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之下白玉京的剑尖距离刘知蝉不足一寸,但刘知蝉脸上却没有愤怒也没有绝望。这不是因为这道姑真的不怕死了,而是当她目光看向然然的时候。却发现眼前这个小女孩的脸上只有笑意与怒意,却没有丝毫的杀意。
这是很奇怪的,那个理应很自己入骨的人有了杀自己的机会和能力,却在最后一刻收起了自己的杀意。
但很快刘知蝉就有了答案,因为即便在金光笼罩之下,刘知蝉却还是听到了天边传来的一声巨响。
那似乎是山崩地裂,又似乎是电闪雷鸣。随后,刘知蝉听到一声脆响,笼罩在自己周围的金光悄然碎裂。一只健壮的手臂伸了进来,抓住了然然握剑的手。
“你可算来了。”然然冲公孙拓笑了笑,看模样似乎真的等待了他很久。
公孙拓面无表情地看着然然,随后将这个小女孩径直提了起来。这个儒家圣人身形高大,小女孩被这般提起,仿佛是一只小小的玩偶。“我来了。所以你得死。”公孙拓淡然看着然然。
一方是身形异常高大的圣人,一方是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哪怕这小女孩体内寄宿的是一个登楼境界的灵魂,但此刻双方之间的差距却依然巨大。这种悬殊就宛如刚才然然对待刘知蝉那样。
可然然是不怕死的,或者说,使用身外法身降临此处的孙昱窈并不怕死。这般用活人打造的身外法身虽然难得,但是巴蜀孙家家大业大,却并不在意。更何况……
“你来了。”然然嫣然笑了笑,“那你也应该知道,你离开塞北,你家那位郡王到底会遭遇什么。”
这话让公孙拓沉默了,而这个圣人沉默的样子则让刘知蝉心中一紧。她抬头看向东北,观止眸缓缓睁开。然后这个道姑脸色苍白,猛然吐出一口鲜血。而比起伤势,刘知蝉脸上绝望的神色更让人惊心。
在刘知蝉的观止眸中,天下有十二道龙柱气势雄浑。但是现在,属于塞北的那道满是裂痕,一条条攀附在龙柱上的巨龙痛苦挣扎,然后化为道道烟雾。塞北的郡王出事了,而这也将属于塞北的那份气运击得粉碎。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刘知蝉冲着然然大吼,声音尖锐。
但然然不回答她,只是冷笑地看着。于是刘知蝉将目光转向公孙拓,目光中满是哀求。
“此刻陛下恐怕已经遭到暗算,身上根骨被击得粉碎。虽然不会死,却也没了修为。”公孙拓沉默一会,开口回答。显然,这个圣人什么都知道,但是当叶双城开口要他来大窑城的时候,公孙拓还是遵守了这个命令。
“为什么!”刘知蝉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这样做?”
这一次公孙拓没有回答,其实他是有答案的——因为公孙拓不来大窑城,那么刘知蝉就必死无疑,而那郡王叶双城是不想要自己喜欢的女人死的。公孙拓不想这样说,因为这样的话对于此刻的刘知蝉来说太过于残忍。
“这天下不是那山上,你以为圣人就真的无欲无求了?”然然冷漠地看着刘知蝉,“这公孙拓是塞北郡用叶孤峰为代价换来的守护神。但他虽然忠心耿耿,可终究是个儒家人。叶双城想当一代狂君,可他终究忘记了,这天下终究是百家圣人的天下。同时招惹了佛、儒、纵横三家,这郡王他还以为自己做得下去?”
然然突然冷笑了一下,格外残忍地为叶双城盖棺定论,“他这是痴人说梦。”
刘知蝉安静地听完然然的话,这一次她听得很认真,她盯着然然的眼神也很认真。她想牢牢记住这些话,想要透过时空记住孙昱窈那张脸。现在的刘知蝉只想着怎么救下自己的心上人,然后要面前这个歹毒的女人付出代价。
然然也看到了刘知蝉的眼神,此时的她被公孙拓拎在半空中,看起来格外滑稽。但她面色依然尊荣华贵,裹挟着一座强大郡国的自信。
“你知道吗?”然然开口跟刘知蝉说话,“我很讨厌你。我讨厌你那仿佛什么都看透的脸色,讨厌那只看心爱男子的眼神。你似乎以为自己出身山上,出淤泥而不染,所以觉得这世间污浊黑暗都与你无关。”
然然继续说话,神色狰狞可怖,那是孙昱窈心中最真实黑暗的模样,“你相信情感,相信美好。”
“但我偏要将这些东西击得粉碎。你以为你有观止眸便看得透人心,我便要让你看看这人心到底有多黑多脏!”
