊，留这么一句算是什么意思？
看字体排版也不像是正面刻不下了才刻到反面来的。
很快，墓碑取下来，不大的墓穴打开，常国宝又踮脚尖，才终于在人缝里看到了片刻，里面已经有了一个骨灰盒。
这时，新的骨灰盒才被陵园的工作人员抱出来。
原来这才开始下葬！
常国宝一直以为自己和六号过来的时候，高女士的墓就已经立好了，要不那些唱戏的一来就上妆打扮，接着开唱……
他们不是唱给高女士听的！
常国宝反应过来了，碑后的字肯定是高女士留的，听戏的人肯定是墓中安坐的，这是人家夫妻合葬。
这一刻，常国宝不觉得乱了，他心中自行勾画出了多年前两位老人一起排练戏曲的画面。
“带金银挂红绸，大红灯笼点红烛……”
陵园工作人员的动作，在喜庆的曲调、念白中，愈发肃穆起来，随着墓碑重立，他们的工作告一段落。
“好了，下来吧。”
耳边传来六号的声音，常国宝一激灵，原来戏唱完了？
只见演员和乐师纷纷起身，分批到墓前鞠躬行礼，常国宝不知道是该离开自己的位置，还是应当把这一幕也记录下来。
事实上这一幕也不长，演员加上乐师，不过三十来人罢了，他们在表演的场次之间，上妆卸妆都是互相帮忙，人手很紧张。
常国宝犹豫的片刻，已经足够他们行礼。
将眼镜摘下拿在手里，常国宝心中不断翻动波澜，不大，但难安。
“我这心里，不是滋味，对不起高老师和贺老师。”
说话的是一位中年女演员，应当是唱女主角的，刚刚出场、收场都是她，常国宝估计着八九不离十。
“唉……现在是新时代，这些老剧目被淘汰也是必然的。”接话的是为弦师，收着家伙呢。
又一个接话的：“高老板和贺老板贡献很大，他们当年顶着多大的压力做革新，才留下这么一出来，虽说步子迈得小，如今也没人排了，但这一出是个引子呀！”
“不错，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高老板和贺老板，戏曲史上少不了！”
听着议论，常国宝心中莫名安稳下来，虽然自己不爱戏曲，也对那一行当不了解，但只要真真正正做了事情，总会被人记住的。
跟在六号后面，两个人走出陵园，后面不远处是演员们。
常国宝回头，伏灵山墓园，五个大字高高悬着。
或许临终事务所的意义，并不止于为独身老人办理后事？
不等常国宝想清楚，六号坐在驾驶位上，放下玻璃，打手势让他上车。
“年轻人，反应速度这么慢。”上了车，六号很不满意：“不要让我说话，我不喜欢说话！”
……
回到了事务所，脚疼变成了麻木，常国宝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就不想起来了。
弓瑾和弓自珍早就回来了，立遗嘱没有那么麻烦。
弓自珍正踩着凳子，往墙上贴东西，弓瑾则在下面给他看着，提醒偏正。
“你们这是干啥呢？”常国宝好奇，事务所白花花的墙，往上乱贴乱画干什么。
“嘿嘿，我们发现好多老年人都不知道遗嘱该怎么立，有什么区别，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弓自珍头也不回，撕下一条双面胶带往划了线的地方就贴。
常国宝恍然：“哦，这是说明？”
“对！这主意不赖吧？我姐想到的！”
弓瑾想到的，你小子得意什么呀！
常国宝听着弓自珍的声音，都知道他嘴角咧到腮帮子了。
“诶，这张还是漫画呢！”
弓自珍把手里这张一贴上，常国宝发现不一样了，漫画还挺有趣。
“这是公证处给我们的，他们一直有制作漫画宣传，我姐一问，他们就给了。”
刮目相看！
常国宝跑了一天，就知道跟在六号屁股后头转圈子，什么也没想过，也不对，想是想了不少，就是没啥用……
再跟人弓瑾一比，无论是脑子还是办事能力，都差太远了！
常国宝自惭形秽，偷眼去瞧不搭理自己的弓瑾，是不是还在生自己气呀？
可是昨天先不理人的是你好不好！
我都不生气了，你竟然还生气……女人这么不好惹的吗？
常国宝决定厚着脸皮、挂上尬笑搭话：“弓瑾真厉害，我也跑了一天，什么都没想到。”
这时六号推门进来：“而且反应迟钝、傻了吧唧。”
常国宝一扭头，原本就尬的笑容差点抽抽。
“不要让我说话，我不爱说话。”六号丢下一句口头禅，无视常国宝无声的控诉，拉开货架的小门就进去了。
这都什么人啊！不爱说话还说话……
“去把这张贴了。”弓瑾突然回头，把另一张漫画戳到常国宝面前。
“好嘞！”
这会儿脚疼？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