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郡南部在坎亨里三百一十四年春悄然变天,与此同时,塞北郡兴庆府也变了天。
一场春雨在这个白天悄然来到兴庆府,雨点从淅淅沥沥的雨丝变成磅礴砸下的豆大雨点。这雨下了一天还没停,一直到晚上,雨水落在豆蔻湖面的哗啦声还连绵不绝。
年轻的塞北郡王叶双城就站在湖边,他双眼微闭,神色肃穆带着一丝痛苦。大雨落在这郡王头顶三寸便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地上,雨水虽大,但叶双城周身却依然干爽。
叶双城在这大雨中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静地对着豆蔻湖的湖面呼吸吐纳。雨水落在湖面生气一层淡淡的雾气,而这些雾气仿佛两道细蛇从水面绵延而起,最后钻入叶双城的鼻中。雨天的夜晚黑暗,在周围昏黄灯光的照耀下,一头庞然大物似乎趴伏在叶双城身边。
雨声中有一阵脚步声悄然接近,叶双城的双耳微微动了动,随后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两道洁白的光芒在叶双城的闪烁了一下,将漆黑的夜幕照亮了一瞬。叶双城挥了挥手,将钻入自己鼻中的两道雾气挥散,随后转头望去。
“虽然让你住在王宫,但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叶双城的脸色并不好,因为他知道来见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我只是突然想念了塞北郡王英俊的面庞,所以过来看看你。”自黑暗中走出的女子眼瞳为耀眼的金黄,她笑看着叶双城,明明说得是情话,却没有寻常女子的娇羞作态。
叶双城眉头一皱,微微挥手,一道尖锐如獠牙状的气机从他身边喷射而出,直指那女子的面容。但那女子只是抬起手,任那气机刺在自己身上发出尖锐的异响。待到气机消散,女子毫发无损。目前塞北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便只有修了云澜体的巴蜀公主孙昱窈了。
“需要这么大火气吗?”孙昱窈接了一道足以让寻常修士毙命的攻击也不气恼,反而面带温和笑意。此刻的她仿佛一个王者,一尊佛,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超然自信。
“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叶双城依然面色冷峻,他似乎觉得跟眼前女子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于是只是重复自己之前所说的话。
“为什么不该来?”孙昱窈淡淡地笑了笑,伸手一指身边那豆蔻湖,“你莫非还怕我毁了这座百圣留下的王宫大阵的阵眼不成。”
孙昱窈话音刚落,叶双城的眼中便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一阵凄厉的嚎叫在天地间响起,周遭磅礴而下的雨势都为之一停。豆蔻湖畔周围突然亮了起来,一头散发着月光的巨大苍狼站立在叶双城身后,苍狼呲牙咧嘴,对孙昱窈发出威慑般的低吼。
“离开这里,立刻。”叶双城冷酷地盯着孙昱窈的脸,甚至比身后那头苍狼更加凶狠。
“哦?”孙昱窈挑了挑眉,“我走也可以。但是你难道不关心你那心爱女子的安危吗?”
叶双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选择以沉默对待。
见到这情况,孙昱窈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起来。“你果然还是在意的。”孙昱窈说,“这倒让我有些不忍心了。你可知那道姑去了塞北南部,你可知那里现在完全是你塞北郡国的一处烂摊子。那道姑在那里必定遭遇一场大劫难,而你觉得梦河君会不会出手救她?”
听到这话,叶双城双眼微眯。他神色不可避免地担忧起来,但却还是保持着冷静。“我已收到消息,观阳楼共有三十道人下山。为首之人,便是那观阳楼最重杀伐者郭青山。我还得消息,剑妃也在刘知蝉身边。”叶双城冷漠开口,言语中有些讥讽,“两个登楼境,你觉得巴蜀会不会派一个圣人来对付她?”
“当然不会,若是如此做了必然会让刘午阳与塞北同气连枝。”孙昱窈干脆利落地承认,似乎并不因此有所挫败,“可若是两个登楼境纠缠住两人,再有一支杀伐果断的军队配合佛门罗汉堂高手,那倒也足够了。”
说完话,孙昱窈静静看着叶双城。当天看到对面的男子脸色微变之后便满足地笑了起来,于是她仿佛趁胜追击一般,继续开口说道:“若是其中一个登楼境界的高手就潜伏在刘知蝉身边,还是她信任的人呢?”
这时候叶双城的脸色终于大变,他骇然看着孙昱窈。
不等叶双城开口质疑,孙昱窈就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睛闪烁着金色的光芒,是登楼境界高手气机流转到极致才会展现的异象。“我此刻已经尽了全力,可你应该感受不到我身上有任何气机。”孙昱窈对叶双城发问,“你觉得我的气机都哪去了?”
