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宴会言笑晏晏,钱孟然与赴宴众人介绍了刘知蝉。这些官员贵胄各个上前寒暄赞扬,仿佛他们与刘知蝉是多年不见的熟识。那刁蛮的孙姓少女并未参与宴会,似乎不愿见到刘知蝉被人众星揽月的模样。
“二哥,你怎么了?”宴会之中钱秀儿来到钱芩身边关心询问。钱家家教虽有种种不足,但钱孟然膝下子女却很重亲情。钱秀儿眼见钱芩心神不宁,便过来问话。钱芩的变化自然是因为与李方的那场对话,但他此时有苦说不出,只能摇头否认。“我没事,只是身体不适。”说完,钱芩竟是再也待不下去,独自起身现行离席了。
钱家二公子的提前离席引起不少宾客注意。这些局外人大都因此大感意外,这钱家公子好女色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今日观阳楼的道姑姿色非凡,钱芩不仅没有异动,反而先行离席。这件事情在旁人来看,显得不合乎常理。后来也有人觉得,或许钱孟然认为观阳楼道姑身份非凡,提前给自己儿子叮嘱了一番。
但钱孟然本身也感到惊讶,只不过他巴不得自己这次子别惹麻烦,所以也懒得去关心他究竟去做什么。在钱孟然想来,只要这个家伙不在宴席上给自己捣乱便是。
诺大宴席觥筹交错,就算在场宾客大都压抑声音,可依然显得人声鼎沸。宴席进行了两个时辰,直到夜半三更,主宾尽欢之下才告一段落。散席时玉生花早已满脸醉态,玉家乃商贾大家,人脉广泛,赴宴宾客大都愿意为其敬酒。刘知蝉虽然是宴会主角,但因是个女子,那些贵胄们倒也不好主动敬酒。只是刘知蝉躲过一劫,李方却难逃大难。来人看到这小道士,只认为是刘知蝉心腹之人,便将原本准备给刘知蝉的热情尽数交给李方,几杯下来李方就已经满脸通红。到了散席之时,李方已经不省人事,只能由孙思归背着。
宾客先后离开,根据亲疏关系相互告别。这城主府的宴席却是整个金梧城地界的权势缩影,一来一回,都有着大大小小的规矩。府门外马匹嘶鸣,忠心耿耿的下人照顾着自家老爷上车。
刘知蝉几人步行而来,但中途玉生花已经知会了城主府下人帮忙通报,那玉家惹眼的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刘知蝉几人上车,周遭尽是往来宾客的告别声音。华贵马车缓缓启程离开了城主府的巷口,很快就到刘知蝉几人下榻的地方。
进了酒楼,玉生花脸上的醉态突然消失,他冲刘知蝉笑笑,“稍等一会,咱们再出发。”玉生花闻道修为,自然不可能轻易醉倒,如此为之却是为了掩护刘知蝉的行动。
刘知蝉的行动自然是稍后与那钱芩的见面。为了准备,刘知蝉与玉生花都各自会房间换上了黑色的夜行装。孙思归作为侍卫也要同行,但是李方却要留下,在必要时候为两人遮掩消息。
“你想见那钱芩做什么?”坐在客房内,玉生花有些好奇地看着刘知蝉。今晚这额外的节目完全是刘知蝉自己的手笔,但玉生花思索了一下,却理不出刘知蝉如此做的头绪。
刘知蝉沉默片刻,却没有隐瞒面前人的意思。她看着城主府的方向,平淡说,“落子。”
“落子?”玉生花的眉头上挑了一下,“你想要那钱芩当棋子?但你又如何保证这钱家二公子足够听话?”或者刘知蝉可以胁迫钱芩现在听话。但作为钱家公子,钱芩必然不可能一直受制于刘知蝉。
“不需要他听话。”刘知蝉摇了摇头,“我只需要知道他会做什么就足矣。”道姑此言颇有深意,玉生花似乎想到什么,不再继续纠结。
又过了半个时辰,刘知蝉与玉生花缓缓起身。两人与孙思归一起来到了酒楼后厨,三人打开后厨窗户,身形轻盈地跃了出去。接受剑妃赠送的白玉京,刘知蝉已然以一个很高的起点踏入了修行之路。有气机傍身,又有孙思归在旁辅助,刘知蝉在高低不一的房顶腾跃,悄然无声。
三个黑衣人影到达城主府后门的时候,钱芩早已在那里等候。那公子来回踱步,看起来有些焦躁。
骤然出现的身影吓了钱芩一跳,他仔细观察,看清了刘知蝉的面容。“你到底想要什么?”钱芩开门见山,直接提问。说话时他的目光扫过了附近的几个高处,他在那里安排了一些护卫高手,用以保证他的安全。
