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羊郡北,一座泽成湖。这座湖泊水域范围其实不大,只是横贯百圣朝东西的大江支流中的又一个支脉。在从前,除了周边百姓居民,很少有人在意这座面积不大的小小湖泊。但据说在五年前,有一个修炼体道的女子过江走河,最终在这座泽成湖中脱胎换骨,成就圣人。从此以后,西羊郡的泽成湖也就有了名气。
山因仙名,水因龙灵,从来都有这样的道理。
离开那座矮山道观,刘知蝉三人就舍弃了马车,背起行囊走起了山路。中间孙思归担心过刘知蝉的身体,对这样的决定产生质疑。刘知蝉也不觉得有什么,就解释给孙思归听。
“见了那道观魏言,我们的行踪也就在周边几郡都有了定性。到时候无论是好心还是坏意,总会有人围上来。”刘知蝉迈步在山林小路,步伐平稳,“虽然应付他们不难,但是费心力,我也不喜欢。”
在入山林之前,刘知蝉好好算过。从这处地方南下入西羊郡,最后再到那座泽成湖,总共需要的时间大概在8日左右,看起来倒是刚好可以赶上那泽成湖的圣人论道了。
走路比起坐马车有好有坏。那坏处自然是旅途劳顿,看起来格外狼狈。但好处也有,尤其是对于修行中人。
一路上山道坎坷,但行走其中对于身体修炼总有裨益。而亲近自然,总会有些感触,说不定遇到什么契机,就可以在心境上有所突破。
刘知蝉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求不得。她只是默默走,默默听。有些事情,她也有些安排和思索。中间一次休息,刘知蝉开口问了玉生花这样一个问题,“若是给你千万金,你究竟能不能再次从三秦郡把生意做到塞北去。”
听到这话,玉生花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这玉家公子双眼通红,尝试握紧自己的拳头,却想起自己的手早就已经废了。但越是这样,越让他心中有决定,“若是小姐支持,在下自然万死不辞。”玉生花这样说着。
这个玉家公子曾经如何风流倜傥,但现在已经成了手筋断掉的废人。如果不是有致命境界的修为支撑,他甚至连吃饭都要如同流浪狗一般探头到碗中去吃了。这其中羞辱玉生花不说,却也不会忘记。他听得懂,明白刘知蝉要做什么,也因此更加激动。
世间总有沧海桑田,总有物是人非。而这一切在最近的塞北,更是格外明显。道家人走了,佛家人来了。仿佛一夜之间,塞北百姓连家中供奉的神像都变了。至于这其中到底有多少木匠石匠赚得盆满钵满没人会统计,毕竟百姓总是踏实易满足,没有打仗,还有饭吃,那就够了。
如今,自塞北王宫鸟瞰整个兴庆府已经成为了孙昱窈每天最喜欢的一项活动。每每这样看下去,孙昱窈便会想起巴蜀那座峥嵘剑阁,以及在那之上看到的大好风光。
塞北王宫,巴蜀剑阁,两处地方风光总是不同。但在孙昱窈看来,却是同样的波澜壮阔。
今天在孙昱窈身边陪着一起的,是二十来号宫女侍从。在以往是没有这么多人的,但在今日,那名义上的郡王叶双城也来了,所以排场总还是大了一些。
是的,到了如今,塞北所有人都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已经确实成为了有名无实之人,虽然贵为郡王,但整个塞北权柄却已经旁落了。
这中间牵动了无数人的利益和尊严,所以也流了无数的血。
如今的塞北,四大家族名存实亡,西门家已经完全附属巴蜀。其他朝堂势力也被巴蜀逐渐渗透,然后击得粉碎。只剩下儒家人还能撑起一些势力,这其中与早就登楼顶尖的薛松林不无关系,更是因为这个儒士背后是整个上阴学宫。
巴蜀最好纵横之术,所以巴蜀人的目光总是冷静超然,仿佛要将天下所有都放在天平称量。比如观阳楼可以招惹,因为知守观沉默不语。比如儒家人无需赶尽杀绝,因为那座属于儒门的上阴学宫最讲道理,也最不讲道理。若是如今塞北郡内的儒家人有个三长两短,那座上阴学宫里的君子们绝对会将整个塞北掀个底朝天。
这一切一切都在孙昱窈脑海里流淌,也总会有新的决定。即便现在站在王宫顶,孙昱窈脑海里的思量也没停下来过。
这样做总还是会有些累的,所以孙昱窈稍稍放空思维,转头去看自己身边的人。“怎么样,你我这片兴庆府风光很好吧?”孙昱窈笑笑,去问了问叶双城。
