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霜是秦知秋身边的贴身婢女，作为盛京世家嫡出贵女的贴身大丫鬟，她从来都不需要亲自动手做什么，只需要打点好自家主子身边的一切，吩咐其他的下等丫鬟忙着洗衣做饭便足够，何时真的动手做过这些粗活？
此时听过了秦杨的吩咐，沉霜脸上的表情并无什么变化，缓声稳稳答道：“婢子记住了。”
秦知秋抿了抿唇，继续跟在秦杨身后往前走。
至此，这军营中大概的地形秦知秋也算是记下了大半。
秦杨将她领到了军营边界的篱笆边，指着军营之外广阔的草地：“再远些，便是我大宣和北凉的边境线，数万北凉军在那处扎营，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秦知秋顺着他指的方向远眺，只能看见蔚蓝的天空和青碧的草地连成一线。入眼皆是略显苍凉的美景，若非秦杨提点，无人能看出那隐藏在远处的凶险。
天外鸿雁唳鸣，直奔赴着长天远去，疾风之中，逐渐化作一颗细微的黑点，衬着撒下的夕阳余辉一片。
秦杨抬头仰望那天高云白，心中忽地生出了几分凄凉。
“我秦家列祖列宗，多少为大宣献出浑身热血的人，除却最终落叶归根安度晚年的几名大将军，最后几乎都是折在了这北疆战场上。偌大一个大宣朝，国库充足，风调雨顺，只有一个北凉，是大宣数十年来唯一的劲敌。我秦家将士，也是历代驻守在这最凶险的地方。”
“知秋啊，”秦杨轻叹一声，回身望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数十年下来，我秦家的香火越来越薄弱。”
向来威风至极的秦大将军，此时脸上却显露出了几分疲惫：“到了为父这一代，你大伯父平庸不堪大用，他那府中的嫡子庶子也都不成大器。如今为父膝下只有你一个独女，后继无儿。历代武将秦家的香火，合该是要断在为父这一辈。”
秦知秋仰头看他，只紧紧皱着眉，并不言语。
她忽地想起了年初时候，彼时因着前户部尚书放出高额贷款被夺了官职之后，她突然起了兴致，想要去看看秦家名下的诸多地皮铺子。
便是在那个时候，秦府的老管事话里话外都透了几分秦府或许要败落的意思。而到了今日，秦杨再次提到了秦家这一辈不曾出过有本事的男儿的问题，似乎也早已预见了秦家的未来。
秦杨轻轻扬起眉毛，面上郁色陡然消退，他直直盯着秦知秋：“然知秋虽为女子，可心胸中的坚毅和大义不输男子，更是身具大力。我秦家先祖本就是出身于草莽的游牧之家，倒是对男女的区分并不甚在意。
离京那日，为父想了一夜，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秦家的香火就此断下……知秋，你可愿将这行将就木的秦府再撑一辈？”
秦知秋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知秋身为秦家人，自然要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如今知秋已经跟随父亲来到这北疆军营里，定不会辜负父亲一番心思！知秋愿意仅以此身，将秦家荣光继承下来，不负秦家世代将名！”
“好！我秦家的女儿合该如此！”秦杨忽然咧开了嘴笑：“从此以后，为父不会再顾虑你这女子的身份，这往后的日子，你秦知秋，便是这秦家军中的一部分，是我秦杨手底下的一个兵！”
知秋立时肃了脸上的神色，屈膝抱拳行了军礼：“秦知秋领命！”
北疆的天素来便黑的早，黄昏之前，军中的炊烟便已经升起来了。
沉霜听着秦杨的吩咐，并未在第一天就去伙房的打下手，只在一旁认了伙房中灶台和柴房的位置，又记下了几种蔬菜粮食，同伙房里的厨娘和伙夫认了认脸。
秦知秋独自在自己的帐子里整理了一些碗筷，小心地取出青龙长戟搁置好，等到了时候，这才掀了帘子，按着刚记下来不久的路线去寻秦杨了。
东郭先生就是人老天生爱热闹，在军营的空地里布下了篝火，命人取了今日猎回来的野味出来烤炙。
秦知秋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烤肉。她端了碗筷寻到了秦杨，一旁的东郭先生却笑眯眯地望着她：“拿碗筷做什么？吃起烤肉来反倒不方便！”
秦杨瞥过去一眼：“先生可莫要把我家闺女给教坏了。”
东郭先生挑着眉毛嘲他：“知秋丫头今儿个可是到了北疆，既然入了这军营，可不许再端着以往在盛京时的闺秀样子了！此乃入乡随俗，秦家小子不懂就不要开口！”
他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将领顿时大笑起来。这整日看着大将军同东郭军师拌嘴，竟是丝毫看不腻！
