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内,管教姑姑站在下首,有些不明白临安县主为何叫自己过来。
还有那位汝南王妃,怎么看上去面色那么冷,她站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整个人带着古里古怪的气息,吓人的很。
站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管教姑姑有些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不知县主和王妃叫奴过来……是想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临安县主顿了顿,对管教姑姑说,“姑姑不用这么拘谨,坐下来说话便是。”
管教姑姑没敢立刻坐下,而是又抬头去看站在阴影中的韶安。
韶安从阴影处走出来,坐在临安县主对面,轻声说道:“姑姑难道是想要我们亲自来请姑姑就坐么?”
临安县主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端起面前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虽然她不知道韶安到底要做什么,但看着这个架势,她猜韶安心中已有了决断,所以她只要配合一下就好。
管教姑姑战战兢兢坐下来,但心中实在是感到不安,又不敢再问,只能大气也不敢出,拘谨的坐着,等着上面随便哪个人开口说句话。
“白日在水榭,姑姑对着那两名自尽的宫人狠说了几句话,不知姑姑都对她们说了什么,竟然让她们在回去以后就自尽了。”韶安缓缓开口,直接开门见山,但话里的意思这样被说出来,就仿佛那两名宫人自尽是因为管教姑姑。
这可与之前传出来的什么……那两人怕自己被屈打成招,提前自杀……之类的传言厉害多了,前者最多只会说成是她们抓不出凶手准备要动用私刑,后者直接就将矛头指向一个人,即便是仍没什么证据,但这罪名坐实了可比前者要好说多了。
管教姑姑慌的站起身又跪下来,磕了几个头,说:“王妃可不能这么说啊,奴只是照实将两边的话都翻译出来,可万不敢……威胁什么啊。”
“哦?”韶安似乎有了兴趣,“原来姑姑是说崔姑姑威胁了她们啊。”
这又将矛头指向了崔姑姑,崔姑姑是皇后钦定的查案女使,将宫人之死推到崔姑姑头上,岂不就是说整件事情都是皇后授意?
管教姑姑将头磕得更响,连声说:“奴不是那个意思,奴不是说崔姑姑威胁了她们……”
“那便是我与县主威胁的了?”韶安的语气里没什么起伏,说出的话却让管教姑姑更加心惊。
“不不不……无论是崔姑姑也好,王妃和县主也好,谁都没有威胁过她们什么,白天在水榭也都是些寻常的问话,并不存在什么威胁之说。”
韶安点点头,忽然厉声说道:“既然无论是我还是县主甚至是崔姑姑,都只是例行询问,那么就只有你这个从中充当翻译的人擅自说了些我们并没有说过的话,你如果现在实话实说,或许还能留一条性命,否则……”
“这凶手着实是狡猾,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些什么,不如就找个人顶了罪。”临安县主慢悠悠说了一句。
这句话接的倒是快,韶安忍住嘴角马上就要扬起来的笑意。
管教姑姑听到这儿已经有些明白了自己会被叫来的原因,要么她就说出背后主使,要么便拿她顶罪,面前只有两条路,乍一看是一生一死两条路,但是她自己心中清楚,即便是选了那条生路,自己也不会有几天好活。
所以她的脸色灰败下去,慢慢直起身子,虽然仍旧跪在地上,却不再叩头了。
她的这副样子,韶安和临安县主自然也是看在眼里,韶安了然的点了点头,说:“看来你已经选好了。”
她原本就没打算能从管教姑姑的嘴里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样子总是要做的,管教姑姑自己绝不可能做出这些事,所以只能是因为有人告诉她接下来要怎么做,她是长乐宫的人,能在长乐宫中做主的,除了太后,还会有其他人选么?