说着这些话,然然眼神中的金黄光芒开始渐渐消散。与此同时,小女孩脸上的表情开始在痛苦与狰狞之间挣扎,仿佛有两个灵魂正在不断争抢着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你回来兴庆府吧,我不会杀你。但当你回来的时候便是我与叶双城大婚的日子,到时候我要让你看那红烛烧红兴庆府。看看你心爱的男人,是怎么叫我一声王后。”然然大笑着,眼中满是兴奋与癫狂。随后小女孩眼中的金黄宛如烛火一般熄灭,小女孩顿时泪流满面,她痛苦而悲伤地看了刘知蝉一眼,随后闭上了双眼。
公孙拓缓缓将手中的小女孩放下,此时她又是那个身世可怜的小乞儿了。
在孙昱窈的意识离开后刘知蝉就仰面倒在了地上,白色的道袍散落在夜幕下的石板上显得格外凄美。没有了敌人,刘知蝉的眼神变得茫然而空洞。她无神地望着天,直到公孙拓的身影遮住了月光。
“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刘知蝉看着公孙拓,开口询问。
公孙拓默然,随后刘知蝉彻底绝望。鲜血在她身下缓缓散开,道姑终于忍耐不住身体的伤势昏死过去。白玉京发出悲哀的鸣叫,随后停在她的胸口,白玉的剑身骤然发出咔嚓的声响浮现出无数裂痕。
圣人到场,周围的黑衣人皆都飞快后退。道观外,黑衣人列成厚重的方阵,却无一人敢上前一步。孙思归与曹沐满身是伤,两人同时回到刘知蝉身边。但曹沐却猛然一推孙思归,让他远离刘知蝉身边。
孙思归愕然看着自己的袍泽对自己怒目而视,随即意识到曹沐已经听到了然然与刘知蝉的对话。这塞北铁骑黯然垂首,没有后退,却也没有再靠近半步。
此时空气中传来一阵裂帛声,黑衣人与道观之间的空地上,虚空裂出一道裂缝。裂缝仿佛是被人用剪刀剪出的一道裂口,大量的鲜血从其中流淌而出滴落在地上。随后郭青山从中浴血走出,这个木讷的中年道人满身杀气,他的左手上提着一颗脑袋,那是赵无极的头。
道人出来后扫视周围一眼,发现自己到底还是晚了些。他没有说话,只是瞬间来到刘知蝉的身边。他将刘知蝉扶起,随后从怀中拿出一瓶丹药给刘知蝉喂下。见刘知蝉喝下丹药后脸色逐渐红润,郭青山又起身来到剑妃身边将一道气机渡入她的体内。
“抱歉。”剑妃面带愧色,对郭青山开口。
郭青山沉默,只是摇头。
“她下山时师兄便知道会是这般结果。”郭青山缓缓开口,“但鸣之死,不鸣活。我们参不透。”
剑妃久久不语,默默看着不远处昏迷的刘知蝉。她突然有些心疼这个女子,明明之前剑妃还对刘知蝉有些羡慕。她起身朝刘知蝉走过去。
“把她抬进去,我给她处理伤口。”剑妃对曹沐说。曹沐点头,随后抬起刘知蝉,往道观内走去。自始至终这两人都仿佛没有看见孙思归。对于这般态度孙思归没有反应,他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仿佛没有看到刘知蝉已经被人抬走。
此时的道观内已经安静下来,俞守司给受伤的师兄弟包扎伤口,他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受伤的师姐和死去的师兄弟。这个小道士眼中大滴大滴地流出泪水,但他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只是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忙着手中的动作。其他道人也只是沉默,只是细细看去,太多人都哭了。
公孙拓站在一边,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个儒家圣人第一次感觉到有些恼怒了,他抬头看向东北,看向更远的地方。他心中有些气闷。
走出道观大门,公孙拓看到黑衣人们正在缓缓撤退。他们不知原因,但依然遵守命令。或许就连大窑城的城主此时都不知道,自己此时与巴蜀郡合作,到底给塞北郡带来了什么。
“终究还是替她收些利息。”公孙拓远远看着,低声嘟囔。
刹那间,一道人影跃起坠入不远处黑衣人的方阵之中。一声轰鸣,白色的气浪宛如海涛一般四处奔涌。片刻后白浪散尽,只留下一地残肢断臂。而修罗场的中间,公孙拓已经不见了,一声轰鸣又在大窑城内的城主府中响起。
这一夜大窑城的百姓都没睡着觉,因为那城中轰鸣异响着实可怕。
同样的,兴庆府也无人入眠,因为王宫异变,随后传来郡王病种卧床不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