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惹得秦知秋脸上的绯红更深了几分，可她越是紧张脸上的表情就越是木，眨着眼睛，还是小心翼翼的：“你倒是早先就做好了一切打算了。”
她有些怕。
过往的十数年里她都不曾有如此紧张的时候，无论是遇到了什么人或是，只要是提起那一杆青龙长戟，她总能觉得舒心和豪情万丈。
可偏生到了遇上萧胤的时候，她却开始迷茫起来。她实在是不欢喜舞弄宅邸权术，但并非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一柄长戟来面对。
她害怕自己不能做好这个世子妃。
萧胤扬眉，抽出身来为秦知秋倒了一杯凉水，想要让她散散那僵硬表情上的绯色热气，边倒茶边低笑：
“可不只是我一人做好了准备。早先师父回京后，可没少同府中私兵讲秦家军的英武。一众私卫可是想见秦大将军独女想了许久了。”
他将茶盏小心送到秦知秋手里：“大家都十分看好知秋。幸而靖安侯府到底还是背了军侯府邸之名，知秋进了府内应当会很容易适应，不必忧心。”
知道萧胤这是刻意引导自己不去往不会掌家一事的方面想，秦知秋僵硬的表情松缓下：“如此正好，赤影同我的那柄青龙长戟总不至于是因故被空闲下来了。”
萧胤很是顿了顿，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太过“病弱”了，以至于让秦知秋有一种自己还能够每日早起练招的错觉？
可对上秦知秋发着亮光的眸子，萧胤终究还是将这么一句话给憋回了肚子里。
与其自己开口，不若让秦知秋自己去认清现实好了。萧胤笑弯了眼。
事实也果真不出萧胤所想，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秦知秋的确是切身地体会了一把自己无法起早的感觉。
开了荤的男人惹不起，每日清晨秦知秋木着脸捧着青龙长戟一度想要反抗片刻，无奈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萧胤这种喜欢捏捏小手对着你笑的。
而且……自己似乎并非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她喜欢甚至习惯每日清晨一睁开眼时就看见萧胤，在心底深处，她欢喜看到萧胤。
至于秦知秋一直忧心的宅中人脉之事，也全都被萧胤一一打理妥当。
入府一两日，她几乎都不曾见过林氏和萧戊二人，院中账册自有沉霜和有怜联手完成，她只需要学会如何过眼即可。
偶尔心中惴惴问及萧胤自己是否太过清闲时，始终陪在她身侧的青年永远都是笑得满足，寥寥几句话推诿了过去：“是我萧胤娶了秦家的宝贝闺女，为之费心是必然，否则岳父应当要教训我了。”
特特避过第一天才过来见过秦知秋的罗疏林自觉这二人是故意为难自己这个孤家寡人，遂直接搬了行礼跑去秦府，打算与同是“孤家寡人”的秦杨相处一阵子。
此后便是熟悉府邸，闲暇时她手提青龙长戟于院中练招，萧胤坐于闲庭内同自身对弈，偶尔同钻研过几本棋谱的她商量几句。
夏花绚烂，万事尽皆怡然。
这日晚间时候，秦知秋缩在净房的浴池子里，只堪堪将自己的眼睛以上的部分给露出了水面。
水面之下，她脸颊脖颈微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温热的水汽给蒸的。
水汽蒸腾，袅袅润湿的空气流转，带起来一股子花香和药香在鼻翼间氤氲。
花香是浴池周遭所熏的暖香，药香源于池中水中的滋补药物……还有身后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秦知秋转了转眸子，往身后看过去。
萧胤表情温缓，身上简简单单着了一件单衣，随意坐在池子边儿上，双手掬着水往秦知秋的发上浇。
从开始的万般不愿太多的身体接触，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秦知秋自己也不信这段过渡竟然只花了短短的一两天。
萧胤将她那一把湿漉漉的长发从水里捞起来，认真地揉洗：“今日叶府不再托人送补药进来了。”
秦知秋缓缓抬起头，润湿的嘴唇抿了抿，带了几分揶揄：“许是知晓了侯府中的安宁，外祖母和舅母这回是放心了。”
萧胤扯了扯唇角，凉凉地笑：“合着叶凌瑾竟不曾替我说过半分好话，否则叶家的长辈又怎会如此不放心？”