韶安这么做,也不过是学着太后,既然冯邹氏都可以死,那么处理一个她宫中的人,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而且这不是威逼,是这位管教姑姑想好了将自己交出去顶罪。
至于这样做的原因……其实根本就不重要。
韶安只觉得有些无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后宫是个不见血的地方,虽然不是人人手中都沾着人命,但上位者手中,却绝不是清清白白。
不管是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每个人都被迫着被推着往前走,而将她逼入这样境地的,却是权力两个字。
“既然管教姑姑认了罪,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了。”韶安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临安县主一眼,说,“管教姑姑是杀死那两名宫人的凶手,若是就这么放回去……若她畏罪自尽可就不好了。”
临安县主点了点头,向着门外吩咐一声:“来人。”
有人应声而入。
“将人待下去,务必看好。”临安县主说到这儿的时候又看了管教姑姑一眼,然后说,“如果人在你们的看守下还是死了,不管是自尽也好还是有人下手也罢,在谁手中出的事,最后的结果就由谁承担,我想……”她幽幽说道,“应该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命不值钱吧?”
进来的人应声抖了一下,匆匆应了一声,将管教姑姑带了下去。
“你怕那两个宫人的事情再发生在管教姑姑身上?”韶安看向临安县主,问。
“我这样说只不过是让那些人传个话,长乐宫中即便是死了再多的人,最后都是宫中的事情,管教姑姑明显是在替人顶罪,如果她出了事,我就再用别的理由再去寻顶罪的人来,死的人多了,我就不信这长乐宫中还是严丝合缝如个铁通。”
临安县主这样说的时候面上神色有些讥诮,既然玩的是人命,那么她也不介意玩儿得更大一些。
管教姑姑被看押起来的消息一下子传遍了长乐宫。
太后听女官的禀报正在吃刚炖好的燕窝,闻言没什么停顿,等一碗燕窝吃尽了,才说:“由着她们去闹。”
女官有些不解,问:“太后……这却是为何?她们摆明了是要将长乐宫搅成一锅粥,还放下那样的话出来……”
“放话么……”太后将手中瓷盏随手递给女官,用帕子擦了擦嘴,完全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出的话却让人听着觉得寒凉,“五娘死了,总要有人来给她陪葬的。”
“太后莫要太过伤心,仔细身子。”女官轻声说道。
太后闻言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那名被关起来的管教姑姑……听说是你的远亲?”
女官慌的跪下来,“她、她是我的远房表姐……”
太后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地道:“你怕什么?”
“奴……奴没怕什么……”
“起来吧。”太后的语气里没什么起伏,过了一会儿,缓和了一点神色,说,“哀家知道你担心她,但是有时候,有些事,都是命中注定的,她既然做了这个选择,那便怪不得旁人。”
女官低头称是。
太后眼中泛起一抹凌厉之色,又忽然叹了口气,感慨了一声,“有……十年了吧。”
女官目中有不解的神色,只听太后接着说了一句:“十年了,可天下间的事,又哪里是短短十年就能衡量的?”
韶安又去了广德殿。
这次去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她提着灯,身后宫人远远地跟着,等到了广德殿门口,小黄门照例是要拦人的,韶安提着灯说道:“看仔细了。”
小黄门闻声抬头,见是韶安,赶忙告了罪,将殿门打开,让韶安进去。
韶安在冯邹氏的屋子里细细看了一圈,最后目光仍旧落在红绫的那一处,她点亮了屋内的灯,将灯笼放在一旁,她看了看红绫的方向,又看了看胡床,目光落在矮榻桌案上那只翻到着的杯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她将翻到的胡床落在了桌案上。
茶盘旁边空出的位置刚好能放下胡床,韶安慢慢搭出一架梯子的样子,自己踩上去,伸手就能够到红绫,她在上面站了小半晌,小心翼翼的退了下来。
她大概知道冯邹氏是怎么死的了。
韶安微微叹了口气,也许冯邹氏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竟然是被人算计至死的。
韶安抬头看了一眼梁上那半截红绫,想起自己曾经在窗外听到的对话,也许……冯邹氏生前还曾经协助旁人推演过如何悬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