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内,次日清晨,朝堂上一如往日一般气氛低沉。
兵部侍郎出列,将景王楚河同北凉质子呼延烈暗中勾结,泄露兵部机密的证据一一呈上,面上义愤填膺,请求盛治帝严惩景王。
这话一出,朝上两党的言官忙扯着脖子互相争辩。
“行了!”一片喧哗中,盛治帝皱紧了眉头,望向台下站立着的秦杨:“景王犯了大错,秦大将军是如何想的?”
秦杨阴沉着脸,死死盯着身侧正垂着头的楚河,双拳捏的噼啪作响。如此大错!楚河就这么轻易地帮着呼延烈得了这么大的便宜!他可知道若是一个不好,北凉军马卷土重来操戈而入,大宣又将死去多少军士多少百姓!
那捏拳的声音在陡然安静下来的大殿中显得异常清晰,方才定安侯一党的言官还争辩的脸红脖子粗,此刻却都是缩了脖子,不敢去看秦杨脸上的神色。怵!
秦杨长吁一口气:“回陛下,依微臣之见,景王乃是犯了谋逆之罪,理当问斩!景王虽是贵为皇子,可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绝不可轻饶!”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让站在前方不远处的楚河吓得身躯一震,却仍是白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眼见着秦杨都出口了,定安侯也不再闲着,只随意道:“秦将军这是在气什么?今日一大早,陛下不是已经领人将那北凉质子抓起来了?
再者说了,且不提景王该当如何处置,臣倒是想问问兵部尚书,尚书大人,本侯要是记得不错,景王之所以能拿到兵部辛密,您可也是介入了其中罢?”
满头大汗的兵部尚书忙站出列,向着盛治帝震袖跪拜:“臣有错!臣当初不该轻信奸人,因着心生怜惜便将如此重要的信息透露了出去,臣甘愿受罚!”
这都是他当初同盛治帝说好了的。
兵部尚书的确做了错事,这头顶的乌纱帽必然保不住,正好可以拖着景王下不了罪名。而兵部尚书既然是盛治帝一党的官员,盛治帝自然会在事后为其开脱,至少能摆脱死罪。
果不其然,盛治帝一党已经有言官出列为其辩解了:“陛下!臣以为,兵部尚书虽是做了错事,可却并不曾生有谋逆之心,不应算作是景王的同党。更何况如今兵部辛密虽然已经泄露,可那北凉质子却已经被制住,大错还未酿成,兵部尚……”
“哦?”定安侯笑眯眯地开口:“没有酿成大错?你又如何肯定没有酿成大错?”
那言官一愣,顿时涨红了脸想要同定安侯争辩,殿外却有宫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音色凄厉:“陛下——陛下!回陛下,北疆数座城池接连燃起了狼烟!那北凉,那北凉人又开战了啊陛下!”
“什么?”盛治帝猛地起身,瞪大了眼。
怎么会这样快?他本以为抓住了呼延烈便是一切都来得及,可如今北凉竟是已经打过来了?岂不是说北凉军队已经得了那兵部的辛密?
可能够让北凉线人如此顺利地出了城,还不曾惊起守城将士丝毫注意……可能吗?
盛治帝攸地一怔,忽地抬头死死盯着依旧笑得随意的定安侯。
定安侯!你怎么敢!
那跪在地上的兵部尚书已经是面无血色,软倒在地上。
秦杨更是面上冷硬一片,拳上青筋暴起,心中却满是无力感。
塞上城早已点上了狼烟,那黑红的烟雾笔直向上升腾,映得北边的天空都是同样的黑红色彩。
盛治帝站在皇宫最高处,皱着眉望着狼烟升起的方向,心下却是苍凉一片。偏偏是这个时候……彼时他以为边塞之事已经不足为虑,又正好逢上了太子已经到了娶妻的年岁,这才忙着和秦杨联手同定安侯撕破了脸。可如今,他竟是做错了?
“秦卿,北凉军队向来骁勇,虽你上次斩杀了北凉大将,但终究不曾真正伤了北凉军队的根基。此次北凉军卷土重来,朝中上下,唯有你一人能够阻挡。”盛治帝转身望着身后站着的秦杨,轻叹一声。
秦杨皱眉抬头:“可陛下这边……”
盛治帝嗤笑:“那定安侯为了削弱我们这边的势力集中度,敢拿着大宣百姓的性命作赌,朕却是不敢同他赌的……秦卿放心地去罢,朕好歹也在这皇位上坐了十多年,那定安侯暂时翻不起多少风浪来。”
秦杨不信。
以往定安侯将希望都寄托在太子楚尧的身上,这才对盛治帝多番忍让,又自大无比地任由盛治帝发展属于自己的党派。
可如今他已经放弃了太子这条捷径,已经无需在给盛治帝面子了。再加上年初时他就曾因为前户部尚书而在盛治帝这吃了一场大亏,如今只怕不会再小瞧盛治帝一党,今后的局势到底如何,还难说得很。
盛治帝缓缓转回了身,皱眉望着远处那一条条燃起的狼烟:“幸而朕在这皇位上的十数年还不算是白坐,与朕同党的臣子乃是历代跟随大宣皇室的忠臣,便是落入险境,或许还能死死支撑一会儿。至于到了最后时刻,如若我等仍旧不敌定安侯一党……
那输了便输了罢。这泱泱大宣百姓,总该是无辜的。”
秦杨顿时瞪大了眼,刚准备出声反驳,可在看清身前的明黄龙袍上的龙纹时,终究是咬着牙跪了下来,垂头行礼道:“微臣遵旨!”
