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最是心细,彼时见到秦杨颤抖着的嘴唇,嘴角的笑意立时就散了些。
“岳父大人放心,”萧胤定定地看着他:“行之定会照顾好知秋,永不背弃。若有违誓言,往后生生世世定会跪行至岳父大人跟前,负荆请罪。”
众人忙跟着赞叹起来,笑闹声不断:“秦大将军快快答应了新郎官儿罢!这样深情的女婿,可得牢牢抓住了不是?”
秦杨张了张唇,发觉自己似乎能够说话了。
他仔仔细细地盯着萧胤坚定的眼,终究还是把包在掌心里的小手递了过去,咬牙切齿:
“好,本将军记着你的话,若是有哪一日你敢对知秋不好了,本将军便是从那坟地里也要爬出来!手提方天戟,定然不会让你好过!”
萧胤眉眼弯弯:“君子一言。”
他握紧了秦知秋的小手,十指相扣,引着她站到自己身边来。
一对红衣新人迎着阳光而立,俱都是旁人艳羡不来的一世风华。
萧胤轻轻转过头,纵然隔着一道红方布,他也能精准地找到秦知秋的眼睛。
眼前人是彼此的心上人。
短暂的对视之后,两人各自笑着转回目光,朝着秦杨躬身一拜。
秦杨瘪着嘴看着跪拜下来的两人,眼睛里水光闪烁,终究是生生忍住了所有情感。
“走罢。”他哑声开口。
萧胤同秦知秋这才缓缓站起,俱都转过身,从秦府大门一步步走向那大红轿子。
脚下崭新的红缎鞋踩在地面上,阳光从喜帕的布料缝隙中透进来,让秦知秋蓦地生出了一股子不真实感。
手里扣着的微凉手指陌生至极,却并非不适应。周遭的叫嚷声笑闹声嘈杂,却能勾起自己内心深处一阵又一阵的悸动。
还有那始终追随在自己身后的苍凉目光……
秦知秋突然顿住了脚步。
爹。
萧胤表情未变,只扣紧了她的手,贴在她身侧轻声道:“别回头。”
秦知秋咬了咬唇,也攥紧了萧胤的手指。
笔直垂下的大红裙摆只停住了一瞬,下一刻已经重新摆动了起来,绣面上的金色纹样几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秦知秋踩着一地的铜钱,终究是不曾回过头。身后注视着她的目光始终不曾移开,直至被厚重轿帘牢牢遮挡住。
眼看那头萧胤已经翻身上马,黑痣媒人挥了挥手中帕子,笑吟吟地高声呼喝:“起轿咯!”
周遭围着的百姓笑着大声应和:“接到美娇娘啦!”
方才撒钱的秦府小厮忙提着装了铜钱的竹篮跟在喜轿周遭,随着队伍之后的唢呐铜锣喜乐撒下铜钱。
秦知秋独身坐在略显颠簸的喜轿内,两只手曲握成拳,用力得已经泛出了白色。
天地摇晃,鼻翼间只闻得到一股浅淡的檀香,勾着她的回忆重回久远之前的宁静里。在那片宁静里,有空旷的秦府,有哈哈傻笑的秦杨,有看不清面容却仍旧让人心生亲近的叶言意。
今日一别,下次再回到秦府时,必定是物是人非。
喜乐声震耳欲聋,大红喜轿已经远去,只剩下一眼望不到边儿的红漆木箱被人抬着紧紧跟在队伍之后,最后头还跟了匹头顶一朵大红花儿的棕红的卢马,正踢踏着蹄子,欢快地跟在众人身后嘶鸣。
红妆十里,不足为过。
“老爷……”直到那轿子转了个弯、再也看不见的时候,老管事这才转过身,带笑的眼睛看着始终站在原地的秦杨:“回府去罢?”
一句话甫一出口,着了一身红紫锦袍的秦杨就如同瞬间苍老了一般,身躯佝偻,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花白。他张了张唇,轻声说:“走罢。”
话虽是这么说着,他却始终未曾挪动过脚步。
老管事小心打量了片刻,忍不住问他:“是方才背小姐的时候波及到了腿上的旧伤罢?老奴这就让小厮扶老爷回去。”
他还没得及转身,那头秦杨就已经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还没有老成那种样子。”
秦杨长长叹了一口气,抬步一瘸一拐地往府邸里走。他终于是将秦知秋托付了出去,这以后的多少年,都得自己虚度过去了啊。
言意,你看见了吗?我将知秋也送走了。
秦府只独剩下了他一人,此后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再无牵挂。
他缓缓拾阶而上,那样苍老悲痛的身形,让还留在秦府跟前拾铜钱的百姓一阵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