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塞北郡,官道通达。在塞北南部,一辆马车向北,金梧城外,一队骑兵向南。
当刘知蝉在噩梦中挣扎醒来的时候,剑妃正在身边陪着她。这个登楼境界的女子面色憔悴,一张艳美面容上似乎多了几道浅浅的皱纹。此时她正将手搭在刘知蝉的手腕上,将一道道气机渡入刘知蝉体内。
刘知蝉睁眼有些迷茫,随后将目光看向剑妃,眼中带着一丝感激。剑妃并不理会,只是平静开口说了一句,“醒了也别乱动,你昏迷半旬,身体已经近乎枯槁。”
“半旬?!”刘知蝉愣了愣,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几乎听不出是个女子。“我们现在在哪里?”刘知蝉开口问到。
“方才路过镇南府,现在已经快到塞北中部。”剑妃开口回答,说话间她将搭在刘知蝉手腕上的右手收回。她的脸色有些疲惫,刘知蝉昏迷这半月一直都是她以气机为刘知蝉续命。否则半月只吃流食,刘知蝉即便不死身体也绝对废掉了。
刘知蝉也知道剑妃疲惫的缘由,她想挣扎跟剑妃行礼,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比沉重,很难动弹。于是她只能低声开口对剑妃道谢。剑妃对此并不在意,甚至有些恼怒,“不要说无用的话。说来也是我没意识到那个特殊的小女孩竟然会是身外法身。”
“你安心休养,最好无事就运转气机。孙昱窈刺你那一家夹杂了佛门力量,正是这力量让你昏迷,也在你昏迷时不断毁坏你的身体本源。”剑妃说完转身去了车厢外面,在她就要离开车厢的时候剑妃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钱芩不告而别,塞北局势已经不在叶双城了。”剑妃说道。
这个消息让刚刚苏醒的刘知蝉心情沉重,她的眼神中满是焦虑,但她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眼运转气机修复身体。
白玉京在识海之中发出欢快的鸣叫,似乎在庆祝自己的主人从昏迷中醒来。识海中的剑气与气机混杂在一起,刘知蝉微微引导它们中的一部分朝自己的体内流转。
气机流转之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刘知蝉因此眉头紧锁。即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刘知蝉身体的枯败程度依然远超刘知蝉的想象。这种痛楚几乎将刘知蝉击昏过去,但她还是咬着牙继续运转气机。她需要好起来,否则就无法帮助到叶双城。
因为着实疼痛,刘知蝉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钱芩的不告而别在她看来是个很可怕的信号,钱家当时显然是在两面下注。钱芩随行正是钱孟然给刘知蝉的一个筹码,但现在筹码跑了。那证明现在的钱家已经不认为刘知蝉有值得下注的资格了。至于钱芩不告而别到底是钱孟然的意思还是钱芩自己的主意,这反倒不重要了。
刘知蝉还记得那日是公孙拓突然出现救下自己的性命,在看到公孙拓以后孙昱窈就放下了杀意。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孙昱窈根本是在等公孙拓来。如果是这样,唯一忠于王室的圣人离开兴庆府,叶双城当时的处境……
想到这里刘知蝉不禁有些焦躁,体内气机也因此一阵躁动,这让她忍不住痛哼出声。
这个时候俞守司恰巧上了马车,他看到刘知蝉这样脸色大变,连忙冲到刘知蝉身边。
“师姐!你怎么了?”俞守司面色焦急,他观察着刘知蝉的神色,却不敢轻举妄动,“我这就去找剑妃前辈。”说完,俞守司就转身准备出马车。
“回来,我没事。”刘知蝉出声叫住俞守司,“你过来,我有事与你说。”
俞守司面带狐疑,但还是听话地回来。他紧张地看着刘知蝉,似乎在分辨她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刘知蝉冲俞守司微微笑笑,让自己师弟不要过于担心。只是她不知道此时她面容憔悴脸色苍白,这一笑不禁没有让俞守司放心,反而更有几分心痛了。“马上就要入塞北中域了,到时候你带上其他师兄弟与我分道。你即刻返回观阳楼,去找老头子。”
这话顿时让俞守司瞪大了眼睛,他想都没想就摇起头来。“这不行,塞北已经变天了。师姐你又身负重伤……”
