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百圣朝其他郡国不同,地处西北的塞北郡,其郡内东西展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风光景色。西部贺兰山一路东西,沙漠戈壁将塞北的半壁江山渲染成略显沉闷的枯黄。而在塞北东边的秀水山,则是一片风光秀丽的南国景致。
比起险峻峥嵘的贺兰山,秀水山山势低缓,便是寻常老者都能沿山路爬到山顶。山坡之上山林无数,葱葱翠色。自山上一道山泉沿山势流淌而下,形成一条涓涓溪流,这也是此山“秀水”之名的由来。
因为今年塞北同三秦战事连连,这秀水山一脉的寻常小镇都已经改成了军镇堡垒。堡垒内驻扎塞北军队,定期派遣斥候警惕周围区域,这让秀水山秀美风光很少再被塞北那些达官贵人看到,茂密山林中只留下无数塞北贵族过去建立的豪华别院。
但达官贵人可以因为躲避祸事而不来地方偏僻的秀水山,但这山中的山民却是从小出声在此。他们靠山吃山,便是知道了此处随时可能成为血腥气冲天的杀伐之地,这些最重乡情的百姓们却还是无法舍弃自己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
努力活着,却又活得有些战战兢兢,这就是秀水山诸多山峰峪口内山民百姓的心思。
秀水山南麓就有这么一个小山村,这个村子当真小得可怜,便是在塞北周边很多地区的地理图志上都没有这座小山村的名字。村里的二十来户居民倒也不介意被官府的人无视,他们只是管自己居住的这片地界叫“绿柳村”。
这村名的来由很简单,便是因为这小小村庄最中间的地方有一株格外高大繁茂的柳树。
其实在秀水山周边地带,这柳树是很少见的,更何况绿柳村里的这棵柳树足有五人合抱,更有几分怪异神奇。
“所以,这柳树到底是从何而来啊?”在绿柳村中,一个年轻女子对着身边的小男孩开口发问。
心思纯粹的小男孩只是很有些没礼貌地抬头看着女子面容,他只觉得眼前这大姐姐当真漂亮极了,小男孩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人儿。他相信,就是自己村里最德高望重的村长爷爷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姐姐。
“若是这姐姐不是这般病恹恹的,就更好了。”小男孩在心中嘀咕着。
大概是因为觉得这姐姐长得漂亮,小男孩很想给眼前姐姐提出的问题说出一个最完整的答案。但他皱眉苦思冥想半天,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到那颗老柳树的来历。
最后小男孩似乎有些愧疚,于是无精打采道,“童童没用,我也不知道那柳树爷爷是哪里来的。”
听到童童这般的话,那女子温和笑笑,倒没有怪这个天真孩童的意思。她笑起来的样子很美,一边笑一边揉弄着童童的小脑袋。这一幕在旁人看来自然无比温馨,只是任谁来看都会发现眼前景象的一丝古怪。那就是无论这女子是什么表情与动作,说话也好、揉小男孩的脑袋也罢,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转动过。她就是这样茫然地看着前方,一动不动。
小男孩童童似乎也有些在意此事,他伸手在那女子眼前挥了挥,却发现女子没有丝毫的反应。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所在的茅草房的木门被人推开。木轴转动发出嘎吱的声音,一个皮肤黝黑,身穿麻衣的男子挑着水走了进来。他将水桶随意提在手中,往房子角落里的一个大缸里注水。男子倒水的动作很稳重很轻松,他一边倒一边开口和房子里的女子说话。
“那老柳树我打听了,就是老村长也不知道具体的来历。老村长只说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这老柳树就在了。传说是一个仙人在游历此处时种下的。”男子说到,他似乎完全听到了小男孩童童与这女子的对话。
听到男子的话,童童很是兴奋地点了点头。“对的对的!我记得我爷爷也给我讲过这个故事,方才我忘记了!”童童开心地拍着手,为漂亮姐姐的问题有了答案而开心。
“知蝉姐姐,你的夫君可真厉害。他明明在外面干活竟然还能听到我俩说话,村里人都说他力气大,一个人就能干十个人的农活。还有人说他是山上那些会修行的仙人呢!”童童拉着女子的手,开心地摆动。
听到小男孩说自己是那女子的夫君,那男人很是尴尬地挠了挠头。随后他似乎有些恼怒地挥了挥手,开口喝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妻子夫君。你娘亲喊你回家吃饭了,还不快去。”
童童似乎早已见过了眼前男人如此模样,也不害怕,只是跟他做了个鬼脸然后一溜烟地跑了。
“我怎么不知道!妻子夫君就是婆姨汉子,晚上要一起睡觉哩!”院子里童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那男子恼怒地看着小男孩的背影跺脚,随后回身便对身后的女子单膝跪下。“童言无忌,还请小姐恕罪。”男子沉声说道。
女子自始至终地坐在那里,听到男子的话以后反而笑了起来,“孙思归,你这个塞北十六骑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迂腐了?说话的是那孩子,你在这里请什么罪?”
