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两个小姑娘拿着兔子腿啃着,时不时也抬眼往秦杨那头的方向瞅瞅。
那具残缺的兔身,最终在秦杨的刻意放水下落到了东郭先生手里。秦杨全然不恼,先是道了一句“如今的军规果真好的很”,而后便乐呵呵地捧着本该属于东郭先生的那只兔头啃了起来。
意料之中的结果顿时惹得在场的众人直笑,这样的一夜便在众人的笑闹声中结束了。
秦知秋同沉霜用过了一些玉米粥,又从伙房里取了剩下的热水简单地擦拭了身子,这才回了自己的帐子。
军帐中的用具一应齐全,秦知秋所在的帐子内间还特地摆了两张被褥。
北疆苦寒,如今虽是到了春天,可晚间的军营里依旧是冷得直叫人牙关微颤。因着军中多了两个身子单薄的小姑娘,营帐中又不曾备下京中世家常用的小炭炉,秦杨到底是不能完全狠下心来,还特地着人送了两张软和的皮毛毯子过来,让两人晚间垫着睡。
深夜的军营并不如护国将军府那样安宁,因着不远处驻扎了大批北凉军,秦家军晚间还要打起精神小心提防。到了军帐聚集的这一处,夜里总会有数队巡逻兵士经过。
为了应对敌军突袭,军中的帐子虽然严实挡风,但除了军中主帐外,几乎都是透声的,只为能够用军号军鼓第一时间惊醒帐中酣睡的兵士。
秦知秋和沉霜的两床褥子隔得很近,彼时入了深夜,两人却仍旧是瞪着大眼,一时相对无言。
每当两人想要入睡时,周遭总要响起哗哗的声音。那是巡逻兵士的靴子踩在草地上发出的声音,时而还要伴上铁甲和长戈碰撞的金石之声。
待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渐渐入了睡。
彼时的秦知秋从未想过,在不久的将来,入了夜后,只有听到这哗哗声响时,自己才能完全安心入睡。
次日天光微亮之时,军中号角已经吹过了三声。因着秦知秋平日里在秦府时就有早起的习惯,此时她同沉霜这时起身也还算能够适应。
沉霜先是快速打理好自己,忙又到了秦知秋身边,想要帮着她穿衣。谁知秦知秋却是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声音中还带了几分晚睡的疲惫:“我自己来。”
沉霜一怔,缓缓收回手,又忙着去了外间,将昨日从伙房拿的粗粮饼子取了出来,又倒了杯凉水:“姑娘稍后还要去训练场练招,还是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罢?”
“嗯。”
看着已经完全清醒了的秦知秋走到近前,又取了杯中的水漱了口,沉霜小心地捂着那冰凉的瓷杯藏在手心里:“茶水太凉,婢子稍稍温一温,姑娘待会少喝些,小心别让肚子受了凉。”
女子受凉本就是关乎身体的大事,沉霜抿着嘴捂着那瓷杯,想要用自己手心的热度微微暖暖茶水,却反倒将自己的双手冻了个正着。
秦知秋皱眉叹了口气,眼中却是多了几分暖色:“行了,沉霜不必捂着这杯子,要捂着我自己来捂,你先去准备其他的物什罢。”
沉霜听话地收回手,又互相搓了搓,这才起身去寻了净面的盆子和毛巾,却发现昨夜准备好的清水在隔了夜之后也变得透心凉,心下只觉得为难无比。
那边秦知秋快速吃了几块饼子,又微微拿了凉水小小地抿了几口,径直走到沉霜身边,就着冰凉的清水沾湿了毛巾,随意往脸上擦了擦。
“哎呀!姑娘小心凉……”
秦知秋却是动作不停,待净了面之后才去取了旁边搁着的青龙长戟:“我还没那么娇弱。”她轻轻掀开了军帐的帘子,又突地顿住,回身看向沉霜:“饼子还有剩的,沉霜稍后吃完了就去褥子里暖暖身子。”
沉霜面上笑得开怀:“婢子知道了。”这还是秦知秋第一次对她身边的小事如此关怀,沉霜面上动容。
这边秦知秋刚将一应物事吩咐完便出了帐子,她手持青龙长戟,另一只手掀开了帐中厚厚的帘子,下一瞬,她心中充斥着的豪气就蓦地被外头的寒风给吹了个寂灭。
真冷啊……秦知秋面无表情地搓了搓手,提着长戟朝着训练场一路小跑了过去。
彼时一众秦家军也已经从军帐里陆陆续续地出来了,俱都是身穿一身铁甲手提长戈地往训练场的方向赶,路上突然见了这么个穿着红衣劲装的小姑娘,各自都是觉着有几分惊奇。
虽说昨日晚上他们便在秦杨身侧瞧见了这位的身影,也在上头领兵的将士的解释下知道了这秦知秋的身份和来此的目的,可等到今日看见这么个小姑娘同自己一同奔赴训练场时,心里难免还是会生出几分新奇。
秦知秋也不在意他人的打量,依旧是扛着那杆长戟小跑进了训练场。
此时天色愈来愈亮,训练场中已经停留了不少人。等到某一刻,军中有响起一道号角声时,这训练场上的人便算是到齐了。
