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仍旧不肯抬头,音色仍旧冷静:“进的是护国将军府的大门,压着我的是护国将军府的私卫。”
他不再说了,可话里的意思却是不言而喻。他又不是瞎子傻子,经过方才一番变故,又怎么会猜不出这正端坐在主位之上的男人的身份?
看着中年人仍旧闲适的表情,秦杨忽地攥紧了自己的手。
到了此时此刻,他凭什么还能保持住镇定?
面对着恨他入骨的几人,眼前的中年人究竟是凭什么还能镇定?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能够让他到了今日这种地步还能有恃无恐?
秦杨有些想笑,而实际上,他也确实是笑出声了。
他伸手掩住自己的眼睛,忍不住苍凉大笑起来。可明明嘴角向上弯起,他的眼角却是变得又酸又涩,酸涩得想要流出眼泪来。
中年人皱眉看着座上又哭又笑的秦杨,表情略有些僵硬。
秦杨慢腾腾地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中年人跟前,半蹲着俯下身,以期能够和跪着的中年人平视。
中年人不躲不避,抿紧了唇抬头,径直对上秦杨红彤彤的眼眶。那眸子里头,有悲愤,有感慨和苍凉,似乎更有一只猛虎,正趴在地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秦杨红着眼睛,强撑着笑问他:“可曾丧过妻?”
中年人捏紧了五指:“还未曾娶妻。”
秦杨继续笑问:“那可曾丧过母?”
中年人皱紧了眉,这次却是不再回答了,只拿着一双不解的眼睛看着秦杨。
秦杨忽地收了脸上所有的笑容,腾地站起身!蓦然展开的大袖鼓动形成了一阵风,狠狠刮在中年人的脸上,刷拉拉的,刺痛无比。
秦杨伸手指着坐在两边的秦知秋靖安侯萧胤,哑声大喝:“坐在这里的人!有丧过妻的!有丧过母的!”
他恶狠狠盯着表情陡然僵硬起来的中年人,睚眦欲裂:“都是拜你所赐!”
仿佛被人抽去了所有力气,中年人软倒在地毯上,睁着大眼,缓缓转头打量着周遭几人的表情。
有冷着脸抿着唇阴沉着脸不言不语的靖安侯,有轻勾唇角、面上挂有凉薄狠厉笑容的萧胤,有微垂眼睑红着眼角的秦知秋。
每个人的神态眼色都不一样,可中年人就是能够从他们所有人的眼中看出同样的一件东西。
那是怨恨。丧妻丧母的怨恨。
不是不明白的。中年人颤抖着身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三瓶药散的功效。而当年的那些药散究竟到了何处、被何人饮下,他当初虽然不曾多分心去了解,可还是听妹妹提到过一嘴。
骠骑将军府秦家,靖安侯府萧家。
中年人苍白了脸色,多少年过去……当年的骠骑将军府秦家,就是如今的护国将军府秦家!
秦杨冷眼打量着他不断变换的神色,嗤笑:“怎么,想起来了?不再打算装傻了?”
中年人扯了扯嘴角:“原来是故人。”
秦杨笑笑:“是啊,是‘故人’。听闻先生之名许久,今日终于得见,可得好生招待才是。”
他咬牙切齿。
中年人面上却仍旧是一片风清云淡,毕竟早在知道今日准备离京的时候就做好了各种情况的心理准备,如今落到这种地步,也并不算多惊愕。
秦杨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转头看向一边的靖安侯,语气好歹是软下来了几分:“护国将军府内有单独的地牢,此人就关在将军府,如何?”
似乎自从中年人踏进大厅开始,靖安侯的脸上除了阴沉便没有旁的表情,不喜不怒的样子让人难以窥探他的想法。
只有始终笑吟吟的萧胤清楚,他的这位父亲,现在内心里究竟是何等惊涛骇浪。
靖安侯没有接秦杨的话,他沉着脸再度看了一旁的中年人一眼,始终攥着的双拳这才缓缓松开。
与之同时,靖安侯也觉得那始终卡在喉咙里的一团气终于消散,能够让他启齿说话了:
“侯府中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如今此人既到了秦府,那就一切交由秦大将军做决定罢。”
不再看瘫倒在地上的中年人,靖安侯理了理锦袍袖子,闭了闭眼:“时候不早,今夜打扰秦大将军颇多,本侯便先带着犬子回府了。”
话音刚落,他身侧的萧胤便笑吟吟地站起身,无比乖顺地朝着秦杨行了一礼,转身同靖安候一同出了大厅,身后是秦府的老管事垂头恭送。
“孩儿还以为,父亲在见到方才那人时,会绷不住脸上的表情呢。”萧胤笑瞥了一眼靖安侯绷紧了的下巴,轻笑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