“也是。”孙思归在地上站起身来,发出憨厚的笑容。只是他看着眼前女子的眼神却满是担忧和悲伤。从那夜心碎眼盲到生死一线,再到此时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三个月不短,足以让眼前女子的伤势恢复的八九不离十。但三个月却也很短,完全不足以抚平一个人心中那刻骨铭心的伤痛。
此时坐在孙思归面前的女子就是刘知蝉,那个在兴庆府外被自己心爱的男子与其他女子成婚的红烛刺瞎双眼的可怜人。那天晚上开始孙思归背着昏迷的刘知蝉连夜奔袭了百里,这几乎将这个知命境界的体道高手生生跑死。
从那以后两人宛如乞丐一边沿路逃脱,为了躲避孙昱窈的追杀不得不进入山林赶路,最终在几乎灯尽油枯的时候被这绿柳村的村民所救。
这村子的里的村民只当眼前两人是从东边逃难过来的苦难夫妇,小地方的人最是淳朴热情。于是村长下令,村子里收拾了一座茅草屋出来给两人住下,个别几个家里富裕的就给刘知蝉两人匀来一些口粮。两人对此自然感激不尽,于是孙思归在伤势好了一些之后就开始主动帮村子里的人家干农活。
经历了无数苦难,此时的刘知蝉与孙思归更像是一对朋友,而非主子与下属。只是在某些方面,孙思归还是会表现出做下人的固执,比如方才小男孩童童调侃两人的关系。
“小姐,今天天气不错,要去外面晒晒太阳吗?”孙思归用麻衣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开口问刘知蝉。
刘知蝉此时也能从茅草屋的窗户上感受到一阵属于夏季太阳的暖意,这秀水山里到底有些潮气,于是她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她从椅子上伸出手,一边的孙思归伸出胳膊让刘知蝉借力,然后就这样扶着刘知蝉到了屋子外面。
外面果然阳光正好,刘知蝉靠在墙根晒着太阳,觉得身上暖洋洋的。
孙思归就在刘知蝉身边看着她,就这么注视着女子憔悴的容颜许久,孙思归还是忍不住开口问,“小姐,你没事吧。”这样问的时候,孙思归的话语很轻,仿佛怕太大声就刺痛到刘知蝉的内心。
刘知蝉一下子就听出了孙思归话语里的两层意思,她点点头,开口道,“自然是有事的。”
“那……”孙思归有些茫然,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安慰些什么,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说起。一是孙思归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做,而是这个男子始终觉得自己与刘知蝉的身份之间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但刘知蝉并没有让孙思归说完,只是抢先说道,“有事,但是现在却不是去思索这些伤心的时候。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所以没时间去悲伤。”
“小姐想做什么?”孙思归问。
“我想要孙昱窈死。”刘知蝉抬起头,仿佛在用瞎了的眼睛去看孙思归。这女子显然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孙思归却从这双空洞的眼睛里感受到了无尽的寒意。孙思归下意识地转了转头,不让自己去看刘知蝉那锋芒毕露的眼睛。
刘知蝉看不到孙思归有些失态的模样,她只是说完这满是杀意的话以后就苦笑起来。“报仇是要报仇的,只是现在我的身体状况却棘手的很。”刘知蝉无奈说道。
那夜在兴庆府外,白玉京剑化飞雪瞬间取了几十名知命境界刺客的项上人头。而当时刘知蝉的修为境界也不过是知命而已。就算刘知蝉师从圣人,但也绝对不可能瞬间杀死数十倍的同境界敌人。那美轮美奂的一剑其实付出了无比高昂的代价。
刘知蝉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向自己的识海,那里面雾气蒙蒙。灰色的雾气中,无数颗星星在微微闪烁。刘知蝉仔细看去,便看到那是一块块玉器的碎片。
那飞剑白玉京在兴庆府一战后,已经完全碎掉了。一代剑皇的佩剑,就这么化为了识海里的一堆碎屑。
“剑妃前辈,你不会怪我吧。”刘知蝉坐在墙根,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