众人也不多看那站在角落里的秦知秋,只提了长戈各自练着自己的招。
不远处,东郭先生伸了伸懒腰,径直走到了高台上,看着众人呼喝着挥舞手中的长戈。一片黑压压的铁甲中,那一抹火红更显得分外耀眼。
“咦,”东郭先生奇道:“这丫头倒是适应得挺快。”
他身旁的秦杨提着一杆方天长戟,也抬步下了高台,摆出了自己的招式:“昨日才立下豪言,今日不咬着牙用些心,可就不是知秋的性子了。”
高台之上的东郭先生缓缓蹲下身子,端着笑脸去瞄着台下的秦杨:“就我看这丫头的心性,只怕咬着牙用些心的日子可不止是今天。”
秦杨并不理会他:“知秋是挺倔的,可她就是再倔,身子吃不消受不住还是没用。”要说起秦知秋来,他这个当爹的自然要比东郭先生清楚得多。秦知秋虽然从小习武,可实际上依旧还是同盛京其他的世家贵女一样被家中娇养着的。
那双纤细的手指提过长戟,却不曾触碰过凉水;她不像京中贵女们那样爱吃太甜的东西,可平日里入了口的终究皆是精致的吃食。
东郭先生撇了撇嘴:“你这分明是心里有数,还要将丫头往火坑里推,倒真是不厚道!”
秦杨手中长戟一旋击地:“总归都是这么捱过来的,她也不会例外。”
东郭先生忙站起身来,边睨着他边轻声呸了一句:“亲爹!狠心!”
再说秦知秋这边,以往她在秦府时,也只是时不时的拿着长戟练招,哪里会像如今这样长时间地提着长戟挥舞?
起先她还是用了力地挥舞着长戟练招,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之后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幸而四周也有许多停下动作少做歇息的兵士,秦知秋站在这样一群人当中,倒也不算显得太过突出。
彼时训练场高台上的秦杨和东郭先生都已经不见身影,一众兵士的动作也都随意了不少。
秦知秋刚将全身放松下来,却忽地听见一旁传来喧闹声。她循声回头望过去,只看见两拨人马此时正吵得厉害。
依着一众秦家军多年来一同上战杀敌的经历,军营中的大家伙几乎都已经对彼此知根知底,理应是不可能再出现这样的争吵行为的。
而那在不远处相争的两拨人马,此时不仅各自都是已经动了真火,甚至还动起了手。那互相对峙着的其中一方的确是军营中的秦家军,而与他们相对的,理应不太可能是相互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只怕是刚来不久的秦府私卫。
秦知秋双眉一蹙,抬步走近了些,听着那一群人的争辩。
相比起手段果决狠厉的秦家军,此时的秦府私卫已经完全被衬托成了花拳绣腿,两方动起手来,也是秦府私卫这边吃的亏更大。
“记着,”那穿着乌黑铁甲的兵士松了松紧握长戈的手掌,沉声威胁道:“在这军营里向来都是凭本事说话,你们不过初初进了这军营,身上半分军功都没有,合该多让着些前辈!这训练场上的地盘向来都有自己的划分,平坦的地儿就该让给前辈,至于你们,就应该站在那处去!”
众人循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看见训练场角落里的那几块已经长了草的高低不平的小坡。
被他打趴在地的秦府私卫被周遭的几人搀着站了起来,已经气红了脖子:“我无意贬低你们这些用自身血肉去拼军功的老兵,可方才我若是站错了地方,你直说便是,凭什么出言伤人!”
“嚯,到底是富贵地方出来的人,说话都比咱们好听点。”起先那动手的人笑道:“爷最是不爽你们这种蜗居盛京,屁事都不干的小白脸!”
说着竟又是要提着长戈动手了,吓得旁边几人连忙拉住他。
又有一人苦口婆心地走出来,拉着他劝道:“行了行了,多大点事也要打起来?既然都进了这军营了,怎么说也是以后的兄弟了,站在闹僵了以后还怎么相处?”
秦知秋定睛一看,倒是认出了这劝架的人,正是当初和她在盛京郊外比过招的陆任甲。
“爷就是看不惯总是吃白饭,屁事还多的人……”那人也被劝着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他向来想得浅,脑子一热就容易凭感情办事。
那早先跟着秦杨去过盛京城、同一干秦府私卫打过招呼的秦家军也忙走过来劝话:“可别再说了,要说咱们这里这么多兵,有好一部分当初也是从秦府的私卫做起来的,今儿个确实是你做错了。”
那人撇了撇嘴,终究是微微消了火气:“得了得了,就当老子行事鲁莽陪他过了几招,就当是帮着他紧紧皮便是!”
周围的众人忙打着圆场:“是了是了,可别在这使什么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