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白玉京,刘知蝉几乎被打碎了修行的根本。她的知命境界修为几乎都建立在白玉京对其识海气机的润养之上。现在的刘知蝉虽然依旧气机充盈,但却一座空有墙壁屋顶的废弃老宅,虽然外表看起来也宽阔华丽,但内部却已经住不得人了。
现在的刘知蝉算得上是半个废人,对剑妃说的那句对不起之中,一般是对剑妃的愧疚,另外一般何尝不是对于自己将来的委屈茫然。
另一边的孙思归看到刘知蝉的黯然神色,颇为心痛。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开口去商量一些事,好转移眼前女子的注意力。
“小姐,我们在这里休养数月了,什么时候启程回贺兰山?”孙思归开口询问。在他看来,刘知蝉还远不到绝望的时候。无论如何刘知蝉都是圣人子弟,就算孙昱窈敢于在兴庆府外悍然出手,但只要到了贺兰山,在那刘午阳的庇护下,这天下便没有什么人可以真的伤害到刘知蝉了。
可让孙思归意外的是,刘知蝉似乎不是这样想的。这道姑在听到孙思归的问话面带坚定,她很干脆地否定了孙思归的话。“我们不回贺兰山。”刘知蝉问。
“为什么?”孙思归愕然,“此时小姐不该身处险境,之前是为了休养身体。而现在情况好转,还是早些去请圣人帮忙才是。”
“我不想回去,而且我们也回不去。”刘知蝉摇了摇头,神色肃然,“你觉得孙昱窈会允许我返回贺兰山吗?你信不信现在这一路往西,无论是官道还是土路早已经被那巴蜀公主补下了天罗地网?”
听到这话,孙思归也陷入沉默,他关心刘知蝉,有些地方就无法思考得那么细腻了。
“况且。”刘知蝉继续开口说道,“若是回了山上,只怕师父便不会让我再下山了。那我又要怎么去杀了孙昱窈?”
“那我们该去哪?”孙思归开口问。
刘知蝉沉默一会,最终将自己的头转向了东方。“一路向东,我们去三秦。”刘知蝉用空洞的眼睛盯着东方,那个方向是茅草屋的一个角落,堆放着无数干燥木柴。但刘知蝉看不到,她想看的也不是这个,这个瞎眼女子仿佛越过了无数时空,静静看着东方土地上可能带给自己的惊喜。
做好了将来的打算,刘知蝉就在简陋的茅草屋外面继续晒着太阳。她能感受到天空中的日光逐渐变暖,晒得她额头上浮现出一丝细细的汗珠。这感觉不错,让刘知蝉觉得自己还活着。
到了中午,孙思归去茅草屋里准备饭食。这顿午餐的内容很简单,几个窝头,一碗米粥,配菜是村东边老奶奶送来的酱菜。
比起在兴庆府精致的饭菜,在这绿柳村的一顿午餐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简陋了。但刘知蝉和孙思归都吃得很仔细,因为之前一路逃亡的时候,两人甚至有两三天都吃不上一口食物,如果不是体内气机支撑,恐怕早就饿死在路上了。
吃过午饭,孙思归就去洗了碗筷。这个曾经立于塞北军伍之人顶峰的男子现在又当护卫又当侍女,看起来格外忙碌狼狈。但孙思归本人却对此毫无芥蒂,他干活的时候神色安宁,看起来似乎还乐在其中。
“我想去看看柳树。”刘知蝉坐在一边,她虽然看不到孙思归的动作,却通过耳朵听到孙思归洗碗擦碗的声音。当干家务的声音停下以后,刘知蝉跟孙思归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孙思归哦了一声,看起来早已经习惯。来到绿柳村的三个月,刘知蝉时不时会去村中的老柳树边上看看。刘知蝉有时候早上去,有时候下午去,有时候是晚上。刘知蝉看不到东西,只是去了就摸着老柳树的树皮发呆。
对于刘知蝉这般诡异的行动,孙思归并不知道缘由。孙思归没问,刘知蝉也没说,她如此执着的原因,只是初来村子的某个偶然路过,刘知蝉发现在老柳树附近时自己识海里的白玉京碎片会比平常更加活跃一些。
作为剑皇佩剑,白玉京的品秩在天下飞剑中都是最顶尖的那批。所以当白玉京决定玉石俱焚的时候,可以让刘知蝉在瞬间取下数十个刺客的项上人头。现在白玉京虽然碎了,但其碎片依然有着种种神异。
刘知蝉总觉得,那老柳树里面有什么,而那个东西就是引起白玉京碎片异动的关键。
孙思归是不知道刘知蝉心中所想的,他只是擦了擦自己手上的水渍,然后扶着刘知蝉出了门。
一路上两人时不时会遇到村子里的村民,这些村民或老或少,但都会热情地和两人打上一句招呼。这西北的山村并不排外,两人在村里住了三个月,却是早已经被这些质朴村民当成了自己的一份子。
刘知蝉看不到打招呼的村民,所以只能微微点头致意。倒是孙思归面色热情,他会一一叫出那些村民的名字,然后跟对方聊上一句家长里短。这个塞北铁骑似乎已经十分适应山村中的平静生活了,只是这样一来却也让两人前行的速度慢了很多。好在刘知蝉并不在意,面色安宁。