叶双城面如寒霜,咬牙切齿地说出了几个字,“身外化身。”
“我孙家用纵横法与佛门共同参悟的身外化身,你可记得刘知蝉身边的那个小侍女?”孙昱窈笑着说,“无论那小侍女是不是能一击杀掉刘知蝉,都足以在极近之处牵制剑妃。若是用一尊身外化身的代价杀死一个天道垂青之人,那也是值当了。”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叶双城怒发冲冠,对孙昱窈沉声说道。
“你敢吗?”孙昱窈反问。
叶双城目光闪烁,脸上神情格外阴沉。他沉默了良久,只听那大雨磅礴而下。终于,这郡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微微转头,对着空气中某处喊道,“公孙拓!”
声音刚落,天上大雨便骤然停了。或者说不是雨停了,而是豆蔻湖附近这方世界骤然没有了雨滴。那个身材高大不似读书人的儒家圣人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脸平静地看着叶双城。中间他扫了孙昱窈一眼,让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云凰公主微微退了半步。
“陛下。”公孙拓对叶双城行礼,“有何吩咐?”
叶双城冷冷地看了孙昱窈一眼,随后转头看向公孙拓,“我要你立刻去大窑城,务必保住左祭酒的性命!”一方圣人,可日行上千里,目前叶双城能信得过的也就只有这个儒家圣人了。
听到叶双城的话,公孙拓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他却一眼看到了叶双城的眼睛,随后便在心中叹息一声。此刻叶双城眼圈微红,目光中满是坚定。
“属下领命。”公孙拓躬身说道。随后一阵宛如汪洋大海一般的气机沸腾起来,公孙拓身形骤然飞起直冲云霄。随后夜空中传来一阵爆响,一道气浪自向西南方向滚滚而去,将天空中乌云划破一道大口子。月光自那云朵破碎处流淌而下,将豆蔻湖畔照得明亮。
见到叶双城的决定,孙昱窈不觉得意外。一郡郡王竟然为儿女情长所牵挂,这着实难以想象。但孙昱窈亲眼见到了,便也觉得没什么了。
“你可知这兴庆府对你来说也没比那大窑城安全许多?就只我知道,那薛松林与你那弟弟叶孤峰已经私下联络许久。还有梦河君旧部从中作梗。这个时候你把公孙拓派出去,你是要用王位换那女子性命?”孙昱窈冷笑着说道。
此刻的叶双城目光如炬,眼神中满是自信。“那些事情我知道一些,也有不知道的。但这些并不重要,无论下面的人有何异心,他们都只会选择一个圣人郡王。”叶双城一边说话一边走向豆蔻湖边,他微抬双手,豆蔻湖的湖水骤然翻滚,仿佛沸腾起来。
一道道白色的光华在豆蔻湖底喷涌而起,那道道光华宛如实质,是这王宫大阵千年以来积郁下的天地灵气。此前叶双城与大阵共同,便是与这些灵气建立联络,那仿佛穿针引线,只为将自己与那海洋般的天地灵气融为一体。
而现在细密的针脚已经落下,叶双城只需最后一步便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从那九重楼上高高跃起一举成圣。
叶双城微微抬头,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数光华欢呼雀跃地钻入叶双城的鼻孔中,他身后的苍狼猛然嚎叫起来。这叫声响遍整个兴庆府,武威宫、白林苑、右相府……无数地方,无数人同时骇然抬头,神色不一地看向塞北王宫,看向豆蔻湖的方向。
梦河君府,泽生夫人听到那狼嚎声起,脸色骤然苍白起来。她原本睡在床上,此时缩作一团,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随着叶双城一口吸进湖面光华,有更多天地灵气从豆蔻湖底喷涌而出。湖水被天地巨力搅得一片浑浊,无数游鱼在其中随波逐流。湖底淤泥被带起,惹得湖水一片浑浊,而在其中一个黑色的檀木小盒却悬停在湖水正中微微颤抖。
在豆蔻湖边,孙昱窈看着叶双城破圣路上的灿烂风光笑得更加灿烂。她伸出一只手指着叶双城,口中念了一个字:“卍!”
言语出口瞬间,豆蔻湖底的黑檀木盒子骤然碎裂,一颗晶莹剔透的舍利子带着佛光与佛号声飞射而出。这颗舍利子瞬间从湖底飞到了湖面上的半空中,还不等叶双城脸色变化,这颗至圣佛尊的舍利子便化为一颗流星狠狠地砸在了叶双城身后那只苍狼额头上。
苍狼哀嚎一声,无数天地灵气想四周飞射,将豆蔻湖周围植被景观撕得粉碎。叶双城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这郡王的身体就这样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谋划不错。”孙昱窈悲悯地看着已然昏迷的叶双城,“可惜棋差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