刘知蝉听到钱芩的话并未马上回答,反而转头看向身后的孙思归。这个塞北铁骑向四周看了几眼,随后对刘知蝉摇了摇头。看清孙思归的动作,刘知蝉无奈转头,“接下来所言事关重大。你要是不想有些事情被你父亲知道,就还是撤了周遭的护卫吧。”
潜藏的护卫被发现,这并没有让钱芩感到意外。但他也没有退让的意思,面色坚决道,“周遭都是我自己的心腹,你不必担心这些。”他是绝对不会撤走暗处护卫的,若是那样做了,才真的是任人宰割。
见钱芩不愿配合,刘知蝉也有些无奈。旁边的玉生花嗤笑一声道,“我还以为钱公子的亲信早就尽数死在了车马场。”玉家与钱家不和,这玉生花与钱芩之间就更没什么好感。
车马场之事自然是钱芩对刘知蝉安排的那场刺杀,那次行动最终因为五名塞北铁骑的到来而一败涂地。钱芩因此损失了二十余名忠心耿耿的下人。被人揭开伤疤,钱芩面色一愣。但他知道眼下双方情形依然互换,于是只能耐下性子。“你们叫来不是只为了羞辱我吧。”钱芩咬着牙齿说道。
“当然不是。”刘知蝉笑道,“既然公子当日没有取走我的命,我自然有不少话要和公子说。”
钱芩脸色阴沉,面对刘知蝉的话却没有回答。他知道,既然对方找到自己,那么就一定会说出自己的谋划。刘知蝉看着钱芩的脸色,知道这个时候还去刺激他只会过犹不及,于是开口奔入正题。
“此次前来,是希望和公子达成某种交易。”刘知蝉缓缓说。钱芩静静听完刘知蝉的话,沉默不语。
刘知蝉见此情形也不停顿,只是继续开口将自己之后的话说完。随着刘知蝉言谈深入,周围几人神色都微微变幻起来。玉生花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女子,那样子仿佛在今日才真的认识了这山上道姑。钱芩更是面色复杂,看起来极为纠结。
终于,当刘知蝉说完,钱芩面色变得恼怒。“你这是异想天开!”钱芩大喊,看着刘知蝉的眼神似乎带上了淡淡的畏惧。
看着钱芩失态,刘知蝉并不动神色。她的面色依然平静。“是不是异想天开,却还要看钱公子的意思。”刘知蝉缓缓说,“为保万无一失,我希望公子当面做出回应。”说完,刘知蝉似乎已经不想说话,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地。
钱芩被对面道姑清冷的眼神看着却仿佛被烈火灼烧,他的头上冒出细密的冷汗,不知道如何回应。
畏惧、恼怒、杀意,复杂的神情在钱芩脸上变幻。终于,这个钱家二公子的身形佝偻了下来。“按你说的做。”钱芩低声说,仿佛方才的思考已经耗尽了他身上全部的气力。
听到钱芩的回应,刘知蝉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让这冰冷的夜色都变得明媚了几分。“如此甚好,劳烦公子了。”刘知蝉说。
钱芩不想再与面前的道姑交流,他宛如逃跑一般地转身离去,就这样回到了城主府内。后门关闭,周遭潜伏的护卫也一一离去。至于他们听到这些秘闻究竟是何心情,却已经不是刘知蝉可以关心的了。
夜色深沉,刘知蝉转身离开,玉生花与孙思归紧随其后。
次日,那装饰华贵的马车离开的金梧城继续向东行去。此次启程马车便没有再停歇,它似乎想在年关之前赶到兴庆府去。金梧城一行,山上道姑的传闻更多地向普通百姓传去。无论是官员贵胄无疑失言,还是某些有心人刻意烘托,塞北人都知晓那将要当国师的女子无双风流,不可轻视。
几日后,风尘仆仆的马车走在由兴庆府西延伸而出的官道上。刘知蝉掀开窗帘,看到兴庆府壮阔的城墙已经映入眼帘。一路坎坷,她终于还是来了。刘知蝉的脸上满是喜色,觉得眼前的城看起来顺眼的很,因为在这城内,有个很好的人在等她。
车辕不断旋转,兴庆府西门越发的近了。与金梧城一样,城市西门依旧繁华。天色早些的时候,天空飘起了细雪。当马车接近兴庆府的时候,这雪花依然大如鹅毛。刘知蝉痴痴地看着天上的雪,仿佛回到了还在山上的日子。可现在,那险峻山峰已经不在,只有一马平川和一座城门。
刘知蝉看向远处城门,商队百姓正在缓缓入城。在这向东的队伍中,一个孤立不动的身影变得格外显眼。那人着黑衣,玉树临风,他手里举着一支纸伞,静静地看着刘知蝉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