北凉卷土重来的消息瞬间蔓延了整座盛京城,与大宣摩擦争斗了数十年的北凉单方面撕毁了朝贡协议,率领北凉军攻打大宣北凉。
酒肆茶馆之中,一众恨极了的大宣百姓已经将北凉军骂了无数遍,嚷嚷着想让护国大将军领兵出征,再度将北凉击败。
眼见着北凉如此肆意妄为,显然是丝毫不顾忌呼延烈和呼延碧还在大宣盛京之中,大宣自然也不必还摆着笑脸对呼延烈兄妹以礼相待。
那北凉质子呼延烈,已经被盛治帝命人压入了天牢,而另一位北凉质子呼延碧,虽是已经嫁入了定安侯府,但依旧被侯府中的下人暗自记恨。
定安侯夫人同燕云县主林婉嫣早已对呼延碧心生怨气,此时逢上了如今的机会,更是以行为不检点为名,逼着定安侯世子将呼延碧下了堂。
因着呼延碧已经进了定安侯府,在名分上早已是林家的人,如今便被关在侯府之中,在定安侯夫人的默许下任由下人欺凌。
盛京民众只顾着感叹定安侯心中有大义,敢于大义灭亲,便是自家嫡子已经迎进了门的世子妃也肯狠下心来处置。众人唏嘘之下,也就不曾多关注这呼延碧的惨状了。
只有盛治帝一党的官员在暗自冷笑,心道若是这定安侯有半分大义,这天下只怕就没有罪人了。
护国将军府内,秦知秋追在秦杨身后,跟着他穿过了一道又一道长廊,径直从秦府大门追到了内院的书房里:“爹爹此去北疆,知秋愿意一并同去!”
“胡闹!”秦杨将军报往书桌上狠狠一掷:“战场可不是任由你儿戏的地方!自古以来多少人死在了战场上?你如今也要跟过去送死?给我好好待在府里!”
这是秦杨第一次对秦知秋发如此大的脾气。
“待在府里?”秦知秋迎上他的目光,毫不畏惧:“这数月以来,爹爹已经将那定安侯府得罪得一干二净,知秋若是还留在盛京,指不定会比在战场上更凶险!”
秦杨眉毛一跳,板着脸还欲再说什么,却被秦知秋截了话头:“待父亲离京之后,被定安侯一党打压的陛下根本就是自身难保,何谈护着一个臣子的女儿?
更别说如今正逢多事之秋的叶家,泠绾在宫中祸福相依,凌瑾表哥如今还在准备殿试,叶家也无暇顾及女儿!更何况叶家只是女儿的外家,若当真要算起来,如今女儿的父亲尚在,母亲却早已逝世,于礼来说,叶家也没有护着女儿的理由!”
秦杨瞪着眼前露出浑身尖刺的小姑娘,怎么也说不出话来辩驳。
是啊,若是他真的离开了京城,秦知秋在这盛京城中必然孤苦无依,到那个时候,一直在朝堂上与他争锋相对的定安侯又岂会放过秦知秋?
思及此,秦杨只得咬牙切齿道:“年初若是能狠下心来将你嫁去叶家便好了!”若是嫁给了叶凌瑾,秦知秋此时便就是叶家的人,叶家便有护着她的理由了。
秦知秋听出秦杨语气的软化,也稍稍降下了些气焰:“叶家如今尚且是自顾不暇,爹爹还是莫要让女儿去叶家给舅舅和外祖母添乱了罢!”
父女俩厉着眼眸对视,各不相让,良久之后,秦杨才叹出了一口气,捏着眉心道:“你当真想好了,真要同父亲前去北疆?”
秦知秋点点头,朗声道:“我秦家族谱上所记载的,有声名赫赫的护国大将军,有终生侍奉在皇帝身侧的御前侍卫,有在边疆领兵作战的小统领,有身体羸弱却依旧踏上了平乱之路的一军军师,也有舍弃荣华富贵嫁入边疆守城将领而终生未归葬身黄沙的女郎,更有未曾及冠便战死沙场的青年人!
我秦家子弟历代出将才,那族谱上记载的人物,即便是不曾领军也是心怀将心!上至护卫一国的将军,下至一个不见尸骨的小兵,无人卑微!不论嫡庶!不论男女!”
秦知秋涨得脸色通红,竟是单膝下跪行了军礼:“我秦家祖训,向来都是独呈丹心报国,便是身为女儿家又如何?女儿家也有这份丹心!”
秦杨沉默了很久。
秦知秋咬了咬牙,继续道:“爹爹可曾记得女儿幼时跟着您学扎马步?女儿拿着那青龙长戟一挥多年,不是为了能有自保之力,不是为了教训秦玉惜秦成武,是为了不辱没了自己的姓氏!爹爹,你就带女儿去北疆罢,可好?”
她皱紧了眉,小脸涨得通红,偏偏一双幽黑的眸子却是亮得惊人,直直地盯着面前板着脸的秦杨。
似乎过了许久,秦杨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