几人笑闹着，带着周遭的兵士也都放开了些，不再因为秦知秋的存在而心生拘谨，众人围着篝火说说笑笑，时不时地还要比划着来几手，惹得众人不住地取笑。
这边的烤兔肉烤鹿肉还在火上架着，那边的沉霜和一众厨娘伙夫已经吆喝着让众人去拿煎饼了。
秦知秋拿着碗筷也跟着众人去拿了饼子，再回来时身边已经跟了个沉霜。
“如何？伙房里的事务可还习惯？”秦知秋带着沉霜坐到了角落里，边嚼着饼子边同她搭话。
沉霜吞下了一口烧饼，笑眯眯道：“姑娘放心，伙房里的厨娘和伙夫待人亲切，十分照顾婢子呢。”
“那便好。”秦知秋面上的表情缓缓松下：“待吃过了这顿，你便同我回帐子里罢。”
不远处，秦杨正坐在篝火前同东郭先生说笑，眼角余光却时不时地瞥见手下正烤着的兔肉。
眼见着兔肉似乎已经上了火候，秦杨忙住了声，手下一把调料撒过去，那兔子肉立时便飘出了香味。
金黄的油衬着橙黄的火光缓缓滴落，看着便是分外的诱人。
一旁的东郭先生也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盯着那兔子看，还不等秦杨将串着兔子的木棍收回来，他便已经笑弯了眼地将自己的碗给递了过去。
瞧见了那只碗，秦杨手上动作一顿，瞪着眼望向东郭先生。
东郭先生面上笑意不减，对着秦杨投过来的错愕目光笑咧开嘴，手上拿着碗又往前递了递：“秦家小子还愣着做什么，快将兔子递过来呀！”
秦杨眉毛一挑，右手拿了放在一旁的刀具直直削上了那只兔子，手起刀落，兔子头直接滚进了东郭先生的碗里。
东郭先生嘴角一僵，顿时就气得翘起了胡子，不可置信道：“就一个兔子头？你那尊老的教养呢？”
秦杨乐呵呵地：“东郭先生可不老，还是‘爱幼’罢！”他使了眼色伸了伸下巴，引着东郭先生望向秦知秋那边，手下立时又切了两只兔子腿，拿了大叶子小心包好，准备给秦知秋送过去。
东郭先生眼皮子一跳，放下那只装了兔子头的碗，忙伸手过去想去夺秦杨手底下剩下的那具兔身。
秦杨霎时回过神来，笑嘻嘻地分出一只手将那串着兔子的木棍拿起来：“先生不是已经得了一个兔子头了？怎的还要来抢我的兔子？”
东郭先生站起身，扑棱着双手还想去抢那兔子：“呸！知秋丫头一来，你这小子就全然没了半分敬爱老人家的心思，只留下一个兔头，就老夫这牙怎么啃？”
秦杨继续抬高那杆木棍，将手里包着两只兔子腿的叶包丢给了一旁木着脸看戏的江纪安。
“将军？”江纪安眨了眨眼。
“江副将，你将这兔子腿给那边送过去，本将军今日就要守着这具兔身哪也不去！本将军今日要重振军规！”
江纪安先是错愕地“啊”了声，随后便立刻回过神来，立时便抱着那叶包同这边的秦杨两人离远了些。
“呸！”东郭先生又嗤了他一声：“拿着一只没了头和腿的兔子重振军规？可把你这个大将军能耐的！老夫便觉着，这秦家军的军规军风分外地好！”
话音一落，两人又开始你来我往地动起手来，只为了争夺那只残缺的烤兔子。
眼见着军中的大将军和军师先生开始闹腾起来，身为秦家军副将的江纪安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了些。
他掂量了几下手里的叶包，轻轻叹了口气，也不愿再看那在篝火旁折腾着的两人，认命地走向秦知秋所在的角落里。
秦知秋早早便发现了秦杨那边的动静，她看着那两人在众兵士的呐喊声下愈来愈玩得起劲，一时并未发现江纪安的靠近。
等到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叶包被递到了眼前来，秦知秋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望向身侧的江纪安。
“这是将军命末将带来的烤兔肉。”江纪安面色不变，垂头将叶包递上。
秦知秋愣了愣，双手结过了那叶包：“多谢江副将。”
江纪安摸了摸鼻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忙又行了军礼快步退下了。
目送他离开，秦知秋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小心地将那叶包打开，待看清了几年盛着两只兔子腿之后，眼里已经带上几分笑。
她的爹爹，看着是个严厉至极的主子，可内心里总归还是稍稍看顾着些自己人的。
她将叶包往沉霜那边推了推：“沉霜同我，一人一只。”
沉霜先是愣神了一会儿，而后拿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秦知秋，露出了几分暖笑：“婢子谢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