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车队驻停中林城,刘知蝉一人于床上休息,半夜的时候听到窗外一阵轻响。随后孙思归缓缓推开大门,走了进来。这塞北铁骑动作轻缓,当天看到床上的刘知蝉正安静看着他的时候,脸上满是羞愧内疚的神色。
“然然呢?”刘知蝉看着孙思归,开口问道。
这问题更让孙思归觉得难堪,他盯着刘知蝉,最后确定她不是在嘲讽自己。“已经睡去了。登楼高手的修为与意识给她身体造成了很大负担,即便她的身子之前被精心调理了十余年,可现在依然变得枯败破损。”说这些话的时候孙思归脸色满是痛楚,似乎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观止眸可观人心,我一直没有觉得你会害我。”刘知蝉开口,声音沙哑。刘知蝉如此说,本意是说孙思归心中对她没有恶意,所以时至今日她还是愿意信任他。
但孙思归却心有愧疚,他似乎将此话当成了眼前道姑对于自己的调侃。故而面色黯然,垂首不言。
刘知蝉目光敏锐,一下看出了孙思归的情绪。她无奈叹了口气,说她心中毫无怨气是假的。但有些事情她却真的怪不了孙思归,然然是个可爱的小女孩,造成这一切恶果的只是孙昱窈罢了。
“我没有怨你的意思。”刘知蝉开口说道。
孙思归抬起头看着她,似乎想要确认这话的真假。但他只是看到刘知蝉平静的目光,一时间这个久经沙场与苦难的男人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
有些事情说一些就足够了,说太多反而不好。于是刘知蝉不再规劝孙思归,只是说出话了自己真实的想法。“有些事情我想请你帮帮忙。”刘知蝉开口说道。
孙思归面色变了变,却没有说话。
刘知蝉也看到孙思归的表情,继续开口说道,“塞北变天了。我想回兴庆府,但他们不让。”
“现在的兴庆府无异于龙潭虎穴。或许小姐本就不该以身涉险。”孙思归沉默良久,还是开口建议。他心中着实愧疚,但他却不能答应刘知蝉这样的请求。
“你所说的,我都清楚。”刘知蝉脸色苍白,嘴巴微抿,这道姑看起来清冷而倔强。“但越是此时我越不能离开。他现在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我若走了,此生不甘。”刘知蝉说道,随后她将目光转向孙思归,面带哀求。
其实刘知蝉的心中也很多愧疚,正如她所说,这次回去必然水深火热。如果可能,她当然希望自己一个人去,生死自负。但现在的刘知蝉确实没有这样的能力,孙思归与自己同去,说不得是害了他。
想到这里,刘知蝉有些不敢去看孙思归。“我只是求你,不是命令你。生死自负,若你觉得苦了,也可以不答应。”刘知蝉沉默片刻,还是说了这番话。
客房里沉默,无人说话。终于,孙思归点点头。“任凭小姐驱使。”孙思归单膝跪地,“但请小姐派人保护然然安危。”
刘知蝉点头。随后她要孙思归拿来笔墨留下一封书信。
因为伤势的问题,刘知蝉写得很吃力,一笔一划也有些扭曲。但刘知蝉却还是明白,只要俞守司看到,定然还是会认出这是她自己的笔迹。随后孙思归将然然抱来,放在了房间的床铺上。他怜惜地替然然盖好被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此时刘知蝉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她安静看着孙思归行事,脸上带着一丝好奇。“然然到底是你什么人?”刘知蝉开口询问。
“她是我的妹妹。”孙思归柔和地摸了摸然然的脑袋,“我的父母是巴蜀王室旁支,祖上犯下大罪,一家都成了罪臣。我年少便被派来塞北,我走到时候,她还只是一名襁褓中的婴儿。”
“这身外法身……”刘知蝉张了张嘴,却没有问下去。
但孙思归似乎并不在意,开口回答,“罪臣只能世代赎罪。来塞北是我的命,而这是她的命。”
说这些话时孙思归面色黯然,看起来垂垂老矣。刘知蝉皱眉,实在觉得这样不对。“祖上之罪何苦后人背负?命是自己的,不该由他人安排。”刘知蝉说道。
对此孙思归不置可否,他只是沉默。他再次给然然掖了掖被子,随后站了起来。“小姐,我们出发吧。”孙思归对刘知蝉说。
刘知蝉点头,随后张开双臂。
