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朝廷中又时不时地落马了几名与定安侯同党的官员。有权臣,也有不惹眼的芝麻官。
一向耀武扬威的定安侯这段时间却是收敛了全身的气焰,只眼睁睁地看着盛治帝斩除自己的臂膀,却不敢轻易出声,一心想将自己的退路铺设完毕。
幸而盛治帝近来拔除的大部分官员,于定安侯来说勉强算得上是不痛不痒,这才没有真的梗着脖子同盛治帝一党的言官争辩。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朝堂之上暗流汹涌,秦杨却是再度缩回了护国将军府中,对外只说是旧病复发,需要静养,任由外人随意猜测。
朝中的暗涌影响不了盛京坊间的热闹劲儿,众人伸出手指算了算日子,发觉这距离六月似乎已经没多久了。
那护国将军府的冷面县主,是不是马上就要出嫁啦?
眼看着日子逐渐过去,秦杨有点心焦。
当初对萧胤的不满和嫌弃心思已经淡了些许,秦杨现在唯独只是担心秦知秋的婚事。
什么事都不愿意完全放下心,非得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确认没问题之后才肯松口气。
那样的在乎,仿佛六月初要嫁去靖安侯府的人不是自家闺女,而是自己这个糙汉子鳏夫将军一样。
右手覆上左手紧紧攥住,秦杨靠在长廊的木柱上,一边想着事一边呵斥不远处涂朱漆的小厮:“动作快点快点!就剩这面墙啦!”
待看着那头的小厮手上的速度果真加快了几分之后,秦杨这才转过头来,看着眼前崭新的院子。
门墙上的朱漆已经涂满,长廊顶的灰尘也都清扫干净,屋檐下的八角灯被换成了红通通的大灯笼。
看着倒是喜庆。秦杨胡思乱想着。
似乎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秦府这样喜庆的样子了,在他记忆中,秦府最红艳艳的时候,应当要数他迎娶叶言意的那天。
周遭全是大红的一片,他一个刚从北疆回来的糙汉被迫剃干净了拉碴的胡子,拿着水洗一洗,若是忽略那古铜色的面庞,倒是真有几分盛京贵公子的气度。
那时候他穿着一身大红衣袍,紧张得两只手不知道搁哪。似乎那双粗糙的大手无论放在何处,都会把那一身精致的喜袍给弄皱了。
他手脚僵硬地被小厮推出宅邸,身边的婆子都笑着让他快快骑了马儿去迎接叶府的美娇娘。
彼时他看着当初在军营里熟悉得快要躺在一起睡觉的马儿金戈,只觉得两股颤颤,差点儿脱了力,没能爬上马背上去。
可他到底还是抓住了那根缰绳。
骑着高头大马,他忽然就涌起了全身力气。
仿佛回到了轰隆战场,他双腿夹紧马腹,一个头铁就直直往叶府的方向冲过去!丝毫不理会身后的婆子呼喝着时候未到云云。
彼时他的心里只想着去见叶言意,哪里会顾及到其他?他的小姑娘,正在叶府等着他……
秦杨正兀自回忆着过往,冷不防不远处的小厮唤了一声:“回老爷,朱漆上完了!”
“啊?啊。那就下去罢。”秦杨霎时回过神来,随意摆了摆手挥退了几人。
他转过头,看着那崭新的朱墙,寻思着到了明日,这新上的漆也该干透了。秦府翻新完毕,他家的那个没良心小丫头,也该嫁出去咯。
思及会有那么一个青年来到秦府门前,伸出手领走他的小姑娘,秦杨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喉咙里涩涩的。
萧胤心底里的小姑娘,也是他秦杨的小丫头啊。
时值五月底,叶家人送来的檀木箱子被第二次打开,沉霜小心地展开那厚重嫁衣,将其在软榻上铺展开来。
小心摆好了凤冠霞帔,沉霜收了动作,抿着嘴直笑:“马上就到了吉日了,这嫁衣也该拿出来展展,免得穿出去皱巴巴的。”
秦知秋坐在一旁的雕花木椅上,看着那在曦光下熠熠生辉的火红嫁衣,忍不住蜷缩了手指。
以前倒是未曾对结亲一事太过在意,可是经过秦杨的那些闹腾之后,她才忽然意识到,似乎自己应当是要表现出紧张的。
秦知秋抿了抿唇,转头打量着闺房中熟悉至极的摆设,一时之间心绪复杂难明。
当初同秦杨一起前往北疆,她深知自己一定回到秦府,因为这里是家。
可到了六月初以后,这座护国将军府就已经不能算是她的家了。她的新家,应当是靖安侯府。秦知秋闭了闭眼。
入他人府邸,替人掌家。
当初她轻轻巧巧同叶大夫人说过的话,其中又包含了怎样沉重的深意?
秦知秋忽然有些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