秦知秋表情不变：“只怕表哥说了，舅母和外祖母也是不信的。”
萧胤仔细想了想：“若非是亲眼见过，只怕换做是谁也应当是心存一些疑虑。”
他忽然低下头，看着秦知秋沾着水珠儿的长睫，想要对上的她的目光：“知秋一说，我倒是忽然想起来江小将军送的那一件贺礼。”
秦知秋浑身一僵。
江纪安送的……送子观音？
顿时心觉不妙，下一刻萧胤已经放下了她的长发，微凉的手按在她埋在水底的双肩上：“想要知秋的长辈们真正放下心来，确实应当是要看见某些东西的。”
秦知秋勉强扯了扯嘴角，表情僵硬，脸颊上的飞红却是愈发明显：“行之……”
还来？他真的就不觉得累吗？
这般胡思乱想着，那按在她肩膀上的手却是愈来愈不规矩起来，作乱似地拨弄着池中的热水，有意无意地蹭着水下她的肌肤。
惊得秦知秋一把抓住他的双手，大力钳住，结结巴巴的：“前几日也就罢了，明日就要回门，可是要起早的，今夜得老实！”
那双挣扎的手骤然顿住。
大宣女子嫁人的第三日，是要回门省亲的。
似是哀叹，身后的萧胤低低喘息了一声，缓缓收回了手，重新按在她的双肩上，左手轻抚着她肩胛骨附近的那一处旧伤。
那是当初在北疆战场上，小哈木奇将军射出的青铜箭矢造成的伤口。
因着未伤及骨头，如今隔了半年，那处伤口早已经完美愈合了，只剩下一个浅浅的红印始终不曾消失，在水下肌肤的印衬下更显醒目。
小小的红印，同身躯其他地方的青红吻痕也不大相同。
萧胤按着那处旧伤，目光沉沉：“就是这药浴，多泡几年，应当就可以将痕迹消除干净了。”
他忍不住思绪飞远。秦知秋身上醒目的伤痕几乎就只有这一处，可谁知道在北疆的时候她是否还有其他的伤？
早些时候的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可没办法像这处红印一样久久留存下来。就如同秦知秋受过的伤吃过的苦一样，她不说，他就不知道。
不知道，也能猜想得到。
萧胤缓缓靠前，从浴池边上和衣入了水，双手下滑，搂住了秦知秋的纤腰。
秦知秋差点以为他还是想要，忙大红了脸箍住了他放在自己腰前的手：“明日要回门……”
一句话还未全部说出口，身后萧胤却是已经低低出声了：“我就抱抱你。”
秦知秋不说话了，紧绷的身子也于一瞬间松缓下来。
不同于他微凉的双手，萧胤贴在她背后的身躯简直热得发烫，可秦知秋就是觉得，自己靠在他这样的怀里，十分温暖和安心。
安心得似乎能听见那炽丨热胸膛中传来的心跳声。
萧胤将头轻轻地搁在秦知秋的肩窝里，缓缓闭了眼：“知秋曾吃过很多苦，如今嫁入侯府，就由我好好照顾罢。”
秦知秋眼中暖色分明：“说得好像谁没有吃过苦似的。”
萧胤挪了挪脖子，贴着她的墨发：“可知秋在我心里，你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无关过往，我只是再不想看见你吃苦。”
秦知秋忍不住眉眼弯弯，抬起右手按住锁骨中央的小玉坠子：“行之也在我的心里。”
萧胤轻笑：“那个小玉坠子，也是我娘当年留给我的遗物。白玉璧宽大，适合男子佩戴，然那小玉坠子却是太过小巧，更适合女儿家。”
“于是就给了知秋。”他轻声说。
秦知秋垂眼打量着那不曾雕刻过分毫花纹的玉坠，眼中眸光闪烁，李宜凝所赠的玉？
思绪飞远之间，身后的萧胤却是松了手，踩着一旁的玉阶上了池岸，重新换了件干燥的单衣，而后侍候着秦知秋擦干净了身上的水，穿上一件月白中衣。
二人携手出了净房，萧胤吩咐门外的侍女入内打扫，而后才牵着秦知秋回了卧房，和衣躺在了床榻上。
老实说，比起以前的疯狂，这是秦知秋这几日以来度过的最安稳的一个夜晚。
鼻翼间都是清淡好闻的药香味，她红着脸轻轻侧过身，晶亮亮的眼睛看着锦被另一边的萧胤，抓住他的手：“明日要回门。”
萧胤转过头，眸子里带着似水柔和的笑：“知秋睡不着？”
秦知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萧胤认真想了想，似乎是想起了罗疏林以前的嘱托，笑道：“是不是因为耳边没有听到铁甲相触声？”
秦知秋一愣。
似乎是这样。在秦府的时候有一堆秦家军兵士在府中巡逻、照看秦杨安危，前几日太过旖旎疲累便不曾多注意……
如今仔细一想，她似乎是真的不适应。
萧胤勾了勾唇角，也侧过身，抱住她，一手缓缓地拍着她的背：“睡罢，我陪着你。”
鼻尖的药香味更浓，秦知秋终于完全安下心来，最后望了一眼清清浅浅笑着的萧胤，乖巧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