“俞守司!”刘知蝉声音大了些,语气中罕见地带着严厉。俞守司听到刘知蝉的语气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后沉默不语。
刘知蝉看到俞守司的模样,心中有些愧疚,她终归还是将自己长期积攒的压力向俞守司宣泄了一些。“你且听我说。”刘知蝉歉意地看了俞守司一眼,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如今塞北局势如此,叶双城那里肯定出了大问题。我要你回去是想你请老头子下山,不然局面难以稳住。”
听到刘知蝉的话,俞守司皱眉思索。最后他似乎妥协,对刘知蝉说,“我只带走10人,剩下的还随师姐在山下行走。”
到了此时刘知蝉也不想与俞守司争执,于是只能点头。俞守司默默看了刘知蝉一眼,随后转身出去准备。
第二天俞守司便带着10名观阳楼道人离开了车队。刘知蝉与其告别,随后继续咬牙运转气机恢复伤势。好在气机所过之处虽然疼痛难当,但是却会被气机滋润快速愈合。刘知蝉运转多次,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渐渐好转。
又过三日,马车到达中林城。剑妃与郭青山决定在这里休息。但车队行驶不久,就看到前面列队十余名骑兵,他们风尘仆仆。为首的是一个身穿塞北王宫执事长袍的男子,他目光冰冷地看着马车,手中持着一纸诏书。
“观阳楼刘知蝉可在。”那王宫执事看着马车,开口说道。
“在。”马车内刘知蝉应声,随后被剑妃缓缓扶了出来。此时道姑面色已经红润不少,只是身子依旧虚弱,甚至无法下车。
王宫执事瞥了刘知蝉与剑妃一眼,随后开口,“郡王手谕,跪下接旨。”说完此话,这王宫执事的身体骤然感到一阵寒冷。他随着寒意看去,就看到一个中年道人正静静看着他。
“圣人弟子,无需跪拜。”郭青山开口说道。这道人虽然不善言谈,却也看出眼前之人来者不善。开口便用郡王手谕压人,根本是为了给刘知蝉一个下马威。说话时郭青山身上气机已经流转起来,这刘知蝉在山上可以被自己的师兄们训斥,但是在山下却没人有这个资格。
王宫执事只觉得脖子一凉,仿佛有一道通天之剑悬在半空,自己只要说话少有不慎就脑袋不保。
此行前来之时,上面的人的确吩咐要折辱这山下道姑。但对于这王宫执事来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性命最为重要,于是他不再纠缠,只是开口宣读那卷王诏。“代圣垂治,左祭酒刘知蝉不事朝政,擅改学宫学制派士子出兴庆府。现十名士子皆被贼人谋害,刘知蝉难逃罪责。故撤其左祭酒官身,遣返观阳楼。”
王诏读完,刘知蝉脸色一白,身子也摇晃几下险些摔倒在地上。剑妃连忙扶住她,随后为其渡入一道气机。那王宫执事看到这一幕微微一笑,似乎出了方才被人威胁性命的一口恶气。他不再理会刘知蝉,转身离去。十余名骑兵令行静止,紧随王宫执事离开。
马蹄声烈烈,仿佛一道鼓槌狠狠击在刘知蝉的心口之上。
“他出事了,他必然出事了。”刘知蝉眼圈一红,眼泪就流了出来。虽然朝堂发难也可以让叶双城撤去刘知蝉的官身,但刘知蝉却知道,就算叶双城被逼无奈那王诏也不会是如此措辞。这道王诏必然是别人写的,只是借用了郡王口舌罢了。
剑妃沉默,只是将刘知蝉扶住。她也知道这道王诏意味着什么。剑妃知失去挚爱之痛,所以更理解刘知蝉。这理解了,也就无力劝慰。
郭青山来到马车旁边,他同样看着刘知蝉,面色上闪过一丝伤痛,“兴庆府,不能去了。”郭青山对刘知蝉说。眼下叶双城出了事,兴庆府对于刘知蝉来说就是一汪龙潭虎穴。
此时刘知蝉双眼茫然,显然没有将郭青山的话听进去。“回观阳楼吧,山下不安全。”剑妃立在刘知蝉身边,同样开口。她着实欣赏刘知蝉这女子,所以没由来地说出了劝阻的话。或许在心中深处,剑妃实在不想要刘知蝉走自己的老路。
两人都来劝阻,刘知蝉并未反驳。她只是默默扫视周围,看到道人们都用关切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而在远处,曹沐与孙思归各骑一匹骏马。两人之间距离很远,曹沐隔在孙思归与马车之间。这看来倒像是孙思归自己执意跟在马车之后一样。
孙思归感受到刘知蝉的目光,看了过来。他与刘知蝉对视,眼中满是愧疚。他怀里抱着然然,小女孩昏迷不醒,看起来格外让人怜惜。曹沐也看了孙思归一眼,随即冷哼一声,转头不语。
刘知蝉看着孙思归笑了笑,随后微微动了动嘴唇。孙思归远远看到,脸色顿时大变。他为塞北铁骑是懂得唇语的,虽然刘知蝉嘴唇动作很小,但他还是读懂了刘知蝉的意思:“晚上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