现在的叶双城已经不再是卧病在床的模样了。孙昱窈总不可能永远嫁给一个完全不能动的废人。击碎叶双城修为的是她孙昱窈,所以孙昱窈也有一些办法让叶双城复原一部分。
比如现在的塞北郡王除了一双腿不能行走,剩下部分已经无碍,可以说话写字。修为自然是回不去了,但不至于生不如死。一段时间休养下来,叶双城的脸色也从之前的蜡黄变得红润起来。可让任何之前见过叶双城的人来看,都会知道眼前的年轻人虽然外貌不变,但内在却已经天差地别了。
就好像一个瓷器被摔碎后又重新粘结起来,就算找再好的能工巧匠修补,瓷器里面的部分总还是不一样了。
现在的叶双城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稍有些木讷,没了之前的锐气也没有了之前的豪迈。明明年纪不大,却又了将死之人才会有的浓浓暮气。
面对孙昱窈的问题,叶双城没有回答,也懒得回答。他只是扫视远方风光,眼神中飘过一道复杂心思。
“风光,这江山一片大好。在你孙昱窈看来更是如此吧。”叶双城开口回答说,“毕竟,现在这兴庆府已经属于你孙昱窈,这塞北郡也是如此。”说这些话是,叶双城没有什么情绪。不是他不恨,只是现在的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孙昱窈早就习惯了叶双城的态度,她只是笑笑,来到叶双城的身边。这个娇俏的女子将整个身子贴服在叶双城身上,鲜艳的红唇几乎触碰到了叶双城的耳朵。她就在叶双城耳边说话,将呼吸吐在叶双城的面颊上。“只要你随我一起,这塞北郡难道还不是你的?”
两人脸几乎贴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情侣。周围宫女侍从都小心别过脸去,不想看到逾越的场面。
孙昱窈如此,但叶双城却不说话,他只是冷笑一声,表明自己态度。
眼见这样场景,孙昱窈的笑容也冰冷起来。“原本巴蜀要你死,但是我留下你一条性命。你那日将王印私自送出城,我没有事后怪罪你。我总觉得,你见到如此,大概明白我孙昱窈对你叶双城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可没想到,你这人是养不熟的,是一头薄情寡义的狼。”
叶双城安静地听孙昱窈把话说完,这中间他一直盯着她,看着她的表情。
终于,孙昱窈平静下来。她从叶双城身边离开,盯着眼前男人。“既然我说的这些你都没有兴趣,那我还是说一些你感兴趣的话题吧。”孙昱窈冷冷说道。
“你那道姑还未死,只是瞎了。现在她去了三秦,被那三位圣人视作对付道家一脉的手段。但现在,道家人可能忍不住了。你那道姑南下西羊郡,可能要活不长久了。”
听到这个,叶双城的双眼瞳孔顿时紧缩。他双手紧握,看着孙昱窈质问,“你说什么?”
但孙昱窈已经不想跟叶双城说话,只是对宫女侍从招招手。宫女侍从沉默不语,也不管叶双城的反抗怒骂,只是抬起叶双城朝城墙下走去。
“孙昱窈!你说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孙昱窈!”
那郡王惊慌失措的声音在之后传来,孙昱窈面色上闪过一丝哀伤。这哀伤变得很快,最后只剩下无尽恨意。这位云凰公主看着南方,咬牙切齿,“刘知蝉,你为什么还不死?”
隔着千百里,两个女子再次释放了对彼此强烈的敌意。
当刘知蝉想到如何安排玉生花之后的几天,两人一直一边行路一边聊起经商之道。这其中有刘知蝉在观阳楼藏经阁上看到的书籍,还有玉家纵横塞北商界多年总结出的经验。当说及这点的时候,玉生花的眼中总有压抑深沉的痛苦。
“我河曲玉家嫡系二百六十七口,旁系五百二十四口口,一夜之间尽数被抓。男子就地处决,女子发配边疆为奴。河曲玉家八百口,现在只剩下我一个男人,剩下的,都死了。至于女子,更是生不如死。”玉生花说道这些,眼睛还会通红,只是他强忍着,没有让自己流出眼泪。
到最后,玉生花跪拜在地上,对着刘知蝉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头声音很大,刘知蝉听得到也猜得到,但她却出奇没有任何举动,只是坦然受之。
“小姐若能助我复仇,我当牛做马,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