屋内昏暗的灯光下,孙思归的表情有些尴尬。他走上前,转过身来将刘知蝉背在背上。一条短被,两根绳索,刘知蝉被固定在孙思归的背上。因为要用气机功法赶路,绳子绑得很紧,刘知蝉就这样紧紧贴在孙思归背上。
刚开始的时候孙思归身子僵硬,用了良久,这男子才平缓自己的心情。
“夜长梦多,快些动身吧。”刘知蝉在孙思归的耳边说。
孙思归身子颤了颤,耳朵通红。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随后打开房门。屋外是漆黑夜色,孙思归迈出几步,随后气机奔涌从小院之内高高跃起。
衣衫烈烈声中,这两人迅速隐没在漆黑夜幕里。
客房小院之中再次回归平静,只是没人知晓,在另一处房间里,一个女子还未入睡。剑妃双眼微闭盘坐在床榻上,院中一切皆在她掌握之中。她似乎在假寐,但眼皮下微微颤动的眼球却显示这女子心情其实并不平静。
“这女子入了情怎就如此痴愚?”剑妃喃喃自语,“你与他若是寻常男女还好,可是现在……只怕多情终究被辜负啊……”
兴庆府,塞北王宫。多日寂静,这座塞北枢纽以一种极快的速度适应了郡王重病的局面。宫人们不再人心惶惶,毕竟新王也好旧王也罢,他们这些做下人的终归看不到,够不着。
王宫的安稳顺带稳定了兴庆府,百官中的中立派已经心态平和。只有已经站好队的大臣们还在思索着偌大的塞北郡最后到底要落入谁手。
就在郡王叶双城出事以后,已经多日不再开朝会了。但在近日,塞北王宫终于再次热闹起来。无数大臣汇聚一堂,进行了叶双城受伤以后的第一次朝会。
这次的朝会很简单,很明朗。而在最后,几乎所有人都一边倒地赞同了朝会的议题。
就在近日,塞北王宫将为郡王叶双城选秀三十,入住牵牛宫。原本朝堂上还有人提议再议巴蜀与塞北联姻一事,但由于儒家之人的大力反对,这项决议被搁置了下来。
联姻不行,但选秀却是可以的。上面之人的说法是郡王久病,选秀一事实则是为了郡王冲喜。但私下里,所有官员回家,都开始忙活起来。家里有适龄女儿的,便要她梳妆打扮,甚至琴棋书画都要临时抱佛脚。至于没有女儿的,便从旁系子侄之中找容貌可人儿的侄女外甥女。
给郡王冲喜其实是假的。毕竟那日王宫上空金光璀璨,虽然没人敢说,但所有贵人们都心知肚明。郡王卧床之事并不是所谓久病不愈这么简单,登楼境界的高手早已百毒不侵,所谓得病不过是给天下百姓一个说法。
但无论郡王好不好得了,选秀入宫一事却实在牵扯到了太多贵胄的利益。原本选秀之事早就被第五家把持,这塞北郡多少代以来的王后都是第五家的大小姐。上一任郡王立了一个武威后,几乎把塞北一郡给翻得底朝天,最后郡王本人都英年早逝。
到了这一代,第五家除了梦河君,所有人都以为王后之位非第五毓莫属。但先是出了一个观阳楼的道姑,如今又来了一个巴蜀的云凰公主。两人一闹,很多人的心思都活泛了起来。
如今郡王基本是废了,那将来塞北郡王必然落入其子嗣手中。那么就算争不了王后,谁家的女人能早早给郡王生下一个儿子,谁家就早早拥有了争夺一郡天下最大的筹码。
一时间,因为叶双城伤病而沉寂许久的兴庆府焕发出了病态的繁荣。
梦河君府,第五毓在梳妆台前为自己画眉。这个女子面容优秀憔悴暗淡,实则是因为刘知蝉与孙昱窈的到来让她遭受了太多打击。第五毓自信自傲,却被人一次次打在脸上,将尊严击得粉碎。
从高高云端被人打下泥土的感觉并不好,第五毓甚至想过去死。但现在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她脸上带着癫狂喜悦的笑,给自己涂抹着胭脂眉粉。
“入王宫,当王后……”第五毓浅笑着,脸上的表情有些痴了。随后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哼着喜悦的笑调。
在院子外面,泽生夫人听着自己女儿的声音,脸色却有些惶恐。她当然知道叶双城的重病代表了什么。那个一直打压自己的郡王倒下了,这本是该高兴的事情。但是现在的泽生夫人却高兴不起来,她一直在戒备着,戒备那孙昱窈将一些恶果都引向自己。
梦河君还在南疆领兵不归,甚至连书信都没有写回过一篇。于是泽生夫人只能自己写了一封信,“兴庆府事重,早归。毓儿……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