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明，秦知秋起了大早。
一夜好眠让她今日分外的好精神，反倒是萧胤，无论怎么瞧，似乎表情都有些不大好看。
猜测这是食髓知味的男人昨个儿晚上没吃到好、现在应当是在生闷气，秦知秋半个眼神也没给他。萧胤若是不生闷气，指不定今天要生闷气的该是她了。
沉霜早先就安排好了马车，同有怜一道儿将送礼的箱子搬上了车厢，而后望向秦知秋笑嘻嘻唤道：“姑娘，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哩！”
秦知秋简简单单着了一身崭新的水红衣裙，臂弯挽了深绯披帛，鬓发随意盘成髻，与萧胤一同钻进了马车。
车厢内宽阔，起先沉霜搬进来的木箱子就搁在角落里。
秦知秋一一掀开盖子看了，眨了眨眼：“叶家送过来的补品，你竟是打算一个不留给送出去？”
萧胤并不抬头，只随意靠坐在软垫上，手里捧着一本棋谱翻看：“师父此前前去秦府，也算是奔着秦大将军的旧伤去的，正好这些补药可以给岳父捎过去。”
他抬抬眼，笑眯眯地看着秦知秋，怪瘆人的：“怎么，莫非知秋认为我是真的用得上这些东西？”
秦知秋眼角跳了跳，其实想起来了前几日全身的酸痛，忙转过头避开他的目光：“用不上用不上。”
萧胤那从早上就垮下来的表情这才算是好看了点，伸手勾住了她的手指，温声：“若是送了别的，只怕岳父才是用不上。”
他话中有深意。
秦知秋顿了顿，蓦然想起了出嫁前秦杨将府中财物尽皆分配出去的情景，一时情绪低迷，没有接话。
萧胤抬眼打量着她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也不出声，只握紧了手心中的那根青葱手指。
秦杨的心思，他算是看懂了一些了。可也仅限于看懂。
车轮呼噜慢下来，马车在秦府后门外的巷道里停下，萧胤半扶着秦知秋出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了早早就候在院门处的老管事。
管事笑得满脸皱纹叠起来：“老奴见过姑爷。”
双脚落地，秦知秋轻轻抬眼，看着秦府崭新的朱墙和描了金粉的门匾，一时只觉得陌生无言。
那种自打从北疆回来之后就一直横亘在心间的陌生感觉再度浮现，秦知秋望着自己本该最是熟悉的家，突然有些不大敢踏进门了。
正是此时，老管事朝着她躬身，笑得慈祥：“小姐回来啦？老爷已经在厅中等了许久了。”
秦知秋回过神，木然的表情缓缓带了几分笑：“辛苦管事了。”
直看得候在周遭的几名秦家军兵士瞪大了眼。他们的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容易摆出笑脸来了？
老管事分毫也不惊讶，跟在秦知秋身后侧往前走：“老奴习惯起早了，倒是不辛苦。真正辛苦的是将军，前几日都睡得十分踏实，只今天天不亮的时候就爬起了身，嚷嚷着吩咐老奴伺候他宽衣洗漱呢。”
他笑眯眯的，音色温缓：“就候在大厅里头，一直坐到现在。”
秦知秋颤了颤长睫，拢在袖子里的双手紧了紧。萧胤抿了抿唇，伸手牵住她，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掌。
二人目光对上，俱都是温缓一笑。
老管事不动声色地将一切收入目中，笑眯眯地松了口气。
自打府中唯一的姑娘出嫁后，秦府似乎愈发变得空旷寂寥了些。行走在府中的下人似乎比起她记忆中的少更了，衬托得偌大的府邸莫名生出了几分凄凉的意味。
这座盛名在外的将门，如今似乎已经到了行将就木的时候。
罩在外头的风光似乎仍旧不曾消减，可内里却独独只剩下一点明亮烛火在风雨交加中摇晃微颤。
秦知秋垂了垂眼。
那点明亮的烛火，就是秦杨自己。等到什么时候这烛光烧完了熄灭了，秦府也就名存实亡了。
一行人临近府中大厅时，发觉耳边突然传来了戏子咿咿呀呀的唱声：“不思量咿，自难忘哪……”
秦知秋一愣。
然而那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没唱出来几句，就被另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给吼震了回去：“罗疏林！今儿个我闺女回门，你能不能安分点儿！”
那戏子立刻就不唱了。
老管事笑弯了眼，额上皱纹交叠：“是前些时候入府的疏林先生。疏林先生欣赏大宣文化，爱好听曲儿，遂着了老奴去给他寻了一些戏班子回来。”
秦知秋木着脸：“爹爹他……”
就秦杨那听惯了兵士呼喝声的糙汉子，能听得惯这些曲儿？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管事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老爷不欢喜听到那些东西，觉得吵。”
偏生罗疏林此番是打着为他看病的旗号过来秦府的，承了罗疏林的一场人情，秦杨再怎么不乐意也要忍着。
秦知秋有些想笑。
跨过一道院门，老管事脚下步伐加快了些，远远地呼喝着：“老爷！小姐回来啦！”
秦知秋愣愣地，看着那插着腰站在厅堂中的中年人缓缓转过身来，气得涨红了的脖子立刻就散了颜色，而后忙一瘸一拐地快步过来，嗫嚅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未等他多走几步，秦知秋立刻松了牵着萧胤的手，提了裙摆扑进秦杨的怀里：“爹。”
秦杨立时就红了眼眶，紧紧地搂住秦知秋，颤声道：“欸，好知秋回家来看爹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