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你怎么看?”
望江楼内,王玠拨了拨炭盆中燃得正旺的炭,随口问了一句。
十六郎坐在桌案旁边,良久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放下手中酒杯,看向王玠,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句:“这件事……当真?”
“九成九。”王玠说。
“忠义侯府就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有邹家,难道他们都没有得到消息?”十六郎皱了眉,“忠义侯夫人在长乐宫出了事,如果真的是太后下的手,那么与她一同进宫的那些人,岂不是都危险得很?”
“可不是,首当其冲就是谢氏。”王玠咂咂舌,“然而现在谢氏却成了查案的,这案子明摆着就是要推出个替罪羊,查到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他转头看了十六郎一眼,说,“偏阿伽这时候去了定襄,若是能留在京中,倒也能照应一二。”
“若我在此时进宫呢?”十六郎忽然说。
“进宫?”王玠一挑眉,“然后呢?即便你是皇子,难道还能在后宫乱闯乱撞?”
“我也很久没有看过母亲了。”十六郎说。
王玠摇了摇头,“你还是在这儿待着的好,别添乱。”
“可是里面都有谁你也不是不知道,若八哥回来,那便再出了事,你我又要如何交代?!”
“子灿。”王玠面上神情严肃,“你失态了。”他说。
十六郎缓了缓神色,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你好像特别关心她。”王玠坐回到矮榻上,拥着件裘衣,手炉抱在怀里,脸上有一点玩味的笑容,“你们是旧识?”
十六郎在这时候想起一幅浅青色裙角,当年匆匆的一瞥,他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
“不管是旧识也好,关心王嫂也罢,我劝你还是维持现状为好。”王玠淡淡说道,“你就算担心,如今也做不了什么,况且她可不是什么普通女子,你忘了她都做过什么么?”
这句话稍稍给十六郎提了个醒,他可是亲眼见证过的,在定州的时候,虽然主事的大多数时候都是楚折梅,但她……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
甚至可以说……她推动了进程。
十六郎慢慢呼出一口气,退开一点窗子,有冷风灌进来,冷不丁听见王玠在身后说:“关窗,冷。”
窗子应声阖上,十六郎收回手,坐回到炭盆边上,深吸了一口气,“也该下雪了。”
“你真要把管教姑姑推出去?”临安县主一脸的不能置信。
“这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也是她自己的选择。”韶安低头摆弄着桌案上的棋子,冷玉做的棋子闪着温润的光,青红交映,看似极其随意的落在棋盘上,“最后无论查到谁的头上,都只是个替罪的,既然怎样都不会抓到真正的凶手,倒不如速战速决,省得夜长梦多。”
“你这样……”
韶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县主可有什么别的提议?”
这句话说得太过笃定,临安县主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左右也只有这么个办法,既然管教姑姑愿意做这替罪的羔羊,那便全了她的心思。”
“其实……即便是她不愿意,最后也还是得愿意的。”韶安说。
临安县主点了点头,“她既然被单独审了一遍,没有人会相信她什么都没有说。”
“今日天色已晚,等明天崔姑姑来了,便将结果与她说明吧。”韶安说道。
临安县主看着她,忽然想到了那个传闻……
汝南王妃同汝南王一道在白马寺被人截了道,为了躲避追杀化作平民到了一处镇子,却又被镇上之人指认做杀人凶手,是汝南王妃一路周旋着,既解了他们二人的嫌疑,又破获离了大案……
还有传言说汝南王妃并没有去白马寺养病,而是被人拐去了定州,在那里……似乎也卷进了什么案子里,最后那案子破了,汝南王妃被汝南王亲自接回来……
有些消息既然能传出来,自然是有所依凭,而看韶安如今的行事,她有些相信那些传言了。
谢家人……总是有些本事的。她垂了眼帘,默默地想。
崔姑姑今日来的有些迟,进了水榭以后,面上难言疲惫之色。
临安县主看着,轻声问了一声:“崔姑姑可是乏得很?”