就这样,刘知蝉听着小小村落里的八卦寒暄,一路朝着村子里面走去。两人居住的茅草屋在村子外围,而那颗存在了不知道多久的老柳树则在这个小村子最中央的位置。
因为老柳树的存在,村中央的这片地界是没有任何房屋建筑的。村民们都很尊敬这颗老树,也因此,以老柳树为中心,村子中央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广场。
如今已是夏日,不少村民会在做完农活以后过来乘凉。小孩子围着广场嬉笑打闹,时不时会有顽皮孩童爬到树上去,随后便在长辈的叱骂中不甘心地爬下来。村里的女人们围成一圈一边聊天一边做针线活,男人们则坐在另一边,一边聊天一边下棋。这棋并不是“琴棋书画”中指代的围棋,而是在平民百姓中更受欢迎的象棋。
平日里的白天,这老柳树下的空地总是格外热闹。但在今天,当刘知蝉来到这里的时候,却觉得这里与往常有些不同。孩童的嬉笑,女人的议论和男人的高喝,这些声音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对于刘知蝉来说其实很熟悉,在她当初来到这个小山村的时候,村民们便是发出这样的声音。当时有不少男人对着刘知蝉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而他们的婆姨就在一边发出不满的嘟囔,个别泼辣的还会怒骂出声。
但在今日,议论纷纷的是女人们,分外不满的却是那些男子。
刘知蝉分外疑惑,只听到周围女人都在惊叹,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英俊美丽的男子。
“你看到了谁?”刘知蝉去问孙思归。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周围的议论声稍微大了些,然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这脚步声其实有些熟悉,但刘知蝉却一时分辨不出来,毕竟过去她是用眼睛来看的,并不会刻意去记别人的脚步声。
不一会,那脚步声就离刘知蝉很近了,接着她感觉自己身边的孙思归微微躬了躬身子。
“见过玉公子。”孙思归拱手行礼,然后抬头,一脸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此时此刻出现在刘知蝉两人面前的,就是那玉家公子玉生花。这个男人此前一直在为了刘知蝉的谋划奔走,但后来形势急转直下,刘知蝉与玉生花的联系也被迫断开了。而现在,在刘知蝉最落魄的时候,这玉家公子却自己找上了门来。
孙思归看着玉生花的神清是复杂的,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对玉生花有什么意见。事实上,在刘知蝉一路奔逃的时候曾经得到玉家商队不少暗中帮助。孙思归表情复杂的原因是因为玉生花的服饰。
此时这个玉家公子身穿布衣,款式不错,做工细致。但对于这个富甲天下的玉家公子来说,这样的衣服根本是入不得眼的。但玉生花却穿着这样一身衣服安之若素,他身边没有随从,显得格外朴素。
如果只是这样,孙思归倒不至于大惊小怪。但这个久经沙场的塞北铁骑在玉生花走近后就闻到了一阵淡淡的血腥味,他将目光转向玉生花的双手,就看到这英俊公子的双手手腕上缠着一层层白布,其中有点点猩红渗透出来。
玉生花感受到了孙思归的目光,无奈苦笑。而在这个时候,刘知蝉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面带疑惑。
“玉家出了点事,我人虽然逃了出来,但手筋却让人挑断了。现在的我跟你差不多,都是一个废人。”玉生花笑着跟刘知蝉说,话语中带着调侃的意思,但其中的内容却让人怎么听怎么沉重。
刘知蝉默默听完,没有出声安慰什么,因为她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安慰别人的资格。她只是有些疑惑,玉生花如何找到自己,还有他过来找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
另一边玉生花没有卖关子的意思,他的目光在刘知蝉的脸上扫过,其中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我来这里,是因为这绿柳村里藏着一道机缘。我本想来取走机缘以便将来报仇,却没想到被道姑你捷足先登了。”眼看着刘知蝉空洞的眼神,玉生花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