崔姑姑勉强笑了笑,说:“不妨事。”
“今日过后,崔姑姑应该不用再这样费心费力的两边跑了。”临安县主说着坐在一旁,掀开茶壶盖子往里看了一眼,然后说,“凶手已经找到了,而且她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已经签字画押,只等着收监。崔姑姑等下审过了人,就可以直接去向皇后殿下秉明了。”
“竟然这样快?”崔姑姑颇有些兴趣的看着临安县主,又看向一直不语的韶安,缓声说道,“二位娘子真是聪慧,如此棘手的案件竟然只在短短几日之内便破了。”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客套话,其实内里详情,以崔姑姑在宫中多年,打过的交道经历过的事可比她们多了许多——有人认罪,又是这样快的时候,不用猜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而这件事一开始便来的莫名其妙, 结束的这样仓促……也是在情理之中。
管教姑姑很快被带了上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
“你就是杀害忠义侯夫人的凶手?”崔姑姑看了跪在底下的人一眼,认出是当日给那两名死去的宫人充当翻译的管教姑姑。
“是。”管教姑姑的声音里没有一点波澜。
“你是如何下手的?”崔姑姑又问。
“奴……趁忠义侯夫人不备,用烛台打晕了她,然后取了一段红绫挂在梁上,将人吊在上面,假装成悬梁自尽的假象。”
崔姑姑没有看她,而是转头看向临安县主,问:“事实果真如此?”
临安县主点了点头,“正是。”
事实上管教姑姑根本不知道冯邹氏的死因,一切都是在那天晚上,韶安说一句,她记一句,生拉硬拽扣上的罪名。
但在这时候她根本来不及生出什么怜悯之心,即便没有这一出,人还是要死的,只那时候的罪名又要安在她和韶安身上,说她们屈打成招,说管教姑姑受不了私行,宁愿自尽。
就同那两名宫人死的时候的说法一样。
所以其实……她们无形之中也在充当凶手的角色,继而保护着真正的凶手,不断的拉出一个又一个的替罪羊,那些人的命……如今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即便这位管教姑姑无论是出于恐惧还是忠心,自愿出头顶罪……她们也都是凶手。
之前她总觉得韶安狠辣,她又何尝不是?
那天晚上,她与韶安坐在管教姑姑身前,韶安的目光直直落在管教姑姑身上,过了很久,忽然说:“你知道真相。”
管教姑姑凄惨一笑,说:“是啊,我知道,可王妃若是问我,我却不能说。”
“那你便不说,听我说,看看我说的对不对。”韶安这样说的时候有一点玩世不恭的样子。
临安县主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听韶安说:“那日从长乐殿出来,你同忠义侯夫人一道回了广德殿,与她一直待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期间你们在商讨一件事,忠义侯夫人自以为同你们是在一边的,所以对你毫无防备之心,甚至全心全意的和你们一起模拟动手时候的行动,但是她不知道的……你们真正要下手的人,就是她自己。”
“那条红绫是后来才拿进来的,大概是忠义侯夫人临时起意,结果却正落你们下怀,你们用忠义侯夫人自己想的法子,反过来用在了她的身上,只不过具体事宜到底没有经过排演,你们又不是杀惯了人的,大概只一心想着要布置成自尽的假象,却忘了看一眼现场究竟合不合理。”
临安县主有些惊异的看着韶安,这些话韶安从来没有说出来过,所以她开始也只当是普通的问话,走个形式,然后让人记下口供呈上去,却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然后就听韶安接着说道:“你们将红绫挂上房梁的时候,难道就没有考虑过要如何将人吊上去?”
管教姑姑猛地抬起头。
韶安叹了口气,“你们自己将红绫挂上去的时候都是将胡床摞在桌案上的,怎么到踢倒它们的时候,就全将它们留在地上了呢?即便忠义侯夫人将自己吊上去又后悔了,挣扎的力气大了些,也不会那么巧,就将全部胡床全部扫落在地吧?”